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娘亲你也不夸夸我。”晏恣嘟起嘴来。
  “你娘一早起来给你在做桃花糕呢。”一旁的吴婶笑着说。
  晏恣眼睛一亮,怪不得院子里一阵清香:“真的?桃花还能做糕点?”
  “那当然,桃花可是个好东西,美颜、入食、浸酒都可。”
  “那岂不是还有桃花粉、桃花酒、桃花酱、桃花醋……”晏恣咯咯地笑了起来,“用桃花拌醋吃,不知道什么味道。”
  “调皮!”吴婶白了她一眼,重新回忆了起来,“以前春天一到,满园子都是粉色,凌晨丑时,去摘枝头绽放前一日沾上初露的桃花,捣成桃花汁敷在脸上,那肌肤便会吹弹得破,白皙粉嫩。”
  “阿月。”晏若昀瞟了她一眼,“你又来了。
  吴婶抿着嘴不说话了。
  晏恣打了个哈欠:“谁这么闲得发慌,花这么大工夫去摘几朵桃花。”
  晏若昀怔了一下,淡淡地一笑:“是,的确无聊。不过,你这样每日游手好闲更是无聊。”
  晏恣吐了吐舌头,转而神气地说:“娘,我想好了,过阵子跟着商队去外面见见世面,说不定也能找到个赚钱的法子,让你过几天好日子。”
  “女孩子家去外面像什么话。”吴婶不同意了。
  晏若昀沉思了片刻道:“你有这份心是好的,只是……”
  门“咚咚”的响了起来,有人在外面大声地叫着晏恣的名字。
  ☆、第十四章 〔捉虫)
  晏恣一听便气得不打一处来,打开门双手一叉腰叱道:“曲大少,你还好意思找上门来。”
  门一开,晏恣傻了,眼前的曲宁,衣衫不整,神色颓靡,完全没了两天前的模样。
  “你出什么事了?”晏恣担忧地问,到底一起练了两天,也算是有了几分交情。
  “我……我和家里闹翻了,”曲宁靠在门框上沮丧地说,“她们骗了我,说得好好的让我去比蹴鞠,结果,昨天早上把我绑在屋里不放我走。”
  晏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想象了一下曲大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绑在床上然后奋力挣扎的场景。
  “你还笑!”曲宁都快哭出来了,“你们也不来救我,就这样让我表哥替了我,太不够意思了!我白白辛苦了一场,结果还是被他出了这么个大风头!”
  “这怎么能怪我?我当时都快急得吐血了,别这样……虽然你没能出风头,可我们心里记得你,能赢有你的一份……功劳……”晏恣很想表示一下同情,却怎么也不忍不住笑意,只好趴在门上,肩膀一抽抽地闷笑,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们记得有什么用!”曲宁恨恨地说,“记着这次是你欠我的,得赔我。”
  “好好好,”晏恣一摸口袋,“我这里只有六个铜板,赔你成不成?”
  曲宁一口气堵在胸口都快炸了,合着他就值六个铜板:“晏小恣,你也太抠门了吧,赢了蹴鞠得了宝贝和宅子,拿六个铜板就想打发我,我告诉你,我和家里闹翻了,今儿起到你家借住来了,你得管我吃喝拉撒……喂,你怎么了?”
  他停了抱怨,担忧地看着晏恣。
  晏恣一手插在怀里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又是僵硬又是梦幻。
  “宅子……”晏恣喃喃地道,忽然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来,上面白纸黑字的,正是那张洛安山庄的地契。
  一座几千两银子的宅子!
  此时此刻,她的脑子才回过味来,这张地契……是她的了?
