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傅婉儿转身看向窗外:“你外祖母年轻时不过是傅府上的一个丫鬟,拼尽了全力才爬上了傅老将军的床,成了妾,生下我。而我是傅府最不受宠的女子,靠着一步步小心谋划,精心算计,才成了英国公府的贵妾。”
  “这些年你受宠了,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傅婉儿回过身,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苏梦跪在地上,有些害怕,她从未见过阿娘如此严肃。
  “如果你今天穿得这般华丽去见她,又卖弄你的诗词歌赋,只会让你阿爹和老夫人更加怜惜那曾经流落在外的苏青,更加千倍、百倍地补偿她。”傅婉儿捏起拳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那阿娘,我该怎么办?”苏梦揪着傅婉儿的衣袖,泪如雨下。
  傅婉儿闭上眼,叹了口气。
  此刻,她突然有些后悔。这些年,为了弥补自己童年的遗憾,总是竭尽所能满足苏梦的一切要求,硬生生将她养成了一朵娇艳的牡丹。
  可牡丹之所以能盛开在大周各个角落,并不是因为它有多美丽、多娇艳,而是因为它是国花,是皇家喜欢的、平民敬仰的国花!
  可是,自己的女儿什么都不是。
  充其量不过是英国公的庶女。
  从前,她是英国公唯一的女儿,是掌上明珠。
  如今,苏青回来了,她什么都不是了!
  “记住,任何时候,当你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按兵不动,小心翼翼地观察敌人,任何人都有破绽,更何况一个不过及笄之年的少女呢?”傅婉儿讽刺地笑了笑,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
  到了用晚膳的时刻,冯塘还见苏白在房内闭门不出,觉得有些奇怪。
  前几日,她总是安慰自己,监督自己吃饭,不停地说些戏坊里好玩的事情,开导自己。
  今儿,她怎么自己自闭起来?
  无奈,冯塘去酒楼里点了几份菜和米饭,让小二包起来,自己带回了小屋。
  他敲了敲苏白的房门:“喂,你明日不是要走了吗?那也得吃饱了再走,别到了姑苏,别人见你瘦那么多,还以为在京都我苛责了你。”
  “咔嚓”一声,苏白拉开房门,走了出来,眼圈有些红,像是哭过的样子。
  “我不回姑苏了。”
  “怎么了?”冯塘心底有股不好的预感,他觉得好像是自己耽误了苏白什么事,以至于回去也没用。
  苏白浅笑:“我只是突然觉得在京都也很好。”
  “好香!”苏白连忙走到饭桌前,“快吃。”
  冯塘安静地坐在桌子边,看着苏白大口吃菜,觉得今晚的她好像特别兴奋。
  苏白到了两杯酒,递给冯塘一杯:“干了!和过去告别,日子总是要过的。”
  冯塘看着苏白眼中闪现的泪光,心抽搐了一下。
  苏白一饮而尽,笑道:“发什么呆,快干了!”
  “好!”
  灼热的烈酒刺激着冯塘的喉咙,空中的皎月照着满心是伤的两人,他们说着不好笑的趣事,哈哈大笑。
  仿佛只要笑着,人生便不会苦。
  只要笑着,明天又有力量轻装前行。
  第31章 下
  第二日, 苏白见着左邻右舍捧着香火、瓜果步履匆匆。
  有些纳闷,便抓着一个妇人,问她此去何处?
  那妇人笑言今日是四月初八, 惊华真人羽化的日子,所以这天大批信徒去惊华寺烧香礼佛。
  苏白心中一颤, 前世离开京都太久,竟然忘了今天是京都最大的寺庙惊华寺开放寺门, 广结善缘的日子。
  如今的她早已不信佛, 求了十年, 却换来一场空,这辈子,只能靠自己。
  突然心中一动,京都之人那么信奉惊华寺,自己的娘亲会不会带着苏青去寺庙祈福?
