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谢檀连忙起身,抹了抹干涸的眼角,问婢女:
  “你家相国人呢?”
  回话的婢女名叫小虹,梳着双髻,斟酌片刻,答非所问:“夫人不如……先自行安置吧。”
  顾氏御下甚严,婢女们皆谨言慎行、小心翼翼。
  谢檀家族没落,身边亦无陪嫁随侍的族人,眼下也只能当牵线木偶。
  她在婢女的服侍下褪了婚服发饰等物,躺到装饰华丽的卧榻之上,盯着绣金芙蓉彩绘的帐顶,在心里默默思考前途。
  如今她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第一,接受系统分配的任务,攻略那个伟光正的男配赵子偃。但她现在的身份,完全跟赵子偃没有任何的交集,根本接触不到。就算接触到了,她若有什么表示,让反派夫君感觉自己有被绿的可能,只怕系统任务还没完成,她就得提前领盒饭了。
  第二种选择,就是不按照系统的要求来发展。反正被绑定的时候,系统也并没有说她不能改写故事的发展走向。
  鉴于她目前的夫君有颜有矿,她其实可以选择抱他的大腿,夫妻携手发家致富,种田升级,谱写一曲江山美人的佳话!
  可是,剧情可以改,人设却不能改。顾仲遥心狠手辣是真的,暴虐无情也是真的,原作里也没提他对自己这个早逝的结发妻子有过什么怀念和愧疚,完完全全的一个野心权欲男,攻略难度几乎是不可能的级别。
  而且,假设自己抛开剧本去攻略顾仲遥的话,每次到了要发展不可描述之事的时候,脑袋里还会不断有系统提示红光大作,根本没法正常办事……
  谢檀摇了摇头。这第二种选择,绝对不行。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头晕脑涨的爬了起来,在侍女的侍奉下洗漱装扮一番。
  顾仲遥是顾氏族中身份最为贵重之人,父亲已逝、嫡母也被他幽禁,谢檀因此也省去了拜见长辈的麻烦,独自在屋内安稳地用着了早膳,一面继续琢磨着她的攻略大计。
  饭吃到一半,突然听见外面似乎有人吵嚷。
  很快,有婢女匆匆入内,对正服侍着谢檀用膳的小虹低声耳语了几句。
  小虹告罪退出。少顷,又垂首重新入内,脸颊上红红的像是刚被人打过。
  谢檀没法再装看不见了,开口问道:“外面到底怎么回事?”
  小虹犹豫了片刻,“回夫人,是兵曹掾史夫人来了,说想见你。但相国现在还在宫里,奴婢不知道……”
  “兵曹掾史夫人?”
  谢檀努力回忆情节,怎么也想不起这个人物。
  小虹道:“就是相国七叔父的夫人。”
  原来是亲戚。
  谢檀用绢帕印了印嘴角,“既然是一家人,就快请进来吧。”
  她正想找个渠道多了解一下反派的家庭情况。
  小虹迟疑了一下,去把兵曹掾史夫人请了进来。
  这七叔母身形瘦削,生着一对吊角眼,一进来就上前热络地拉起谢檀的手,道:“三郎也真是的,偏要把这么美的新妇藏起来,不让大家见见!”
  谢檀也起身见礼,彼此客套一番。
  七叔母道:“三郎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既过了门,我这个做长辈的便有些体己话要交代与你听。”她将小虹等人摒退了下去,只留了她自己带来的一个侍婢在旁。
  谢檀直了直身,准备洗耳恭听顾仲遥的八卦。
  谁知,被七叔母留下的那个侍婢,突然猛不丁的朝谢檀扑了过来。
  “阿檀,我苦命的妹妹,阿姊可担心死你了!”
  谢檀被吓得弹了起来,“你谁啊?”
  “我是你二姊谢杏啊!”
