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邹山河听了没二十分钟就起身离开了。就凭肖红霜今天的表演,他已经判断出这个人演不好肖素贞了。
  走出剧场,他忽然想到隔壁两个大爷的闲聊,今天市二团贴出了《小上坟》。
  他记起那天小李屯里小姑娘自信的样子,她还跟自己保证一定会把这出戏学会演好。如果她能按照演《打樱桃》的水准来演《小上坟》,怎么也不会输给肖红霜。
  怎么她反而被电视台刷下来了?邹山河心里起了怀疑。
  今天他正好有时间,市二团离这里也不远,干脆再听一场。
  走到市二团的剧场外,他问售票员:“今天的票还有吗?”
  “有有!前排的都有呢,座位您随便挑。” 售票员挺热情地说。
  “《小上坟》什么时候开演?” 邹山河问。
  “马上了,您进去估计就到他们了。” 售票员回答。
  邹山河买了前排的票走进剧场,选了个靠中间的位子坐下。这剧场里观众不多,应该是时间选的不好,正好对上省京剧团的演出,戏迷们当然都选择更有名气和声望的肖红霜了。
  可是当《小上坟》开演的时候,剧场里的氛围彻底不一样了。大家都安静下来,被台上的表演彻底吸引了目光。
  看着满场翻飞、如梨花带雪的身影,邹山河心里也难得的激动起来。
  他小时候还看过辛老板的演出,那时候他是首都京剧二团的演员,已经有点靠边站的意思,但是上座率仍旧是整个二团最高。即使演配角,他也能得满场好。有些人就是这样,你把他放到什么环境里,他都能发出光来。
  没想到这个小演员的路子竟然和辛老板这么相似,经过那十年,乡镇上真是藏龙卧虎。
  邹山河想到了儿时回忆,又不免发怒。
  这台晚会的导演是怎么回事?不是已经让倪骏打过招呼,说凤山京剧团是自己推荐的吗,怎么会把这么好的演出刷了,让肖红霜上?
  明天就让他们把节目单给换掉,导演是谁,还要追究他的责任。邹山河想。
  ***
  “你说什么?今天咱们的上座率跌了三成?” 肖红霜大怒。
  “是这样,好像说市二团和我们的时间撞上了,今天他们那边倒是满座了。” 省团的一个工作人员说。
  “市二团的在演什么?他们难道要跟我们打对台?” 肖红霜心里暗骂郑会友那个老家伙。两个人一向不对付,竟然在这里给她使绊子。
  “《小上坟》,说是和乡下的戏班子合演的,演的那闺女还踩了跷。”
  一旁的周文素见状赶紧插嘴:“师父,这恐怕就是电视台和您演一出戏的那帮人。他们没被电视台选中,心里不服,竟然还刻意到市二团去演这出戏,这不是故意膈应您吗?”
  肖红霜面若冰霜。她心里知道对方的实力比自己强,如果放任这个镇上的小戏班子和别的剧团合作,到处演出,这就是在打她的脸。
  正在思考要怎么对付他们,周文素说:“师父,我有一个方法,说不定能治他们。”
  “什么方法?” 肖红霜回头看自己这个漂亮的学生。
  “那个盛慕槐,就是演肖素贞的小丫头,不是总是踩跷演出吗?” 那天电视台彩排的时候,是周文素第一次坐在台下看踩跷演出,即使她心里很讨厌盛慕槐,也不得不承认跷功是京剧里的一门绝技。
  可是也是盛慕槐的这门绝技,会给她带来灾难。周文素露出一个笑容。
  “嗯,怎么?” 肖红霜反问,突然明白过来:“是啊,这种封建残余的东西,她竟然还公开表演。我们是要振兴国剧,但不代表要让那些已经被埋进坟墓的陋习借着这股东风复活!这种不正之风一定要严肃处理,不止是踩跷不能公开演出,市二团也要接受批评。”
  肖红霜过去十几年都是省城的文艺骨干,在省城的艺术界有许多人脉,而郑会友是这两年才平反调到省城的,跟她根本没办法比。
  前两年省城京剧界开会的时候,郑会友就在她对戏曲发展的演讲会上批评过她。老早就看这个人不顺眼了,这次怎么也要让郑会友吃点亏。
  正在这时,剧团里一个导演有些紧张又有些急切地叩响了房门。
  肖红霜抬头,见是自己的亲信,笑着说:“范导,怎么了?”
