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0
  冬青吞下了自己心事。
  这和子非鱼是一个道理。人到这世间极少有频率完全相同的两个人,矜骄如他,陈嘉树应该不能理解她纠结的,在乎的。
  “我们回家吧。”她送主动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
  陈嘉树松了一口气,替她抹了抹眼泪:“好。”
  但是,今天他们约好一起去电影院的事情告吹了。
  走过那一段漫长的人行道,冬青和陈嘉树相对无言,终于到了地铁站口,冬青去洗手间洗脸,整理了一下脸上的泪花。
  她从拐角出来的时候,陈嘉树依然站得笔直,在那块荧光广告屏处等她,过往的人流来去,但他在那里驻足。
  还好,陈嘉树现在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陈嘉树没有奋起远行,而是在原地等她。
  冬青的心里一半悲戚一半庆幸,她只有不断地努力,不断的追赶,才可以与他相称;否则她的爱只能成为他的负担和包袱。
  加油呀,冬青。不管怎样,他还在身边,还在眼前,你一定要足够地努力,与他并肩站在一起,才不会被别人质疑。她暗暗地下定决心。
  陈嘉树递给冬青一张手帕纸:“擦一下水珠。”
  冬青的心情已经恢复了大半,露出温润的笑意:“谢谢。”
  上了地铁,这个车厢里人不多,刚刚好有人下站,他们俩就坐了过去。
  在工作室累了一天的冬青目光目光倦怠、头脑昏沉,再加上刚刚情绪波动有点大,这会儿精疲力尽了。
  透着对面的玻璃窗,陈嘉树怜惜地看着她疲惫的容颜:“你靠在我身旁休息吧,等会儿到了我喊你。”
  冬青点了点头,合上双眸,静静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闭着眼睛的她沉静而温柔,车厢里冷冷的灯光洒在她的脸庞上,她自己褪去了少女时期的婴儿肥,她的模样清瘦而倔强,却更惹人怜爱。
  她,人如其名,就像冬青树一样。
  过了十来分钟,地铁到站。
  陈嘉树于心不忍,却仍唤醒了她。
  今天两人在楼下的清真餐厅吃了一顿拉面来做简单的晚餐,就回到了家。
  陈嘉树提议一起看看电视新闻,冬青没有反对,于是两个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他们需要谈谈,他想。
  陈嘉树率先打开了话匣子:“冬青,你不想再问我一些问题吗?”
  冬青的注意力从电视机转过来:“什么问题。”
  “比如,高考毕业之后的事情。比如,张芝宜?”
  张芝宜……
  她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但是不想去问太多。”
  “你不用想配与不配的问题,那都是别人的眼光和偏见,”他顿了顿,“在我眼里,冬青,你很好。”
  冬青摇了摇头:“子非鱼,你不会理解我的。我考了个不入流的大学,与你接受完全截然不同的教育;我的大学只有江城的小圈子,而你时时刻刻享受着国家最顶尖的教育资源,留学名校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我们做一个假设,如果我坐吃等死,自暴自弃,不求上进,更不要谈来北京考研、找工作,你还会注意我?”
