第77节
  赵盘立刻双眼一亮,心中安稳许多——他最怕的就是只剩下自己一人在这个陌生的王宫中,如今听闻他的师父和清虚真人都会留下,那些害怕不安也悉数消散,不免用满是孺慕的神情看向项少龙,只看得项少龙又是有些发愣。
  这一次项少龙很快就不再茫然了。
  一道细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显然又是那一个武侠秘技传音入密了——“项侠士,秦王封你为太子太傅,我替你答应了。”
  项少龙精神一振,“太子太傅”是什么官职他还是知道的,这样一来他就能顺理成章地留在赵盘身边了。
  秦王嬴子楚龙心大悦,思念多年的美姬和儿子回到自己身边,又有道家英才和墨家英雄相助,他的政儿成为太子的可能便大大增加了。
  此时忽有内侍唱道:“秀丽夫人、成蛟王子到!”
  一位体态绰约、罗衣长褂的俏丽佳人牵著发冠华衣、年约十岁的小孩盈盈走了进来,见到朱姬与赵盘时脸上堆起几分笑容,走过去对秦王嬴子楚行了礼便低声笑着说“华贵夫人果然美甚”,朱姬回以慈和的笑容,答曰“秀丽夫人不遑多让”,两人视线交锋片刻,而后各自落座。
  接风宴上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愉快的话题,在秦王嬴子楚的示意下,一众大臣各自给这些“秦国功臣”送上花团锦簇的表彰,一群人开开心心地饮酒,庆祝到大半与会之人都酩酊大醉才算结束。
  赵盘依依不舍地看着瑶光与项少龙,极想让两人留宿宫内,瑶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附在他耳旁说明日勿忘早起,出宫门外,她教他骑射,项少龙半醉半醒地应着说好啊好啊一起去骑马,赵盘激动又开心地答应下来。
  一行人退席的时候却遇上了一点小麻烦,乌应元自然没受到任何阻拦,元宗与项少龙算是乌家贵客一起去乌家休息自然也无妨,但瑶光与严平主仆却被拦了下来。毕竟当日瑶光是受秦王嬴子楚之托远赴赵国,而非如乌家一般潜伏赵国多年伺机返秦,瑶光与乌家相识也只是因营救朱姬与王子政一事,并非亲故,此刻若客宿乌家并非十分合适,秦王嬴子楚以此为由,邀请两人留宿宫内,道太师府至今空置,料想近年也不会启用,可改为国师府供瑶光休憩。
  被宫中内侍左右搀扶似是醉酒的项少龙趁人不注意抬头看了一眼,恰好注意到瑶光对自己轻轻摇头,立刻垂下头去,继续发出鼾声。
  瑶光一笑,谢了秦王赏赐,带着严平随内侍往太师府——也就是日后的国师府去了。
  显然秦王早有吩咐,国师府中早有数名宫娥内侍等候,整间府邸收拾得干干净净,布置上与其他宫殿颇有差别,少去几分艳色华丽,看来庄重又素净,显然是特意布置过一番。
  两名内侍引领严平去西面偏殿,四名秀丽宫娥指引瑶光往正殿内间去,一进内殿,瑶光就微微眯起了眼睛,视线一转,果然在角落里看到了香薰,不由得轻笑一声,示意宫娥退到外面伺候,不得召唤无需进入。
  王宫的宫婢训练有素,不该问的绝不会问,被派到这里来的更是精挑细选,四人安安静静地退出去,连脚步声也没有发出。
  瑶光走到香薰旁边,打开壶盖拨弄几下,忍不住笑了起来。
  吕不韦渗入赵国的眼线绝不止乌家而已,就连她在赵王宫所用的熏香都能原样布置出来,这般心思可就不仅仅是一般的“讨好”能做到的了,看来是所谋者大,不愧是“大商在国”的吕不韦。
  也罢,吕不韦眼下定是十分希望嬴政能成为太子,将来继任为帝,他布置越多,对她而言便越省力。
  翌日清晨,瑶光直接带上嬴政出了王宫往城郊去。
  项少龙早已骑着当日赵王许诺、由乌家挑出的骏马等在城门口,一身骑装英姿勃勃,远远看到两人便招手示意。
  “政王子早,清虚真人早。”
  乌应元为人十分机灵,早就将两匹好马送到了宫门外,此刻瑶光骑的便是那一天乌廷芳说过的白马,而嬴政所骑的是一匹黑马,同样膘肥体健、精神抖擞。
  瑶光稍微一勒缰绳,往项少龙身后张望一眼,奇道:“元先生竟未来?”