  “刚刚电视台来消息了。” 范导演有些紧张地说。
  “怎么?是彩排时间变动吗?” 肖红霜问。
  “不是……是,他们把您的戏给撤了,换成另一个剧团演《小上坟》了。” 范导演吞了口口水。
  “你说什么?谁把我给换了?老米呢?他不是导演吗?” 肖红霜又惊又怒,从椅子上一下站起来,椅子腿和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说是市长办公室打电话过去,直接要求换掉的。而且老米也被撤了,换回了原来的老黄。” 范导演说。
  肖红霜一下跌回了座位上。
  作者有话要说:  当时学制五年小学四年初中
  第32章
  盛慕槐他们是在市二团得到的消息:他们落选的《小上坟》不知怎么又被国庆晚会选上了。
  薛山大声说:“这不是耍着我们玩儿吗?” 但其实心里是高兴的。他拍拍徒弟凌胜楼的肩膀:“你瞧我平常怎么说的?是金子就一定会发光嘛。”
  盛春摸摸盛慕槐的脑袋, 这是他替孙女完整排演的第一出戏,当然也希望更多的人能够看见。
  他笑着对盛慕槐说:“这或许就是你们的造化,好好演。”
  盛慕槐点头, 为此,她还第一次使用了系统中“空中剧院”的功能。
  她早就花1000积分解锁过“空中剧院”里的《小上坟》剧目, 但是她原来总觉得自己没有练好,不配去替代原剧中的辛老板。现在经历了那么多天排练和舞台上的历练, 她觉得可以一试了。
  向无情的系统再支付100积分后, 她落入了一片黑暗的场地中。透过布帘往外看, 台下是无数穿着长衫、旗袍、洋装、土布的观众,三层的戏院被挤得满满当当。
  这并不是她曾经观摩过成百上千次视频的那场《小上坟》。
  台上是江南名丑王松烟,春笙社只有在上海演出期间曾经和他合作,他演得刘禄景堪称一绝。
  盛慕槐看着自己的脚下,她踩的跷不是自己常踩的一双,手上也戴着一只真正水润透亮的翡翠镯。她意识到,自己现在穿着辛老板的衣服,也是……爷爷年轻时的衣服。
  “苦哇——”
  盛慕槐将自己想象成辛老板, 从上场门走进来。
  “肖素贞在房中抽身起,
  回头来带上两扇门,
  我今日不到别处去,
  一心心要上刘家的新坟。”
  脚下是豆绿色的台毯, 身后浅蓝色的帷幕上用银色丝线暗绣了花纹,中间一丛春兰一只竹笙,雅致而熠熠生辉。
  拿起贡品, 打开房门,轻巧的跳起然后歇步将贡品放在地上,再起身栓房门,拿起贡品。一切都要做的明确而漂亮。
  盛慕槐觉得体内似乎多出了一个辛老板的灵魂。她做的动作仍旧是自己的动作,但却清楚地知道,在某一个微小的地方,辛韵春原本是这样处理的,而她的某一个唱腔,比辛老板的稍微慢了一点。
  这是一种微妙的感觉,只有在系统中的人才能体会到,即使辛老板本人就站在旁边指点她,也不会那么细致入微。
  只演完一次,盛慕槐就觉得自己的表演又有了很大的进步,可是那种感觉毕竟是朦胧的,她还需要大量练习,她又赶紧进入了练习室,自己练完几遍后,再花费100积分回到空中剧院重新感受。
  这样来回折腾,一夜总是很快就过去了。
  很快就到了晚会的那一天。
  盛慕槐他们这次终于有了和其他主演一样的化妆室。爷爷则坐在演播厅观众席前的圆桌旁观看演出,等盛慕槐他们表演结束后,也可以坐在圆桌边继续欣赏接下来的节目。
  因为不是名家,凤山京剧团的圆桌被安排在了靠近角落的地方。
  不过也好,落了个清静。盛春没有正装,只能向于学鹏借了一套中山装,袖口裤腿都短了小一寸,好在坐在角落里一般人也看不大出来。
  电视台很客气,每张圆桌的座位上都有茶,中间还放了果盘,盛春悠闲的啜了一口茶,又剥开一颗玉米糖,这糖又软又香,真甜。
  台上正在演《锁麟囊》选段,年轻的青衣唱道: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味尽,参透了心酸处泪湿衣襟。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注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
  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
  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盛春手指敲着桌子,低低地跟着哼唱,这程派青衣唱的不错,那种怆然若失的情绪就在她曲折婉转的腔调中一丝一丝地渗透了出来。
  如果不是舞台两旁都是欢庆国庆的标语和大朵艳丽的塑料牡丹花,恐怕是更能引人入情些。
  这次《小上坟》被排在了前面的位置,《锁麟囊》之后就该槐槐和胜楼上场了。
  盛春放下茶杯,怀着期待地看着。
  槐槐这个孩子,总是能给他惊喜。每一次,每一次他以为槐槐已经练得够好了,下一次她都能再进步一些。而且这孩子也不知道是和辛派有缘还是怎么的,越练就越靠近辛派,越靠近他。
  有个时候,看着台上的槐槐,就能想到自己青春正好的时候,往事旧梦的沉渣自地底泛起,慢慢地从脚面升到胸口,再没过喉头。
  就像现在,她更像自己了。
  透过那素白翻飞的衣裳,盛春仿佛能看见那块绣了兰花与笙的浅蓝色台幔子。那是他在北平东安市场的“隆德升”为春笙社特别订制的,光制作就花了三个月的时间,上面代表春笙社的图案也是他自己亲手设计画出的。
  那时候他还年轻,在上海天蟾舞台先演《小上坟》后演《三娘教子》,整场就像现在一样炸了窝似的叫好。
  在掌声里盛春百感交集。
  槐槐啊,他原以为这辈子没什么指望了,谁想到她却拉着他扯着他,一定要给他看一个光明。真应了那句词“这才是人生难预料。”
  盛春又剥了一颗玉米糖。
  晚会的时间有限,盛慕槐并不用演完整场,演到夫妻相认前就可以下台了。
  她在下场前看了一眼爷爷,他在角落里对着她微笑。
  真好呀,盛慕槐很开心。她觉得这几天不眠不休的在系统里苦练总算是没有白费。
  她得到了辛韵春本人的赞赏。
  就在要下台的那一刻,她忽然看见有工作人员引着一个穿西装,身材板正瘦高的老人进了场,并将他一路引到了邹山河所在的正中那一桌。
  “大概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吧?” 盛慕槐没看清,已经走下了台。
  ***
  盛春也看到了他。
  挺直的脊背,极短的头发中掺杂了银白,两道浓眉下一双极有精神的眼睛。没想到啊,他现在也肯穿西装了?
  盛春不自觉地偏过头,手虚搭在脸正中的伤疤上。但是那老人只是径直走向了中间的座位,没有回过一次头,也自然就看不见他。
  盛春放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