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谭爷爷笑说:“行——隔壁老张在喊骨牌搭子,我先去了。”
  挂了电话,后面座位上的梁敬川凑过来,递了只礼品袋子给她,“谭老师,生日快乐。”
  谭如意道了声谢,往里看了一眼,是只小黄人的公仔玩具。她将东西拿出来,笑着捏了一把,“谢谢,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毛绒玩具。”
  马老师走过来,将一条丝巾往她脖子上一围,“我老公去苏州带回来,颜色太嫩了,我戴着不合适,价格还有点贵,放着有浪费了。谭老师你不嫌弃的话,就当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吧。”
  这丝巾触感柔和细腻,刺绣的阵脚细密,一看就是上品,谭如意连连道谢。
  正说着话,坐门口的一个老师忽然笑着喊道:“谭老师,有你的花!”
  谭如意愣了一瞬,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去门口。白色玫瑰搭配绿色桔梗,缀以相思梅和红豆,用牛皮纸包着,扎着咖啡色的缎带,玫瑰的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水滴。谭如意签收之后,抱着这一大捧花走回去,一路上有人笑说:“老公送的?”
  谭如意笑着从拿出插在花束间的卡片,看了一眼,顿时愣住。卡片的署名并不是沈自酌,是裴宁。
  一旁的老师笑说:“该送红玫瑰才是嘛。”
  话音刚落,坐在门口老师又高声喊道:“谭老师,红玫瑰来了!”
  十一枝长梗玫瑰,装在牛皮纸的盒子里,花朵饱满鲜艳。一张手写的卡片压在花束底下,上面只有“生日快乐”一行字,落款一个“沈”字。字迹行云流水,遒劲有力。
  ☆、第34章 同居(14)
  一旁的老师不无羡慕,笑道:“又是红玫瑰,又是白玫瑰,谭老师的生日当真精彩。”
  谭如意有些尴尬,裴宁送给她的这束花,仿佛烫手一般,让她直想一把扔进垃圾桶里。
  回到自己的办公桌,马老师笑问:“怎么有两束花,谁送的?”
  “一个大学同学。”谭如意不欲多言。
  “又是相思梅又是红豆,你这位大学同学,对你倒是思念颇深。”马老师半开玩笑道。
  说者无意,听者却是有心。生日本该是高兴的日子,心里却仿佛有一朵乌云,沉沉地压着。所幸与沈自酌约定了一起吃晚饭,谭如意细看着盒子里的十一根长梗玫瑰,心情一时又雀跃起来。
  临近期末复习,要上的课少了,谭如意的语文课经常被别的老师借去,这种情况在初中和高中是常态,虽说无奈,倒也落得清闲。她反正无事,便在办公室里磨着要投给报社的一篇稿子。
  然而临近下班的时候,谭如意却接到了沈自酌的电话,说是要迟一点过来接她。沈自酌语气匆忙,从电话里能隐约听见嘈杂的背景音。谭如意忙问,“沈先生,出什么事了?”
  “是唐舒颜,”沈自酌低声说道,“她阑尾炎犯了,刚出手术室。”顿了顿,安抚道,“等安顿好了我马上过来找你。”
  谭如意想了想,“你们在哪个医院?”
  谭如意赶到医院的时候,唐舒颜已经住进病房。她闭眼躺在床上,巴掌大的脸脸色煞白,眼窝一圈淡淡的乌黑。听到动静了,掀了掀眼皮,看了谭如意一眼,复又紧紧闭上。
  谭如意将在楼下买的一束百合放下来,悄声问沈自酌,“情况怎么样?”
  “已经没事了。”沈自酌低声回答。
  唐舒颜忽轻声开口:“老沈,帮忙给我表姐打个电话。”她声音虚弱,抬起手指指了指放在一旁手提袋,“手机在包里。”
  沈自酌点了点头,将她手机掏出来,走出病房,顺道将门轻轻关上了。
  病房里立时只剩下谭如意和唐舒颜两个人,空气有些沉闷,散发着清苦的药味,谭如意将窗户开了一线,让清新的夜风流进来。
  那端病床上的唐舒颜忽然说:“今天是你生日?”