  谢杏掏出手帕,捂在脸上哽咽道:“说起来,自我出嫁后,你我姊妹二人也有快三年未曾见过面了,上回见面,你才十三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昨个儿你出嫁,我心里就一直记挂着!可顾相办这场婚事又没请宾客,我也不敢腆着脸自己跑过来,今日一大早,便托着姨母的情面,赶过来看你……”
  她哭哭啼啼地又絮叨了半天,谢檀终于慢慢地琢磨过来了。
  这位叫谢杏的,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几年前就已经嫁了人,因此逃脱了抄家的厄运。谢杏有个远房姨母,恰好是顾仲遥七叔父的夫人,她借着这层关系,求着一大早进了顾府内宅,来见谢檀。
  谢杏擦了擦眼泪,转身对七叔母告了个罪,“外甥女有些话想私下与妹妹说,还望姨母莫怪!”
  作为助攻的七叔母很识趣,“你们自去聊吧。”
  谢杏遂拉着谢檀,进到内室,坐到了榻上,问道:“顾相他,对你可好?”
  谢檀面对亲姐,决定继续走剧本人设,无助地低垂了眼帘,低声道:“他昨夜……没洞房就走了。”
  谢杏叹了口气,“这也难怪。从前父亲在朝廷政事上,确实得罪他不少,如今他大权在握,难免想要报复。”
  顿了顿,又叹了口气,落泪道:“眼下父亲兄弟都在大狱候斩,母亲姊妹们也要被发卖为奴,你我虽然逃过一劫,又于心何安?我真是恨不得此时能同他们一道受罪!”
  谢檀对于系统硬塞的炮灰家人确实没什么感情,只垂着头,配合着也伤感地叹道:“是啊,我也是。”
  谢杏闻言抬起眼,环顾左右,凑近谢檀,将声音压得极低,
  “我其实,倒是有个办法,能救族人性命。”
  谢檀抬头,“什么办法?”
  谢杏轻声道:“我夫君私下会见过沐太尉和安西王,说那二位愿意联本上奏、集合百官之力,弹劾顾仲遥,逼他放过谢氏族人。”
  谢檀终于听到两个相对熟悉的人名。
  沐太尉,就是原书女主的父亲,姓沐名显,此时官封太尉。而安西王就是她需要攻略的对象,男配赵子偃。这两个人,都算是顾仲遥的对头。
  “那不是正好?” 谢檀对谢杏道。
  原著小说她虽然还没有看到结尾,但情节进入后半部,女主确实是靠着沐太尉和安西王在前朝的助力,扳倒了顾仲遥的大批势力,从而赢得男主信任,顺利登上后位的。
  谢杏却面露难色,“只不过,顾相处事谨慎,沐太尉他们一时也搜集不到罪证弹劾他,所以……”
  谢檀见她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所以什么?”
  谢杏飞快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塞到谢檀手里,含着泪,
  “你毕竟是顾相明媒正娶的发妻,若是你……有个好歹,朝臣们便能弹劾他虐杀嫡妻,拖延些时间……”
  谢檀摸着手里的小琉璃瓶,发了片刻的愣,方才反应过来。
  敢情是要让她喝毒/药陷害顾仲遥杀妻啊?
  难道,这才是书里谢檀自尽的真相?
  谢杏见谢檀怔然不语,把琉璃瓶往她手里握得更紧了些,“这药,是安西王从边关那边弄来的,喝下去没有任何痛苦……你念着父母族人……就……”
  她用帕子掩住脸,像是实在痛哭地无法再言,“都怪阿姊没用!眼看着你被迫嫁给恶人,如今又……阿姊真是没用啊!可若不如此,全家人都活不了!你想想五弟六弟,还有几个侄儿侄女,稚子何其无辜?阿姊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
  送走了七叔母和谢杏,谢檀一个人坐在榻上,拿着造型精致的琉璃瓶看了半天,内心一片发凉。
  虽说是为了救家人,但就这么牺牲了谢檀的性命,是否也太草率了?故事里谢檀死了之后,顾仲遥并没有失势,也没有放过谢家。一条性命,就那么白白葬送了。
  谢檀站起身,打开琉璃瓶上的塞子,把里面的药水倒进了墙角的青石地砖缝里。
  要她自尽?
  做梦!
