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沐夕和他的同学一起参加森林公园的烟火晚会,他要我陪他去,所以我把爱丽丝也带上了。猫不会害怕烟火吧?”沐华摸了摸爱丽丝,提起裙边转了一圈,笑道:“好久没这么穿了,真的好不习惯啊。”
  “安城最喜欢你淡淡的样子,你却偏偏要把妆画得浓浓的。”顾岚在一旁嗔怪道。
  客厅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接着便在丁默远的催促声中重新流动起来。
  “沐夕快要下课了,你还不赶快去?”
  沐华这才惊跳起来,她胡乱的向两人招招手,急匆匆的离开了,离开时眼里短暂的兴奋和快乐已如流沙一般消逝。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注意。”
  丁默远在走向书房之前,对顾岚冷冷说道。
  “你又有什么资格质问我?”顾岚的笑容沉了下来,眼神像淹没在海水里的海藻一样变得幽深而晦暗。
  “我或许没有资格,但沐华有。”
  “你错了,丁默远,凡是沐家人都丧失了这个资格。”
  丁默远冷笑道:“顾女士,不要小瞧骏山的势力,更别以为我永远都不会找到你的儿子。”
  “你找到了又如何?告诉沐华吗?”
  “不,你错了,我会把他控制起来。这样才能控制你。”
  “如果上苍还有天眼的话,应该还弱者一个公道,而不是让欺凌者变本加厉地猖狂。”
  “老天已经睁开眼了,所以沐山才躺进了坟墓里。”
  “不够,这还不够,远远不够!我之所以到现在还没进棺材,就是在等这一天!”
  丁默远轻声一叹:“你和沐华都一样,总是活在过去里,不依不饶,既不放过别人,也不放过自己。”
  学习班隔壁,有个幼儿园,沐夕下课经过时,都会习惯性的停住脚步。那些在彩色滑滑梯和充气式城堡之间玩耍的或是蝴蝶般扑向亲人的孩子,常常让沐夕的喉头发紧。突然,他看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人。
  “呵呵,是你,你回来了啊?近来过的好吗?”吴莹强撑着脸笑向沐夕。
  “是啊……小妈还好吗?”沐夕淡淡的问。他万万没想到会和来幼儿园接沐天的吴莹狭路相逢。
  “还好还好。”沐夕根本不可能如此客气,吴莹本能的戒备起来,拉着沐天打算离开。在人来人往的幼儿园门口,她可不想闹笑话。
  “替我向她问好。”沐夕浅笑道,“对了,顺便告诉小妈,光阴似箭,岁月如刀,女人的青春是最经不住耗费的,如果实在寂寞难耐的话就改嫁吧,何必为了我爸的那套破房子守寡终身呢。凭她的本事明明可以另觅佳偶,再生个像沐天那样的胖小子,这下你们夏家可就发大发了,说不定可以上福布斯富豪榜了!”
  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果不是有老师、家长和其他孩子旁观,吴莹根本不能保证自己是否会狠狠给沐夕一个耳刮子,不,与他给自己的羞辱比起来,这还远远不够,她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吴莹咬了咬牙,长长的指甲不由自主的嵌入掌心,她很佩服自己还能笑,似乎自从发现沐山移情别恋自己的女儿起,她早已将人格尊严当垫脚石一般踩在了脚下:
  “沐夕,过去的已经过去了。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父子哪有隔夜仇,何况你爸都已经过世了,你小妈一个人带着你弟弟也不容易,何苦再这样逼她呢?”
  姜还是老的辣,不愧是吴莹,十分善于运用中国传统思想观念,寥寥数语就含了三层意思:其一父母也有自己的私生活,也有追求自身幸福的权力,就算为了再婚犯了天大的错,可生养之恩大于天,为人子女理当宽容谅解;其二沐山已经故去,人死如灯灭,小妈也是妈,怎能这样说自己的继母;其三不管是同父异母还是同母异父,只要蘸着血缘,都是亲兄弟,不该相煎太急。
  “沐夕,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呢?”吴莹刻意提高了嗓门,步步紧逼。
  年轻稚嫩的沐夕沉浸在往事中,气得脸色发白,双唇发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沐夕,我们先走了。”身边的同学们看了他一眼,不约而同的继续向前走,不一会儿便将他抛在了身后。
  事到如今,夏家母女俩已经把他和母亲害得天人永隔,可他还是什么都不能做!在仇人面前还是那么软弱无能,简直就是个废物!