  一家小茶馆里,晏恣和曲宁盯着那张地契已经小半个时辰了。
  山庄他们已经去看过,在洛镇的最边缘,洛安山山脚下,十分破败,看起来已经荒废很久了。
  守着宅子的只有一个五六十岁的半聋的老头子,直着嗓子吼了半天,听到的话也还是牛头不对马嘴。
  只是晏恣一拿出那张地契,那老头的眼睛就直了,哆哆嗦嗦地跑到宅子前,当场便跪倒朝着洛安山磕了三个响头伏地痛哭。
  晏恣被吓得拽着曲宁一溜烟就跑了,到了这小茶馆左思右想觉得有点不对,便喊人给景铄送了信。
  景铄急匆匆赶到这里时,便看到两个人大眼瞪着小眼发呆。
  拿起那张地契仔细瞧了瞧,景铄肯定地说:“这个不会是假,上面的手印官印都很齐全,只不过这宅子是前朝的时候建的,算算约莫有三十多年了。”
  曲宁兴奋地说:“真的就好!小恣去把它卖了,这宅子,最起码能卖两千两。”
  “卖你个鬼啊!”晏恣瞪了他一眼,“这又不是我的,是别人的。”
  “他给你当赌资了那就是你的,”曲宁拍着桌子信誓旦旦地道,“洛镇这么多人都可以当你的见证。”
  景铄笑着问:“你想卖吗?我倒是可以帮你找找买家,卖个好价钱。”
  “当然卖啊,”曲宁毫不犹豫地说,“那里都荒废多久了,是个空架子,没法住人,拿了现银去买个小点的宅子,一应俱全,剩下的银子零花足够逍遥好几年了。”
  晏恣断然摇了摇头:“不卖,就算这宅子是赢来的,也是我们五个人的,不是我一个人就能说了算。”
  曲宁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卖了分他们银子就好,谁会来住那破宅子啊!你要是去住,还得花一大笔银子去打理,你有银子吗?”
  晏恣轻哼了一声:“你这是瞧不起我是不是?宅子再破,最起码我还有地方住,你呢?现在你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曲宁被噎得半个字都吐不出来,索性不说话了,冷笑了一声,捧着茶碗喝起茶来。
  “她没银子,这不还有我嘛。”景铄在一旁慢悠悠地开口,“照小恣这么说,宅子我也有份,整修的银子我出就是。”
  曲宁狐疑地看着他:“表哥,你打的什么鬼主意?那座宅子背阴潮湿,显然不是个好地方,银子就是白白地打水漂,明知道要赔本还硬要做,这不像你会做的事儿啊。”
  “千金难买心头好,小恣喜欢就好。”景铄神情自若地说,“走,一起去瞧瞧。”
  第二次来到洛安山庄,晏恣镇定了好多,那个老头还坐在大门口张望,居然收拾过了,换了件新衣服,剃了胡子,看上去还蛮精神的。
  一见到晏恣,那老头十分开心,却再也没有做什么骇人的动作,只是小心翼翼地比划着让她到里面去。
  一踏入大门,便是一个很大的园子,看得出来,原来这里是个大户人家,假山游廊一应俱全,而房屋一进连着一进,宽敞舒适,从窗棂、柱子上依稀还能看出原来雕梁画栋的富贵模样。
  人工湖已经干涸,假山倒了好几座,花草树木还活着的没有多少,好些门窗已经破败,只是用木条钉住巩固,穿堂风从门窗的破败处嗖嗖而过,这春暖花开的时节居然感到一股寒意。
  一眼望去,满目疮痍,徒增凄凉。
  晏恣看着看着便唏嘘了起来,这要是原来的主人见了,一定肝肠寸断吧?怪不得这么轻易就把这张地契送了出来。
  曲宁一直在旁边念念叨叨算着账,一个门窗多少,一张桌椅多少,得配上多少仆人……这宅子还没看到一半,最后的结果就出来了,整修这宅子的就是个傻子,赶紧卖了换银子。
  旁边陪着的那个老头听得脸色越来越差,忽然站住不走了,冲着他们怒目而视,从嘴里生硬地挤出两个字来:“不卖!”