  她仰面躺到榻上,扯过锦衾,盖到脸上。
  现在想想,原主的性格实在是怯弱卑微,才会被人轻易摆布。
  可现在换作了自己,又该怎么办,才能完成任务,逃离这一滩狗血呢?
  谢檀躺在榻上愁思满腹,昨夜辗转未眠积下的倦意袭来,不知不觉地,人竟幽幽地酣睡了过去。
  待被小虹推醒的时候,已是临近傍晚时分。
  “夫人恕罪。相国大人让夫人现在去凭风阁见他。”
  谢檀一听是反派要召见她,不敢装逼,赶紧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饰发型,带着婢女们去了凭风阁。
  出了自己所居的院落,谢檀首次亲睹顾府内的富贵景致,但见建筑处处透着精巧华丽,细节处亦彰显低调奢华,就连仆婢们的居所都是用珠光鲛绡做的窗纱,足见这反派着实捞了不少钱财!
  到了据说是顾仲遥起居之所的凭风阁内,建筑风格又有所不同。此处临湖而建,内里的布局小巧紧凑、装饰繁复,外庭则种满奇花异草,内外之间只隔一道廊榭,白日里人坐在室内,一抬眼,便能望见外庭的湖光明媚、鸟语花香,甚是风雅。
  此时室内碧罗朱影纱的屏风旁,鼎炉袅袅生烟。顾仲遥坐在临榭的窗畔,轻袍缓带,玉簪束发,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谢檀走到顾仲遥面前,行了个礼,“顾相。”
  顾仲遥收起手中的一份书函,也不抬眼看谢檀,只淡淡巍问道:“听说今日兵曹掾史夫人来见过你?”
  从语气上判断,顾仲遥对那位七叔母并无好感。
  谢檀想起七叔母助攻的那件事。很显然,那位七叔母多半也看不顺眼顾仲遥,不然也不会带着谢杏来见自己。这顾仲遥大概是坏事做得太多,连家人都想他死……
  “回顾相,兵曹掾史夫人是来见过妾。”
  “所为何事?”
  谢檀低眉顺眼,用楚楚可怜的声音说道:“兵曹掾史夫人是长辈,有些为人妇的经验,想传授给妾,以免妾行事不周,影响门楣。”
  顾仲遥眉梢微挑,抬眼看向谢檀。
  “为人妇的经验?说来听听。”
  谢檀摆出一副羞涩孱弱的新媳妇模样,指尖缠绕着腰间的璎珞,“就是……今后凡事都听顾相的,以顾相马首是瞻,顾相让妾做什么、妾就做什么……”
  顾仲遥冷笑了声,重新展开手里的书函,又垂目读了起来。
  谢檀干站了半晌等不到回音,想偷眼去瞄顾仲遥,视线却落到了他面前紫金石嵌宝的案几上、摆放着的各色宵夜点心上。
  话说她一觉睡到傍晚,腹中空空,眼下瞅着模样精致的点心,禁不住暗咽了几口口水。
  口水刚咽完,肚子就开始配合地咕咕叫了起来。
  一声。
  两声。
  三声。
  顾仲遥把手里的书函往案上一扔,“饿了就自己拿吃的!”
  这性情真是暴虐啊,谢檀在心里腹诽道。
  手中动作却是麻利,取过案上的银勺,选了块蒸得雪白雪白的玉芙白蓉糕,放到瓷碟里。
  暴虐是暴虐,但只要不家暴就好。
  她自我宽慰道,其实这反派自己也说过,权力功名,是男人之间的争斗,与她无关。也算是个拎得很清的人。
  毕竟人家是搞政治的,志向高远,不会在后院的细微末节之事上浪费注意力。只要她继续按照剧本设定,谨小慎微、楚楚可怜,要活命应该不难吧?
  等时间长了,她再帮他讨几房身材好模样美的小妾,哄得他高高兴兴的,肯定不会再找自己的麻烦……
  谢檀又偷瞥了一眼顾仲遥,安下心来,挽了挽袖子,准备开吃。
  却不料,咣当一声,一个小巧精致的琉璃瓶,伴随着她挽袖的动作,从衣袖里落了出来,滚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