  沐夕的外公去世之后,,曾经温和谦逊的父亲在一夕之间暴露出狰狞的本质,不由分说将方宅的门牌改成了“沐宅”,不惜动用一切手段逼退方氏元老,全面掌控了方家的公司和财产,短时间内公然将外室夏婉青和她妈吴莹带进家门,并对外宣布自己即将离婚另娶的消息。
  或许是一连串的打击来得太突然,母亲方洁从那时起精神已经开始出现问题,时而正常时而疯癫,即便如此她始终是位温柔善良的女人,因为她折磨的对象不是毁了她一生的恶人,而是自己。
  当时的沐夕对这一切并不知情,他忙学业,忙着参加体育课上的球赛,忙着和隔壁班的女孩早恋,忙着耕耘寄宿学校那片小小的象牙色的天地,每隔两周才回家一次,面对姐姐的嘘寒问暖,似乎更在意的倒是满桌好吃的东西。
  “木头,慢慢吃。姐姐让人准备了好多呢!”母亲揉揉他的脑袋,静静的看着他,目光充满温柔和慈爱。他万万没想到这是方洁为数不多清醒的时光。这两个世上最爱他的女人用柔软而坚定的肩膀为他挡住了外界的刀剑风霜和风风雨雨,直到用尽所有的力量……
  第35章
  沐华从车内下来,她的黄色玛莎拉蒂已经吸引了不少目光,而她的出场必定是一道突然映入眼帘的靓丽而凛冽的风景线。
  命中注定,沐华从来都不是白雪公主,而是冰雪女王,哪怕脚穿少女风的裸色坡跟凉鞋,她也能走出恨天高的气场。
  “今儿很热闹啊,前面那些都是你同学吗?”沐华浅笑道,她怀中的爱丽丝一见到沐夕,就扑进了他的怀里,小小的猫爪有些不安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沐夕的同学纷纷回头,在惊艳的目光中暗暗猜测这位大美女和沐夕的关系。
  “还是回去吧……”沐夕深深陷入自我厌恶中,他垂下眼,嚅嗫的说道,“我有些累了,不想去了。”
  “我们俩好久没一块儿出去玩了。去吧,去公园散散心。”沐华拉起弟弟的手,顺带瞥了吴莹一眼,眼含讥讽,“啊,我还忘了两个人,吴外婆,你们要一起去吗”
  打从沐华突然出现,吴莹就有了开溜的打算,因为她知道沐华就是沐华,就像沐天喜欢玩的植物大战僵尸里暴走的伽刚特尔一样,只要一上场就会秒杀一切。
  不过现在看来,有些太迟了。
  吴莹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怕沐华。
  这种畏惧仿佛从她们初次见面时就根深蒂固下来,有时候她甚至觉得沐华就不是人类,而像沐夕怀中的那只猫似的,忒有灵性,洞悉一切,包括这人世间最阴暗的角落。
  多年前,她刚结束了一段糟心的婚姻,一次朋友聚会上偶遇上了初恋沐山。那时沐山已是骏山集团的副董事长,豪门千金的丈夫,事业有成,儿女双全,而她自己已经人到中年,风霜扑面,一身的寒酸气和满心的绝望。吴莹根本不敢奢望沐山凭着记忆里那点少男少女情窦初开时的情怀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可没想到,沐山听了她的遭遇之后,立刻派人将她和婉青从简陋的租屋接了出来,搬进了有钱人才住的高档住宅,一掷千金给她们买各种名牌衣服首饰和包包,还将婉青送进了和他女儿沐华同一个贵族学校上学。
  起先吴莹对沐山是万分感激的,甚至还生出一点点小幻想,觉得自己和沐山有重修旧好的可能。她甚至想通并不奢望沐山给她什么名分,到了她这个年纪,一切都以实惠为先,只要下半生有靠就行。直到有一天,发觉了女儿婉青和沐山的特殊关系……她的心顿时裂成了两半,沐山是没忘了她,却是通过她正值青春的女儿体味着人老珠黄以前的她。身为女人和母亲,吴莹心中交织着说不清道不明复杂微妙的千头万绪。
  可是——沐山给她们的东西太多了,多到让她无法割舍,无法放弃。吴莹最终还是默许了沐山和婉青的关系,同时心中却又生出一股不甘与愤恨,如果不是沐山有钱,自己清清白白的女儿怎能沦落到这样的地步?爱情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生活却是实实在在的煎熬,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如果再不及早进行筹谋不加以改变的话,女儿现在的身份会像奴隶身上充满耻辱的烙印一般刻上一辈子!