  谭如意转过身来笑了笑:“嗯。”
  唐舒颜目光朝旁边斜了斜,问道:“能不能帮我倒点水。”
  谭如意不知道她手术刚刚结束能不能喝水,便在床边坐下来,用干净的棉签沾了点清水,濡了濡她干枯的嘴唇。
  片刻后,沈自酌打电话回来了,“你表姐说待会儿就到。”
  唐舒颜闭了闭眼,“那你陪谭小姐回去吧,不耽误你们过生日了。”谭如意忙说:“没关系的,生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沈自酌将谭如意的手指悄悄地握一下,附议道:“等你表姐到了我们再走吧。”
  小坐了片刻,护士站的人过来,喊人去办一些手续。沈自酌起身,拍了拍谭如意的肩膀,轻声说:“你在这儿坐一会儿。”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从窗户望出去,对面便是灯火璀璨的大楼。唐舒颜出神地看了一会儿,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和沈自酌刚刚创业的时候,
  那时候工作室才五个人,租了一间小小的办公室。办公桌、设计用的东西、电脑、成堆的书,全都摆在办公室里。一个人要干三个人的活,即便这样,仍然常常要忙到夜深人静。她饮食不规律的习惯就是那时候形成的,直到今天,一忙好几个小时,忙起来就忘了吃饭。
  可那时候即便再忙,心里也是高兴的,总觉得前途一片光明,跟沈自酌的未来也是一片光明;如今都是瞎忙,不知道忙的目的是什么,不知道忙起来何时是个头。
  有一次他们接了一个大单,熬夜加班加点,看着窗外繁华的街景一点一点暗下去,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汽车偶尔驶过的声音。她和沈自酌两个人,分踞电脑桌的两端,偶尔交谈几句,便又各自专注自己的工作。凌晨三点的时候,她累得眼睛发胀,困得要哭,对沈自酌说,“不行了,我要死了,我得睡会儿。”
  说着便丢下鼠标,趴在办公桌上。思绪很快一片混沌,隐约中只听见沈自酌拉开椅子声音,紧接着一件薄薄的外套披到自己身上,带着一阵熟悉的气息。
  仅仅睡了半个小时,她手臂发麻,从睡梦中醒过来。对面的沈自酌仍然专注地盯着电脑,她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直到沈自酌的目光扫过来,问她:“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唐舒颜伸了个懒腰,“不吃了,赶紧做完吧。”
  凌晨四点的时候,终于全部竣工,唐舒颜背靠着椅背,盖着沈自酌的外套,用这个极不舒服的姿势,睡了个昏天黑地。其实并未睡多久,很快天光大亮,他们还要带着设计好的成品去见客户。八点半见到客户,十点半方案正式通过,走出会议室门的时候,沈自酌冲他笑了笑,说:“有你真好。”
  唐舒颜是了解沈自酌这个人的,大学四年,研究生三年,从不见他与任何人有过暧昧,也不见他像其他男人一样,早早地在花丛中迷失了双眼。所以这样一句“有你真好”,真的仅仅是他高兴之下一句再寻常不过的感慨。可就是为了这样一句话,唐舒颜凭空生出一股孤勇,觉得不管前路有多少险阻,都得这样陪着他。
  然而她总是忘了,男女之间哪里有什么纯粹的友谊?如果不是其中一方心里有鬼,这样的关系是断然难以维系的。即便在某一个瞬间取得了微妙的平衡,也总会被不可抗拒的变数打破。
  她同样也忘了,沈自酌虽然冷淡,也是会爱上一个人的。
  唐舒颜闭了闭眼,对着低头静坐在床边的谭如意轻声说道:“真羡慕你。”
  谭如意一愣,抬头看向唐舒颜。眼前这个女人,全然没有了上回与她说那一席话时的咄咄逼人,只剩全然的疲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让她暂时卸下了盔甲。
  可若说到羡慕,她又何尝不羡慕唐舒颜,能够陪着沈自酌,从一无所有,到如今功成名就。
  谭如意低头,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唐小姐,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你喜欢沈先生这件事,亲口告诉过他吗?”
  唐舒颜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你同沈先生认识近十年,怎么会不了解他的性格。他这个人,对别人的心意总是体贴周全,如果你曾告诉过他,他一定会认真考虑,不管他是不是也同样喜欢你,也绝不会妄自敷衍,一定会去求一个万全的解决之策。”
  过了许久,唐舒颜才开口说:“你这个人心倒是宽。不过也是,毕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声音虽然低弱,说到后一句时,仍然不免带了些讽刺。
  谭如意却并不生气,“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告诉沈先生。”
  谈何容易?这十年间,不止一次想要停止自欺欺人。可她同沈自酌十年的交情,有同窗之谊,有扶持之恩;唯独没有的,是情爱之念。为了自己一点求而不得的心思,让她拿十年的交情做赌注,即便她再有一往无前的气势,也下不了手。这是一场豪赌,而她不敢下庄。
  她也也试过与其他男人交往,可每每三个月的新鲜感一过,就只剩枯燥和烦闷。而她越发鄙夷自己,是个懦夫,也是逃兵。既决定要在这样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爱情中马革裹尸,却每每还要生出逃出生天的妄想。
  也常有被沈自酌看透的时候,而她已经学会了面不改色地用各式各样的男人当做挡箭牌搪塞过去。能拖一天是一天,好比一个已经被下了病危通知书的癌症病人,四面怜悯的目光,已经告诉了她时日无多,而她仍然要捂着耳朵,当做没有听见响起的铃声。
  所以对于谭如意,她岂止是羡慕,简直嫉妒得百爪挠心。这样一个方方面面都不出挑的女人,却能够轻易得到她十年求而不得的东西,还是这样轻巧的姿态。
  正说着话,沈自酌拿的缴费单回来了,身后跟着唐舒颜的表姐。
  表姐连连道谢,“你们还没吃晚饭吧?赶紧回去吧,舒颜交给我就行。”
  沈自酌将护士的嘱咐转告给表姐,然后抬头看向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唐舒颜,“好好休息,我明天再过来看你。”
  ——
  这个时间,已经过了跟餐厅预订的点了。谭如意也没有再到外面吃的心思,上前一步将沈自酌的手挽住,“沈先生,我们还是回去吃好不好?”