  陈嘉树沉吟了片刻:“但是……你的假设是不成立的,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是。”她眼神忽闪到茶几上,声音变得缓和而沉静,“学习对我这种普通人来说就是违背享乐本性的。我努力争取这一切,是希望我不要再像高中一样,遇到困难就轻言放弃,我现在做的都是在弥补曾经的过错,努力扭转我的人生。如果人能够轻而易举,不劳而获……我也不会这么拼了命给自己搏前程。
  但是对于你,这是不同的,你从小到大在困难面前都没有跌过跟头,学习和求知似乎是你的本性,终于,经过层层筛选,你到达了全国顶尖的学府,和你一个层次的人才在一起,你和他们聊理想、聊家国抱负,聊学术,聊物理奥秘。这些,我都无从插嘴。
  好像天生的,你有更广阔的一片天地,而我撑破天也只能到达这儿了,我的天地,只是你的一隅。”
  冬青的话如同滔滔江水,这是她第一次将心里的话抖落干净。她的犹豫彷徨、她的自怨自艾,还有她的认识与不甘心。
  陈嘉树听完之后,也沉默了。
  此时电视机里新闻主播的声音被放大了许多,但依旧掩盖不住他砰砰的心跳声。
  “冬青,你错了。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我没有像你想象之中的那么好,我一样会失败会彷徨,我并不是博览群书,什么都懂。”他抬起头来,徐徐地说道,“我考上top2,本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在你这里,仿佛被你判了死刑。”
  冬青摇了摇头:“不是你被判了死刑,而是我。”
  她还是耿耿于怀,自己要用很大的力气去追赶陈嘉树的高度与层次。
  她还是耿耿于怀,她没能考上他隔壁大学的研究生。
  陈嘉树有些难以理解,在冬青眼中把他捧得得很高很高,却把自己的姿态放低到尘埃里。
  人非圣贤,冬青所看到的大多来自她的臆想判断,而真正的他的根本没有她描述的那么好。
  陈嘉树解释着:“冬青,你太理性,太现实了,但是感情是靠感觉的。我并没有因为你是双非而觉得你不配,并没有觉得你是我的负担,你说的这些仿佛是旧社会门当户对的那一套,或者是长辈说亲说媒里的陈词滥调。
  感情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不会因为你的top2的学生而注意你,如果这样,我注意的人岂不是太多了?但我会因为在记忆里的某个惊鸿一瞥而对你另眼相看。
  如果按照你这样的说法,那我这辈子必须得和清北的人在一起,连儿时的玩伴朋友都要舍弃,其他人都不行了?”
  冬青连忙扭过头来反驳:“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了!但是你有三本院校的朋友吗?”
  他反笑着:“没有是没有,但易振宁也不是top2的,我是不是该跟他绝交?”
  “爱情和友情是不一样的!”冬青强调,“不许偷换概念!”
  陈嘉树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又恢复了正色,定定地说:“在我看来,感情是一切问题的最终答案,都是一样的,甚至比理性之光更加充满魅力。难道驱使科学家发现自然奥秘的,不是那么心急那份对未知的好奇心与冲动吗?”
  冬青无奈摊手,陈嘉树总是偷换概念来进行辩解。
  “但是如果两个人的情感层次不一样呢,打个方,你觉得一个天文泰斗能和一个目不识丁的农妇在一起吗?他们可能话不投机,一天一句话都说不到一起去。”她举起例子。
  陈嘉树想了想:“可以。我大一的导论课老师,他是学界泰斗,他的夫人是儿时的青梅竹马,也只不过是高中的文凭,他们一样恩爱十几年。”
  “那鲁迅和他的原配朱安呢?鲁迅不还是抛弃了原配,和许广平在一起。”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是剥茧抽丝私人的情感,但两个人仿佛因为一个辩题而站到了对立面上,竟然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他问:“那胡适和他的妻子呢?”
  冬青张了张嘴,却哑然。
  他下结论:“两个人在一起,只要情投意合,就会长长久久。”
  陈嘉树温柔地把她散落的碎发挂到她耳后,轻声哄着她:“而且,你看,你跟我争论了这么久,说得头头是道,你还会觉得,我们层次不同,无法交流吗?”
  冬青唇角翳动,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那好吧……”半天,她憋红了脸。没错,和陈嘉树在一起连吵架都吵不赢!