  从那一刻开始吴莹不再把沐山看做自己的初恋和恩人,而是等级分明的雇主,她开始学会了曲意逢迎,刻意讨好,并渐渐深谙其道,游刃有余,直到逼死方洁和放逐沐华、沐山去世,她才觉得终于松了口气。
  然而沐华回来了,沐华就像一道光,几年不见非但没有黯淡,反而越发刺眼的光芒,始终照射着自己布满沼泽和苔藓的内心,让她没有退路,无所遁形。
  “不用了,不用了。”吴莹连忙摆手道,此刻的她依然在笑着,可那笑容或许比复活的僵尸还要恐怖。“你们年轻人去玩吧。”
  “恩,那我们走了啊,灰灰,吴外婆。”沐华轻轻笑着,不轻不重的抛下一句话,“对了,过几天就是方洁阿姨的忌日,既然你女儿抢走了人家老公还逼得她跳了楼,总要去墓地祭拜一下的吧。”
  她就知道!就知道!这一回轮到吴莹气得两眼发白,无言以对。
  沐华拉着沐夕,带着猫,一家三口坐着玛莎拉蒂扬长而去。
  俗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沐华算不上小人,而余宏也绝非君子。
  所谓的商业伙伴和同盟亦如恋爱关系一样,甜蜜时如胶似漆,闹掰时翻天覆地。
  余宏对张黎的报复,并非如他表面的为人一样云山雾罩,而是直截了当,一针见血,心狠手辣。从一个匿名微博发布的消息开始,一连几天,从网络新闻到各种小报,都在铺天盖地传言骏山集团的张黎在做副总期间,任人唯亲,收受下属贿赂的事实。
  丁默远将几张报纸不轻不重的搁在办公桌上,目光沉沉看着张黎:“能解释吗?这是怎么回事?”
  张黎不断用纸巾擦汗,急得有些语无伦次了:“丁、丁董,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先是余宏闹得满城风雨,如今又是你,骏山的信誉岌岌可危,你想干什么?”丁默远重重拍了下桌子。“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有没有做过这些事?”
  “我……我……”张黎涨红了脸,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
  “事到如今,你在我面前还不肯说实话吗?!”
  “确实——有做过。”张黎垂下头,吞吞吐吐的说道,“不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丁默远气得将报纸摔在了地上:“这些年你赚的还嫌不够多吗?!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你好歹在骏山多年,什么风浪没有经过,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对不起,对不起,董事长。”张黎哀求道,“你一定要救救我,救救我啊!”
  丁默远长叹一声:“怎么救?你说说我怎么救?!风过无痕,雁过无声,留下把柄的是你,难不成要我挨家挨户找报社砸钱堵他们的嘴,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嘛!”
  “丁董,那……我怎么办呢?”
  “我现在唯一关心的是:这些事为什么到现在才突然爆料出来,谁对骏山有心怀不满?还是你——得罪什么人了?”
  话音刚落,张黎脑子里闪过n种可能性,所有的可能性都汇总为最有可能的可能——不知是谁向余宏告发他和沐大小姐之间的交易,余宏一怒之下对他进行了报复。而这个人会不会是——丁董?
