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许凤遥略微有些惊讶地看着她,钟留道:“白大人,没这个必要。”
  “别与我废话。”姜青诉瞪了他一眼,然后问沈长释:“让你做的灵位做好了吗?”
  沈长释点头,从怀里拿出了一块小木板,木板大约只有巴掌大,不过也算是精巧,旁边还勾了花儿,上面用笔写了——许凤遥之位。
  姜青诉道:“你做的还真简单。”
  沈长释道:“这可是我用来写书的千年墨,千年不退的。”
  许凤遥颔首:“多谢各位大人费心了。”
  姜青诉回头朝钟留看过去:“弄好了没?”
  钟留就地取了个瓶子,装了不少点头道:“好了好了。”
  从城主府出来的时候,姜青诉瞧见了一眼熟的人,那女人一身红裙,手上端着酒,又走到了城主府前,她脸上本是惬意表情,已经有些微醺,与先前装出来的疯癫醉意完全不同,她在瞧见姜青诉时有些震惊。
  “你……你是何人?怎么从那儿出来了?你可知道,这城主府里有鬼!”莲姬踉踉跄跄地走过来。
  许凤遥既然没失去记忆,必然也记得莲姬是谁,只是他看得到莲姬,莲姬却看不见他。
  姜青诉微微一笑:“是吗?我没看见啊。”
  “那鬼昨夜已经被大火烧死了。”莲姬耸了耸肩,说得轻巧:“若非有那鬼,我的凤遥便不会死,若非有那鬼,整个儿柳城的人,也不会堕入疯魔之境。”
  姜青诉问:“你说的鬼,可是柳城城主朗争意?”
  “嘘!”莲姬连忙凑上前,钟留与沈长释立刻警惕,姜青诉微微抬手阻止了他们,由着莲姬将那一口带着酒味儿的气吹到自己脸上,清晰地瞧见她眼中猩红的血丝,和带着寒冷的笑:“他们都当我是疯了,以为我恨得是郎士荣呢,可谁都知道,郎士荣早死了!”
  “但其实你恨的,是朗争意,你知晓朗争意与许凤遥之间的事?”姜青诉问。
  莲姬呵呵笑道:“柳城的人都被城主府给迷了心窍,说什么是凤遥勾引了朗争意,却只有我与那已死的人们知晓,分明是朗争意纠缠凤遥!若非有朗争意,凤遥不会有苦难言,受人嘲弄,若非有朗争意,凤遥也不会承受奇耻大辱,身体一蹶不振,若非有朗争意,凤遥更不会被郎士荣盯上,找了个假和尚做法,一把火烧了二十三条人命!”
  “他们都当我是疯,我看……疯的是他们,我清醒得很!朗争意也不过是与那些恶心的人一样,看中的是凤遥的相貌,他从未管过凤遥的感受,不是郎士荣害了凤遥,也不是那假和尚害的,罪魁祸首,就是那朗争意!”莲姬仰头喝了一口酒:“他若早死,我的凤遥就不会死。”
  “所以你蓄谋了几个月,就为了等昨夜的风,趁着机会一把火烧了城主府,把朗争意烧死。”姜青诉点头:“你不是为了报仇,即便许凤遥没死,你还是会起杀心,你不过是因为妒忌。”
  “我妒忌他?!我曾为了凤遥舍去富贾多人,他又做过什么?!我何必妒忌他?!”莲姬怔了怔,忽而觉得自己说多了,于是又露出了一脸疯癫痴笑:“呵呵呵,我与你说有何用?反正他已死了,死透了!”
  “是啊,他去阴曹地府与许凤遥相见了,你在人间,是痛苦,还是高兴呢?”姜青诉问完,推开了莲姬便离开了城主府。
  莲姬听见这话,站在原地怔住了,手中的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里头洒出来的酒水,顺着地面一直流淌。
  姜青诉带着钟留与沈长释将许凤遥的骨灰埋在了他以前住的房子一角,然后插上了沈长释写的牌位,确定一切结束后,她将许凤遥收回了簪子里,打算连同沈长释书中的朗争意,一同带回地府。
  出了旧院,沈长释问姜青诉:“白大人少有讥讽之心,方才与那疯女人说话,怎么带着凉意?”
  “我对那朗争意的态度难道好过?”姜青诉瞥了他一眼,说:“我只是瞧不起他们的痴情,一个布阵锁魂,一个蓄谋杀人,朗争意没想过锁魂后的许凤遥是否在承受痛苦,莲姬也没想过那场大火烧死的,可能不止朗争意一人,他们都是疯子,并无差别。”
  “不过说真的,为何大火中只有朗争意一人死去?”沈长释伸手抓了抓头发,有些好奇。
  钟留开口:“我知道,他每晚都得服药才能睡着。”
  “服药?”沈长释问。
  “对,许凤遥死后,他便难以入睡了,所以才找大夫开了助眠的药,那日我在冠园听戏时,听他府上家丁与另一人说起的。”钟留道。
  所以,兴许这一切,也算是冥冥之中注定。
  第58章 戏子魂:十九
  回到客栈后, 姜青诉便去找单邪了,沈长释与钟留看着她往楼上跑的背影,嘴角挂着笑, 两人就在楼下聊天。
  钟留问:“沈哥, 白大人和无常大人真的是那种关系吗?”