  曲宁吓了一跳,那老头的脸色铁青,好像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揍他一顿。
  “你不是聋哑的啊……”他讪讪地说。
  晏恣赶紧打圆场:“老人家,他就是嘴欠,我们不卖。”
  老头的脸色这才稍稍和缓下来,看向晏恣的眼神重新热切了起来。
  身后传来“哐啷”一声,晏恣回头一看,只见景铄站在一个柜子前拉开了一个抽屉,又抹了一下柜面的灰尘,柜子露出了黄绿的底色,他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很玄妙。
  晏恣凑了过来瞧了瞧,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景铄紧走几步,把这破屋子里的梳妆台、桌椅一一摸了过来,忽然笑了:“小恣,这间家什都是金丝楠木打的,随便一件,便值个几百两银子。”
  “还有这门窗,都是上好的榉木,别看破败了,擦一擦上个油,便又会光亮如新。”
  景铄一边说一边走到了房间中央,指着屋顶道:“你看着屋顶,檩木顺搭,檩木上挂椽子,又钉了各种板子足足好几层,屋顶转角的工艺更是考究,所以虽然外面看起来瓦片都掀开了,里面却一点都没坏,修起来用不了几个钱。”
  “这不……不可能吧?”曲宁的嘴都快合不拢了,像梦游似的东摸西摸,在家具上留下一个个爪子。
  晏恣挠挠头,长舒了一口气,她对银两没什么概念,不过,值钱总是好事:“怪不得这些家具都那么漂亮,凑近了还有一股好闻的味儿——”
  她一边说一边推开了靠北的一面窗户,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都呆住了。
  北面是一个非常开阔的大圆子,圆洞门塌了半边,露出了一整片的粉红色,一株株桃树修剪得十分整齐,争妍斗艳,隔得老远都能闻到那股清香。
  晏恣的双手在窗台上一撑,直接越窗而出,飞奔着步入桃林,惊起几只蹁跹的蝴蝶。
  她咯咯笑着转了个圈,伸出双手,接下几片飘落的桃花瓣:“快看,好美!我喜欢这里……”
  今日晏恣穿的是一身吴婶特意为她缝制的粉绿色衣袄,上裙下裤,窄袖束腰,既有少女的柔美,又带着少年的爽利,腰身轻盈,曲线隐约可见。轻扬的发丝中,那笑意率真动人,眉目如诗如画,仿如从桃花中幻化而至的仙子。
  景铄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抹身影。
  “景铄,我要在这里支个榻子,一边赏花一边睡觉,”晏恣兴致勃勃地指着桃林中的一小块空地,“弄点桃花酒、桃花糕做点心。”
  “支两个,我也来,”曲宁不梦游了,神气地说,“再来两个陪酒的美人。”
  “那里整个小校场,”晏恣走到一个破亭子处,登高朝后望了望,“我们以后在那里蹴鞠玩。”
  “校场弄大点,听说打马球也很好玩。”曲宁来了劲了,跟着指指点点。
  “马球怎么可能在宅子里玩,不如弄个高台,”晏恣眼珠一转,冒出一个主意,“我要登高望星,夜观星象。”
  景铄大步走了过来,不着痕迹地往两个人中间一插,顺便侧身瞪了曲宁一眼,“没问题,你想弄成什么样儿的就什么样儿。”
  这一眼甚是奇怪,好像莫名冒着酸气,曲宁的脑子打了个结,好半天才恍然大悟,合着他这表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晏恣挠了挠头,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我就是这么一想,那些家具也不能卖,还是没银子。”
  “有我表哥呢,他别的不多,就是银子多。”曲宁殷勤地道。
  景铄好一会儿没有应声,脸上的表情又古怪了起来。
  “小恣,不用愁银子,你发财了。”
  ☆、第十五章
  离桃花林不远的角落里有一株古树,树身上不知道是被雷劈了还是刀砍了,半边歪斜,半边抽着绿芽,而那足以一人合抱的树干上坑坑洼洼的,有几个地方还结着大大的几个癍疤,甚是难看。
  可这株丑到家的树,就是传说中的女儿香,那些癍疤就是千金难求的沉水香。
  沉水香的产地在遥远的永昌、暹罗、天竺一带,路途险阻,除了景家、秦家这样的大商家请得起护卫和镖队,旁的人根本无法前行。
  而这沉水香遇水便沉,即是珍稀的药材,又是最上好的香料。上等的沉水香看上去黑沉沉的,什么味儿都没有,放在路边被人当成一块烂石头,非得识货的人才能辨别。
  用沉水香制成的手串,贴身佩戴,能益寿延年,更奇妙的是,戴得久了,手串和肌肤的热度交融,便会有暗香传出,经久不散。因此,上好的沉香手串在贵族圈中几乎是有市无价。
  这座破宅子里居然有这么一株女儿香,三大块凝脂的沉水香,还有好几处小的,说句价值千金,一点都不为过。
  这突如其来的大馅饼砸得晏恣昏头转向,还没等她回过神来,景铄已经把什么事情都安排好了,他先取下一块沉水香去做鉴定,整修宅子的银两就算是这沉水香的定金,从明日开始,便会有工匠入驻,曲宁和家里闹翻了,正好可以住在这里当整修的监工。至于晏恣嘛……
  “你就负责吃吃喝喝睡睡,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这银子养你一个人这辈子都不愁了。”景铄如是说。
  回到镇上,晏恣第一个念头便是要去找那几个朋友。霍言祁那日留下了一张小笺后便行踪皆无,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小笺来,这张小笺她已经翻来覆去看过无数次,上面的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和霍言祁一样,冷肃骄矜,字如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