  她嘟着嘴:“但是……回到最初始话题!你和张芝宜的事情,我想听……”
  “好,”他眉目舒展,心情仿佛也好了起来,他抬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秀气的鼻梁,“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冬青口头上嗔了他一声“少来”,但他的宠溺,让心田里却像久旱逢甘霖。
  陈嘉树关掉了一旁聒噪吵人的电视机,慢慢开始给她讲高考结束后的事情。
  “张芝宜对我有意,其实高中的时候我就知道了,班级人一直开我们玩笑,我一直回避。那时候毕业旅行,大家可能是想撮合我和她,旅程里有她,我也始料未及。”
  冬青吃味喃着:“那听你这么说,你不是很喜欢她咯?”
  “别急,你听我继续讲。”陈嘉树叹了口气,没想到今天在冬青自我剖析结束之后,他也要翻落老底,“进入大学之后,我和她在一起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稀里糊涂,新生舞会之后,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她也很好,大家有着熟悉了一切,再加上高中三年来种种回忆,反正……总有些什么打动了我。”
  “咳,”听他坦白过往的情史和心里活动,冬青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那后来呢?你们怎么又……”
  陈嘉树突然一笑:“说起来,你会不会笑话我。她甩了我,又是稀里糊涂。”
  “为什么?”
  “可能她的出现填补了心里缺失的一个小部分,但是远远没有填满——我不够喜欢她而已,人都是会权衡利弊的动物,既然在我这里付出却得不到回馈,她当然要及时止损。”陈嘉树自嘲地笑了笑。
  第一次的情感经历有些草率糊涂,多年后已经置身之外的他再冷静分析自己,忽然感到他的行为就是时下流行的那句“渣男”。
  冬青也哑然,没想到……他和张芝宜的恋情居然是这么的平淡,不合适就是不合适,离开之后,不复挂念。
  她突然觉得有点替张芝宜不值得,她是那么优秀骄傲的女孩子啊……
  陈嘉树:“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渣男?”
  “……我没有!”冬青被呛得咳嗽起来,“唉,你别打岔,继续说!哼,你不是大二的时候还交往了一个同班同学吗?”
  陈嘉树逃不过,只好认认真真交代:“是的。”
  冬青佯装急切:“谁追求的谁?在一起多久?怎么分手的?从实交代!”
  他对答如流:“相互吸引在一起,三个月,分手的原因是我提出,因为不想耽误学习。”
  冬青清了清嗓子,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小心翼翼地问道:“她……哪里吸引你了?”
  “觉得她很有书卷气,平易近人,不是很无趣高傲的理科生,就这样。三个月之后,大概是也是因为学业冲突,见得少,自然而然就分开了。”
  冬青抿着嘴巴,垂头丧气,陷入沉思之中。
  听到他的故事,就算叙述得再平淡,她都会心有不甘。在大学两人完全断了联系的四五年中,他在北国,冬青在南方,她终究错过了陈嘉树许多许多。
  “那她现在呢……”
  “已经出国了。”
  “哦。”
  聊着聊着,冬青感觉自己变成了个善妒、疑心重的人。就算陈嘉树愿意告诉她,她也不应该得寸进尺、刨根问底的。
  啊啊——太羞愧了。
  他一定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庸俗的人。
  她低下头来叹惜。
  陈嘉树凝视着她的表情,娥眉微蹙,抹不平川字的愁绪。
  他恍然之间清楚,冬青是青春里唯有的不可替代,咯吱咯吱转动的旧风扇、初中简单的函数证明题,旁边努力而倔强的女孩,又一次重合在他的眼前。
  “冬青,我可以吻你吗?”
  冬青错愕地抬起头来。
  陈嘉树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倾着一半身子落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
  突然放大的隽秀面孔在她的面前格外摄人心魄。冬青颤抖着,声如蚊蝇:“……可以。”
  陈嘉树舒心一笑,便缓缓俯身贴上了她温热的双唇。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原来年少的爱恋都停留在那个夏天。无论是有熟悉的过往,还是有书卷气的女同学,都只是她一个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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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幸运的暗恋,莫过于他也深深暗恋着你。好了,这一章把男主的情感历程和女主角的顾虑都剖析清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