  “哪种关系?”沈长释咧嘴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了阴阳册, 晃了晃书封上的字给钟留瞧,道:“这便是我想让他俩有的关系。”
  “白姓娘子与其夫君闺房三两事,这是什么?”钟留问。
  沈长释道:“这啊……是我的宝贝哟。”
  姜青诉推门而入,单邪背对着她站着,窗户打开, 正好能看见柳城外冉冉升起的太阳。她嘴角挂着笑,走到单邪身边也看向那太阳道:“该解决的都解决了,剩下的便由无常大人来办了。”
  “我需要办什么?”单邪朝姜青诉看过去, 姜青诉道:“难道朗争意不用下地狱?”
  单邪垂了垂眼眸:“不必。”
  “他可杀了三条人命啊。”姜青诉愣了愣,单邪道:“白大人生前似乎也杀了不少人。”
  姜青诉一听,撇了撇嘴:“说他的事儿,与我扯什么?”
  单邪转身朝她看过去:“因为我想说你的事。”
  姜青诉愣了愣,一双眼睛睁大看向单邪, 心里稍微有些慌:“单大人……是什么意思?”
  “白大人昨夜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单邪问。
  姜青诉眨了眨眼:“不是……都已经说开了吗?”
  单邪道:“所以,我正在顺心而为, 不想提朗争意的事, 从白大人进来那一刻,就只想提关于白大人的事, 便这么开口了。”
  “你提我生前杀人呢……”姜青诉扯了扯嘴角,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杀人的是你,救难的也是你,都是你,并无差。”单邪说罢,伸手轻轻拍了拍姜青诉的肩膀道:“回去吧。”
  他说完这三个字,便转身要离开客栈房间,姜青诉看着对方的背影,正好被一缕阳光照在了肩上,漆黑的发丝染了一层光,姜青诉眨了眨眼,伸手捂着心口的位置,总觉得那处跳得有些快。
  这人一本正经地说话,为何却总能让她品出些许甜言蜜语的味道在里头?
  作别钟留,这回单邪没让他继续查关于城主府那位突然出现的高人之事了,反正先前好几次钟留也没查到个所以然。他道人间之事便顺其自然,心中隐隐也觉得,某些恰好出现的人,便如天意一般,事不由他起,也不由他结,没他却不成。
  沈长释先姜青诉一步离开,打算在许凤遥投胎转世之前,让朗争意先离开地府。
  姜青诉为了不让两人碰面,带着白玉簪子过了奈何桥才将许凤遥放出来,许凤遥见自己走过了奈何桥,又瞧见了忘川河,眼看地府里四通八达的道路与灰暗的亭台楼阁,心中震惊,原来人间与阴曹,并无什么区别。
  许凤遥对着姜青诉与单邪行了礼算是道谢:“多谢两位大人了,今生之事已经听够看够,我亦不想留着这回忆难受,还是早些去投胎转世的好。”
  姜青诉心想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带着许凤遥去了轮回井处,孟婆汤摊位前,沈长释与一人围着孟婆来回转,姜青诉瞧见了朗争意,心中一怔,侧头朝许凤遥看过去。
  那人也一直看着朗争意,手中攥着一块玉,紧紧的。
  沈长释道:“你别给我闹,不然我让鬼差把你给押下去!”
  “这位大哥,我是真怕,只要有一个人从前头过去了,我立刻就过去,真的!我没去过,我心慌!”朗争意双手扶着孟婆的肩膀,孟婆一把年纪了哎哎直叫,沈长释嘿了一声:“你这小子生前分明不是这顽劣性格啊!”
  “我生前做什么的?”朗争意问。
  “我为何要告诉你?你给我投胎去!”沈长释一把拽着对方的袖子,朗争意挣扎,抖着袖子就要跑,结果把袖子里的一样东西给抖出来了,玉佩落在了地上,刚好掉在了姜青诉与许凤遥的跟前。
  那块玉佩并不值钱,就连穗子都很旧了,上面还刻着一个凤字,许凤遥瞧见了,浑身一震,眼眸沉了沉,然后捡起了那块玉佩,握在手中片刻,才走到了孟婆跟前那两个正在拉扯的男人身旁。
  “你的玉。”许凤遥看向朗争意,即便十九岁,对方也是年少不知事的样子,欢快且活泼,听见他说话,朝许凤遥看过来,对上视线的那一瞬,两人都静止了。
  许凤遥先回过神来,将玉佩交到了朗争意的手上,然后走到孟婆面前,眉眼弯弯,似是放下心中重担,缓缓笑了起来:“能给我一碗汤吗?”
  孟婆哎哟一声,给了许凤遥一碗汤,然后用勺子指着朗争意道:“你瞧瞧人家!”