  张黎抬头看了一眼横眉怒目的男人,随即摇了摇头,不,不可能,他们这一派背后的终极boss就是丁默远,他一直在全力支持夏婉青母子上位。
  那么告密者究竟是谁呢?会不会是沐大小姐?利用他和余宏之间的嫌隙,趁机卸掉夏家的左膀右臂?看来一切都要等见过余宏之后才能得到答案,可是如今,余宏愿不愿见自己都成了问题。
  “余老,我是张黎。晚上有时间我们见个面吧,有些事要向您请教呢。”张黎心怀忐忑地拨通了余宏的电话。
  “好,我闲人一个,在家等你。”出乎意料余宏很爽快的同意了。
  “张副董,今儿怎么有空来看老朽来了啊?”余宏的笑容如春风拂面,态度一如既往的友好。
  “余老最近身体可好?一个亲戚刚送来的新茶,味道不错,您尝尝。”张黎一边放下手中的盒子一边观察着余宏的表情变化。
  余宏哈哈大笑起来:“坐吧,你太客气,带东西来就见外了。”
  “看余老气色不错,红光满面,我就放心了,到时候,等您东山再起,我必完璧归赵。”
  “唉,谈不上好不好,不过还能吃能睡而已。我现在算是明白了,都说能者多劳,其实只要闲下来,谁都会变成废柴。”余宏哀叹一声。
  “乖,别闹!”一只猫跳上了他的膝头,弄乱了他的衣服,余宏轻轻呵斥了一声,将猫抱了下来。“对了,听说你闺女最近在忙着相亲?”
  话题转得太快,以至于张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愣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我老婆手上倒有几个不错的人选,天天跟我叨叨叨,说要帮人介绍对象,女人嘛,都喜欢做媒,要不改天让你夫人和闺女去见见?”
  张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继续点头。
  余宏一把揽过张黎的肩膀,压低嗓门说道:“什么都别说,兄弟,老哥知道你为什么心烦,想帮你却又无能为力,只有这份微薄的心意希望能为兄弟你稍稍解一解忧愁。我们再好,也不如子女好,放宽心,看云卷云舒,这世上就没有过不了的坎。”
  在余宏一番动听的说辞之后,张黎该问的一字没问,就这么感激涕零的走了。
  看着张黎远去的身影,余宏冷冷一笑:都说人世如棋,但并非人人都能做棋盘上的棋子,而今的张黎,不过弃子尔。
  第36章
  丁默远回到沐宅时,沐华和沐夕的约会早就结束了。
  为了安慰心绪低落的沐夕,沐华打算亲自下厨,做一个弟弟最爱的草莓蛋糕。
  结局当然是杯具,要不然餐厅里也不会一片狼藉还透着股焦味。
  丁先生抽动了一下鼻子,决定不虐待自己的嗅觉,端起自己的饭菜就往客房里走,身后传来丁太太恶狠狠的声音:“这饭菜也是我做的哦!”
  丁默远咽下去的菜差点没吐出来,他面无表情的走进客房,拿起桌上的水杯足足灌了三大杯。
  耳边清晰的传来沐夕抱怨的声音:“姐,你菜里放了多少盐啊?”
  “我以为是糖……呵呵。”
  聊天止于呵呵。
  半夜,丁默远猛地睁开眼,一下子坐起了身,他住的客房离书房很近,那儿隐隐约约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他动作极快极静的打开门,提着薄拖鞋蹑手蹑脚走到书房前,轻轻扭了下门把手,门是锁的。
  丁默远想了想,索性搬了个凳子,躲在一边,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想要动书房里的东西。果然,没过多久,书房的门就无声的打开了,一个长发女人做贼似的探出头,来回张望了片刻,然后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溜了出来,就差没扬一扬毛茸茸的尾巴。
  “你想知道什么?我不过是偶尔把笔记本电脑忘在书房里,就这么迫不及待?”寂静的黑暗里突然响起一个凉凉的声音。
  “谁?谁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