  项少龙挠挠脸颊,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昨晚回去后我又和师父喝了几杯,师父今晨没能起来……”
  瑶光一听就知道不可能只是“几杯”的问题,似笑非笑地看了项少龙一眼,也不说破,脚上轻轻碰了一下白马的肚子,白马神骏通灵,会意地向前小跑。
  嬴政立刻跟上,刻意与项少龙保持并行,口中喊:“太傅好!”
  项少龙笑着点头,右手握拳向前一挥,正是他从前激励赵盘的姿势。
  赵盘双目一热,跟着两人策马出城。
  瑶光刻意放慢速度,不多时就等到了身后两人,她虚控着缰绳,侧头看着赵盘马上姿态,余光扫过项少龙,看了片刻后道:“王子政与项太傅这骑马的姿态倒是如出一辙。”
  项少龙与赵盘都是心里一惊,只道对方看破了什么。
  两人提心吊胆片刻,却听到瑶光继续道:“你二人这般姿势短途代步倒无不可,长途奔袭定要吃苦头,双手控缰可就不能马上开弓了。试着用身体去控制马匹,去配合适应它,而不是用蛮力来策应,要能放开双手,给弓箭长枪腾出位置来,否则战场上遇到敌人要如何招架,谁会任由你纵马飞奔?”
  赵盘和项少龙这才松了口气,试着放开缰绳,项少龙还好些,放开一只手感觉良好,两手都松开后也还勉强,只是不时地要抱住马脖子,赵盘则在松开一只手后就被黑马带着狂奔往前去了,留下一路惊呼。
  瑶光和项少龙打马追上去,一左一右拉住了缰绳,停下了飞奔的黑马,赵盘心有余悸地看看两人,颤声道:“为何它会忽然狂奔起来!”
  瑶光无奈道:“你松开左手后,右手莫要用力拽它啊……看来这骑射工夫要请人来教你了,这本该是太傅之责,可惜你的项太傅似乎也不太擅长。今日不要勉强了,慢慢走着,背诵《论语》吧。”
  赵盘重新握好缰绳,疑惑地问道:“先生,为何不先读道家典籍,却要背诵儒家经典?”
  “秦自商君变法后,严法酷刑,重农抑商,耕战之策极有成效……乱世用重典自然无过,但却并非长久之策,不教而杀谓之虐,内以严法,外饰儒墨,法以止恶,儒墨扬善,礼教于民,方得长久。我欲使你为一统天下的明君,而非道家传人,道家典籍你若是乐意听,我也可与你说,但法家、儒家、墨家、兵家、农家才是你眼下急需学习的。”
  瑶光说到此处不由得笑了起来。
  “君王之德在至公,君王之才在识人,文韬武略,你均不必为第一,但你要能找出这些出将入相之才为己所用,使人尽其才,自然天下安定。眼下我让你学这些,便是希望你将来能知晓何为大才,何为小人。剑术武艺,你练到可以自保即可,无需费太多心思,他日你若为王,自有天下第一的剑客来做你护卫。”
  譬如说,那位鬼谷派的高徒盖聂。
  赵盘似懂非懂地点头。
  项少龙在一旁不免用力点头,心中大赞不愧是武当派张三丰的弟子,思想超越时代一千年。
  瑶光遥望着天际升起的朝阳,见日光喷薄而出,忽而心中悸动,想起昔年与刘伯温对答之时,情不自禁地吟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赵盘身体一震,下意识地看向项少龙,却见他的师父也是一脸震惊,他细心品味这四句话后,只觉血脉贲张,豪情万丈。
  瑶光犹自出神。
  从前纯阳宫于睿门下小小道童可曾想过有一日自己会开创一朝?
  而她已做到了。
  世上许多梦想并非不可实现。
  嬴政会成为她所崇拜憧憬的始皇帝,凭不世之功永垂史册,而眼前的少年就像振翅欲飞的雏鹰,只欠缺时间而已——去丰满羽翼,去磨砺爪牙,而后,终有一日,他将乘风而起,鹏驰九天。
  现在,就在这个年代,她想要帮助他生出能鹏驰九天的羽翼,想要成为那一阵风——这岂是纯阳宫中修道的瑶光所能想象的事情?
  昔年手捧史册击节而叹,如今她竟身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她竟想要去创造助成这奇迹。
  这热烈的、骄傲的、狂妄的梦想啊——!