  想到此处,苏白的呼吸有些急促,指尖微微颤动。
  前世最大的遗憾除了自己的儿子,就是未曾见过的娘亲。
  她寻觅了自己十多年, 最后却被假冒自己的苏青害死,可以想象,娘亲死之前是多么无助,多么可怜。
  她十月怀胎生养了自己, 可是自己却没有尽一天孝道。
  苏白握紧拳头,闭上眼,两行热泪从眼角滑落。
  “你怎么了?”冯塘站在一旁, 从昨晚起,就觉得苏白有些奇怪,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今日,我要去一趟惊华寺。你去南镇府司当差的时候,千万要谨言慎行,能忍则忍,新人总是要受些欺负的。”苏白安慰完,不敢耽搁,立刻随着人流前往惊华寺。
  香火鼎盛的惊华寺在京都城北,苏白雇了辆马车,让车夫快些赶往惊华寺。
  坐在颠簸的马车里,苏白微微有些紧张,她抠着自己的手指,想象着自己的娘亲会是什么模样。
  寻了自己那么久,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苏白的心里有无数个疑问,却感觉马车太慢了,她催促车夫快些。
  “已经够快了,山路崎岖,太快容易翻车。”
  苏白撩开车帘,望向半山腰的惊华寺,心里祈祷着千万、千万能见上自己的娘亲一面。
  短短的半个时辰路程,苏白仿佛经历了一个春夏。
  寺庙的钟声在耳边回旋,苏白递了银子,下了马车,看着人头攒动的信众,仿若隔世。
  穿过人群,来到大雄宝殿。
  站在门外,她冷冷地看着佛祖。
  这一世,她不求,什么也不求。
  “阿娘,你慢些。”
  熟悉的声音跃入耳中,苏白转身看到一个体态纤弱的妇人,亲昵地拉着苏青的手,而苏青则巧笑盼兮,在那妇人耳边不停地说些什么。
  她连忙躲到石柱的后面,小心翼翼地看着。
  在见到那妇人的一刹那,苏白的心猛地一跳。
  虽隔着有些远,看不清那妇人的样子,但是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涌上心头。
  此刻,她的心既甜蜜又苦涩。
  甜蜜的是,终于能见到娘亲一眼,得知她安好,也就放心了。
  苦涩的是,陪在她身边的不是自己,虽然只隔着几十步,却仿佛隔着海角天涯,无法相认。
  姬濛、苏青身后跟着十多个丫鬟与小厮,手里捧着瓜果、米糕、香火,似乎是前来还愿。
  在她们跨入大雄宝殿之时,石柱后面的苏白听到姬濛对苏青说:“这拜菩萨也讲究个心诚则灵。待会儿,你可要诚心跪拜。能寻回你,也是菩萨保佑。”
  苏白的手指用力抠着石柱,泪水迷蒙了双眼。
  她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苏青刚回到英国公府,既有身上的胎记,又有玉佩证明她的身份,已经得到了所有人的信任。此刻贸然冲上前去相认,说不定还没靠近英国公夫人,就被一群小厮乱棍打走。
  冯塘一直放心不下苏白,觉着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才昨晚不做饭,今天一大早又神色匆匆地离开。
  所以一路跟着苏白。
  哪只苏白的马车跑得太快,他险些跟丢,还好最后追了上来。
  一开始不明所以,知道后来看着苏白躲在石柱后面看着庙里跪拜的母女,他才猜到些什么。
  苏青拜完菩萨,上了香,抽了个上上签。
  姬濛终于笑了,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些血色。
  苏青搀扶着姬濛走出了大雄宝殿,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路中间的冯塘。
  那份尴尬油然而生,不觉得就羞红了脸。
  当初,怂恿冯塘私奔逃婚的是她,得知冯家灭门弃冯塘而去的也是她,本以为冯塘必死无疑,哪知道却在这里见到他?
  苏青的额头冒着汗珠,脸色有些铁青。
  “怎么了,是不舒服吗?”姬濛用手绢擦着苏青的额头,让丫鬟打开油纸伞,担心苏青中暑。
  “苏青,你脖子上的双鱼玉佩是哪里来的?”冯塘大声问道。
  姬濛看了看冯塘,又看了看苏青,眼中露出一丝疑惑。
  苏青顿时泪如雨下:“冯塘,在姑苏你就逼良为娼,坏事做尽,险些轻薄于我。如今到了京都,还这般为难于我,当真这天底下没有王法了吗?”
  对于萱怡公主的宝贝儿子冯塘,姬濛还是有些耳闻的。
  不学无术、好吃懒做的纨绔子弟,没想到竟然欺负道自己的宝贝女儿身上,她立刻让小厮将他仗责一番。
  冯塘虽然有些武艺,但英国公府的护卫也不是常人,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被打趴在地。
  苏白看不下去,走上前,在姬濛身前福了福身:“夫人,寺庙乃是清静之地,佛家也讲究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他已受伤,不如饶他一命,就当为自己积些福报。”
  王嬷嬷刚想上前训斥,姬濛连忙按住了她。
  不知怎的,她突然觉得眼前的绝妙佳人有着一丝说不出的亲切感。
  苏青低着头,深怕苏白当众拆穿自己,忙借口有些头晕,让姬濛带着自己回府。
  就在姬濛快踏出寺庙的那一刻,她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苏白一眼。
  她仿佛觉得苏白也正在看着自己,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
  “阿娘,我可能中暑了,头痛得厉害。”苏青再次催促道。
  “好好,咱立刻回府。”
  望着她们走远,苏白蹲下身,望着痛苦不堪[獨]的冯塘:“你没事吧?”
  冯塘眉头紧蹙,咬着牙说:“没事。”
  冯塘躺在寺庙的路中间,旁边的人围在四周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