  到家之后,两人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沈自酌不忍心让谭如意再操劳,便说,“要不去超市买两袋方便面,生日大餐明天再补上。”
  谭如意笑起来,“哪里好意思让你吃方便面。”说着将围裙一系,走进厨房。不过二十分钟,谭如意端出来两碗凉面。普通的碱面,煮熟之后拿冷水一焯,拌上生抽和少许芝麻油,将青翠的黄瓜和鲜红的番茄切成丝,浇上切碎炒好的花生米,再撒上点芝麻。红红绿绿的颜色,芳香四溢,看上去便让人食指大动,
  谭如意正要开动,沈自酌却将她的手一拦,“等一下。”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黑色的盒子,“不太会挑礼物,不要嫌弃。”
  谭如意将盒子打开,是一条细细的铂金项链,缀在黑色的天鹅绒底衬上,微光流转,十分好看,却又并不张扬。她忙拿在手里仔细地看了看,然后递给沈自酌:“沈先生,帮我戴上吧。”
  ☆、第35章 兼程(01)
  谭如意微微低下头,将头发拨到一边,露出光洁的脖颈。沈自酌目光一黯,静看了片刻,方接过项链戴上去,手绕到她的颈后,轻轻地扣上了。
  两人饿得狠了,也不顾形象,狼吞虎咽,两碗凉面很快便见了底。谭如意笑说:“这还不算是我过的最潦草的生日。”
  沈自酌惊讶,“连块蛋糕都没有,这还不是?”
  谭如意笑吟吟搁下筷子,摸了摸撑起来的肚皮。“去年在山区支教,恰巧碰上暴雨天气,白天忙着去河边接淌水过来上课的孩子。好不容易下了班,回到住的地方,发现屋里全淹了。我住的地方是临时搭起来的,顶上盖着石棉瓦,让大风掀了一半。等抢救完行李和被褥,找到下一个落脚之处,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所以生日没过成?”
  “还是过了的,”谭如意笑看着他,“我在一个小姑娘家里借宿,小姑娘的妈妈给我做了一碗糖水蛋,”她比了四个手指,“四个蛋,和麻薯汤圆一起煮,十分好吃。”
  沈自酌静看了她片刻,轻笑一声,“你也太容易满足了。”
  “对我来说,生日也就是一个十分平常的日子。小时候更期待一些,因为能拿到零花钱,可以给谭吉买雪糕吃。”谭如意站起身,“好啦,麻烦你去刷碗了,沈先生。”
  “遵命,沈太太。”
  谭如意登时吓得呼吸都停了一瞬,怔愣地看着沈自酌。后者笑了笑,手掌在她额头上轻拍了一下,而后挽起衣袖,将盘筷收拾起来,走进厨房。
  直到厨房里响起哗哗的水声了,谭如意才回过神来,转头看着站在水池前的沈自酌。他仍旧穿着上班时的那身衣服,衬衣西裤,从背后望过去,身影挺拔,仿佛一株孤直的树。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是身为语文老师的谭如意,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个比喻。
  收拾停当以后,谭如意先去洗澡。她夏天睡觉一般穿一件十分宽大的睡裙,灰色,到膝盖以下。虽说是无袖,领口却开得极高。每每自己照镜子,都觉得仿佛是套着一只剪了两个洞的编织袋。可这睡裙丑则丑矣,却是纯棉的质地,穿着十分舒服。
  洗完以后,接到夏岚的电话,说是还在加班,等回来以后就把礼物给她。又笑嘻嘻问道:“在哪里吃好东西?”
  “五星级米其林餐厅,鹅肝松露,拉菲红酒,还有小提琴奏乐。”
  “啧啧,这么奢侈?”
  谭如意笑起来,“骗你的。在家呢,吃了一碗自己做的凉面。”
  夏岚惊诧,“这就算过生日了?”
  “挺好的,年纪大了,反而不喜欢热闹。”
  “呸,在我面前提年纪大。我问你,沈自酌送了什么礼物?”
  谭如意摸了摸颈上的链子,“一条项链。”
  “……这就打发了?戒指呢?加名的房产证呢?户口本呢?再不济,银行卡呢?”
  谭如意笑了笑,“过个生日,又不是讨债。”
  “这是诚意你懂不懂?”她叹了口气,“我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得去工作了,先挂了啊,生日快乐。”
  谭如意将电话攒进手里,想着夏岚说的话,发了一会儿呆,浴室里水声停了,沈自酌带着一身水汽走了出来。
  他擦着头发,在谭如意身旁坐下来。一时之间,呼吸里全是两人身上沐浴乳的香味。和沈自酌生活了近四个月,采买日用品的工作,渐渐被谭如意包揽了。如今浴室里的纸巾、沐浴乳、洗发水以及其他林林总总的东西,全都是谭如意亲手买的。她并不觉得繁琐,反而极有兴致,因为能有一种过日子的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