  就如同此刻升起的旭日,光芒万丈,不可阻止。
  瑶光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少年出神地喃喃道:“有朝一日,你会平六国、统海内,均量衡,一文字……使天下太平,成不世之君。”
  蓝白道袍的少女半身映着朝阳,如同要与灿烂光芒融为一体,那笃定的断言竟也染上了宿命的意味,神圣无比。
  无论是被如此断言的赵盘,还是听到这些话的项少龙,同样都怔住了,就连心跳呼吸都几乎为之怔愣。
  作者有话要说:无论是见证历史、参与历史、铸造历史、改变历史,都有着一股非同寻常的魅力,让人难以拒绝。
  无论是什么人,被人全心全意地珍视和期待,都会有所改变的。
  这也是呼应第一卷的伏笔了,当时嬴政和瑶光重逢时那些激动的话都是有来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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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冒本来快好了,值了个夜班被冻了,病情反复otl……好在这次比上次轻一点。感谢大家的安慰、鼓励和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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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的点击真心掉的夸张……是这卷内容偏冷门还是我写的出什么问题了吗?我都要自我怀疑了……
  再次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没有你们,也就没有这篇文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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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4章 才女嫣然
  咸阳城内的时光无疑比邯郸要好上许多,对曾经的赵盘、如今的王子政而言更是如此。
  王子政有了所有赵盘曾经梦想的东西,权力、尊荣、财富,更有着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两位师父,一文一武伴他左右,教导他、引领他,或许此处比邯郸唯一欠缺的就是他曾经肆意挥霍如今却不可企及的母爱。
  赵盘的母亲妮夫人已死了,死在巨鹿侯赵穆手中。
  想要对一位位高权重的人报仇唯一的办法就是取得比他更高的权势——赵盘并不满足于仅仅一剑杀了赵穆,他想要赵穆亲身体会那一种失去一切的痛苦。赵盘不惜抛弃了过去、以另一人的身份活着,用谎言粉饰后半生,为的就是复仇,然而,在他经历过那一个绚烂的朝阳之后,他已不再仅仅想着复仇,不再用厚重如墨的沉重心情淹没一切,他甚至开始觉得,如果自己就是嬴政就好了。
  ……有朝一日,你会平六国、统海内,均量衡,一文字……使天下太平,成不世之君……
  被绚丽朝阳拥抱的道家少女直视着他如此断言。
  如果他就是嬴政,他就会是名正言顺的秦国王子,就会理所当然地接受名满天下的道家英秀清虚真人的教导,就能心安理得地拥有清虚真人对“王子政”所有的温柔照料、悉心教导和殷殷期盼,就能理直气壮地回应她那一句——有朝一日,你会成为不世之君。
  年少的赵盘心中矛盾着,自然也难免表现在外,几天后,项少龙寻了个单独和赵盘相处的机会拉住他。
  “政王子,你这几天怎么了?这样闷闷不乐,清虚真人会担心。”
  赵盘抬头看了项少龙一眼,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矛盾,许久之后,他才低声说:“师父,我……我真的能是嬴政吗?”
  项少龙心里一跳,慌忙四处张望,确定周围近处都没有人这才安心,抱着赵盘肩膀贴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疾言厉色地叮嘱:“千万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万一拆穿,你我必定死无葬身之地!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我们都不说,你就是嬴政,秦王的王子嬴政!这种话更不能让清虚真人听到,否则她知自己受骗,后果难料。”
  赵盘心里也清楚个中厉害,听到项少龙这么肯定了一次,更是心中一沉,喃喃道:“但是,我……并不是……”
  项少龙直接捂住了赵盘的嘴,快速地低声说:“你就是嬴政!从你与朱姬相见之时,就注定了你要一直做‘嬴政’。死去的是赵盘,活着的是嬴政!”
  死去的是赵盘,活着的是嬴政。
  活着的……是嬴政。
  自己就是嬴政。
  赵盘神色迷茫片刻,眼前反复闪过咸阳王宫的景象,闪过秦王慈和的面容、朱姬爱惜的神情,闪过道家那位少女模样的真人耐心教导、诲人不倦的模样……
  只要是嬴政,就可以继续拥有这些。
  他没有退路,只能向前。
  “是……我是嬴政……王子政……”
  晨光熹微,蓝白道袍的少女手捧竹简而来,浅笑如月,恍然若仙。
  ……王子政,我会将我知晓的尽数教你,只要你愿学,若我不会的,我请人来教你……
  日当正空,她削木剑予他,手把手地教他该怎样握剑。
  ……修剑是为修心,身为君王,更该效仿剑中刚毅果决,切忌优柔寡断。
  夕照晚霞,她念诵道家经典,适时广袖拢风,怡然风|流。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辰宿列张,她牵着他的手跃上宫殿飞檐,指着星图一一教他辨认星宿。
  ……斗柄东指,天下皆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