  许凤遥没有任何顾忌,仰头便将一碗汤喝下,趁着自己还有记忆的时候,大步朝轮回井前走。他没有回头,每一步都异常轻松,这一生的痛苦与无奈,自私与自尊,愧疚与悔恨,全都在那一碗汤中化为乌有。
  人影在轮回井中消失,姜青诉才走到沈长释的身边问:“让你办事儿怎么搞的?还打上了?”
  “这人喝了汤之后失忆又反悔了,偏偏不肯投胎,说怕,想第二个去。”沈长释也很无奈,结果说完这话,却听见方才还与他吵闹着等一等的朗争意开口:“我投胎!我要投胎!快快快!怎么去?”
  “突然变得这么积极了?”沈长释皱着眉头一脸不可置信。
  朗争意手中握着玉,姜青诉瞧见了,显然不是他刚才袖子里掉出来的那一个,玉质上乘,金线穗子,上头雕刻的是‘意’字。
  朗争意急了:“我直接过去就行了吗?我跟在他后头走便可以了?他是谁家的公子?投胎到哪一家去?我能与他比邻而生吗?让我离他近一些!”
  姜青诉一惊,开口问他:“不过才一眼,你就喜欢了?”
  朗争意咧嘴笑了笑:“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人,你看了难道不喜欢?”
  沈长释撇嘴:“肤浅!要追就快些,顺着那儿跑进去。”他给朗争意指了条路,朗争意连忙点头,然后笑呵呵地往轮回井跑,还不忘回头对沈长释道:“方才扯着你,对不住!”
  沈长释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等到朗争意也投胎了,他才叹了口气,对姜青诉道:“总算结束了。”
  两人回十方殿的路上,沈长释突然想到了什么,嘶了一声:“我就说怎么刚才那画面那般眼熟呢!原来我先前见过!”
  “见过?”姜青诉好奇。
  沈长释点头:“对对对,二十年前,上一任白大人看见了凤娇娘,一连夸了好些句漂亮,死活不肯干了,跑到阎王爷跟前就辞官投胎去,与无常大人都没打招呼也没被允许,便自己喝了孟婆汤追过去了。”
  姜青诉听沈长释这么说,愣了愣,快步朝十方殿过去,沈长释哎了一声:“白大人您跑什么呢?”
  姜青诉道:“有话问单邪!”
  “不可直呼无常大人……罢了,反正说了也没用。”沈长释摇了摇头,他还是慢慢走吧,只可惜回来的快,忘了带点儿吃的过来,想念柳城的包子,味道真不错。
  姜青诉回到十方殿,没瞧见单邪,他们在前往十方殿和轮回井的岔路就分开了,也没瞧见那人往这边走,顿了顿,姜青诉想起了忘川河岸的彼岸花,想来那人说不定是去那儿了,便往忘川河岸边上跑。
  姜青诉心中有疑惑,她知晓了许凤遥与朗争意之间的关系,也知晓了许凤遥在柳城发生的种种事情,明白朗争意设下锁魂阵的真正原因,却忽略了单邪曾说过,他认识许凤遥。
  经方才沈长释的无心提及,姜青诉醍醐灌顶,猜测在脑中形成,甚至将生死簿上的空白也解释清了,她得向单邪求证,故而一口气都没喘,直接跑到了彼岸花丛这处,果然在花丛里看见了身穿黑袍的单邪。
  “别再靠近了。”单邪开口。
  姜青诉停下脚步,前面的花儿的确多了,反正她与对方距离也不算太远,说话都能听见,于是道:“你怎么没去送朗争意与许凤遥投胎?”
  “我向来是不送的。”单邪道。
  姜青诉点头:“毕竟是老朋友了,这也不能例外?”
  单邪顿了顿,从彼岸花丛中走出来,面对着姜青诉一步步靠近:“你都知道了?”
  “猜到了而已,不过单大人不否认倒是让我很意外。”姜青诉见对方从花丛中出来了,干脆转身顺着忘川河边慢慢走,单邪几步就跟了上来,与她并肩。
  “那家伙答应过要留八百年。”单邪道:“时间未到不经同意就投胎转世,是他先负了我。”
  姜青诉愣了愣:“他与你用什么东西交换了?”
  “没有。”单邪朝姜青诉看过去:“不想为人,自己承诺的。”
  姜青诉点了点头,因为上一任白无常承诺了单邪要留八百年,所以在他擅自离开之后,单邪无法阻止,便改了他与他所追寻之人的生死簿,没有生平,只有生死,算是惩罚。
  单邪问她:“你来找我,是否认为我心胸狭隘?特地来兴师问罪的?”
  姜青诉不解他为何会这么想,只轻轻一笑:“并非如此,我不过是好奇,居然有人能在单大人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让你气到改他生死簿,受相思不得之苦,痛失爱人之悲。”
  “我在想若有朝一日我也离开单大人,单大人是否会改我生死簿,让我痛苦一生?”姜青诉垂眸轻声问出这句话。
  “不会。”单邪道:“你并未允诺过我什么,来去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