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他自问,“走岔了?”
  他便反其道而行之,往台阶下方走,依然走了五分钟,与唐竹仪再度重逢。
  青衫如故人,江水似美酒。今日重相逢,把酒对良友。唐缈在台阶上来回走了二十分钟,回回撞见唐竹仪,要不是家主大人死了三十多年了,他很想跟他老人家拜个把子。
  他对画上的唐竹仪絮絮说:“家主,你保佑保佑我啊,你不能吓唬我呀,我是你嫡亲的孙子啊,你得引导我走向光明,而不是让我鬼打墙啊!”
  “家主,是亲三分向啊大哥!”
  “大哥你说句……不,别说了,我害怕!”
  他一边嘀咕,一边把脑袋探出屋外去,轻声喊:“淳于扬~~,画儿~~~,表舅爷~~~,你们在哪儿啊?来救我啊~~~~”
  外面万籁俱寂,石板,台阶,石头,房子,顶上的灯……每一样都默然呆在原处,时间仿佛静止了似的。
  “……”唐缈挨着画像坐下,冥思苦想,不得其解。
  他咬了半晌指甲,突然横下心来,暗想老子都这样了,指甲都黑了,还怕他个鸟,再走一遍!
  这次更见鬼了,出门没走几步就撞见了淳于扬,刚才喊了半天他都不答应!更叫人恼火的是,他居然人模狗样地穿着一袭长衫!
  唐缈惊疑地问:“你从哪里搞来这么一身行头?”
  淳于扬站在台阶高处,眼睛却不看他,而是定定地瞧着前方,等唐缈又喊了一声,才轻声道:“你来了。”
  唐缈十分没好气,问:“为什么不等我?”
  淳于扬浅笑:“为什么要等你?”
  唐缈说:“你……你忘了谁也不能把我忘了啊,什么海南黄花梨大衣柜大床大沙发的,自己亲口承诺的嫁妆转脸就忘了?”
  淳于扬又笑了笑:“自从他死了以后,我也像去黄泉走了一遭,喝了忘川的水,把前尘往事都忘光了。”
  “……”唐缈问,“淳于扬,你写朦胧诗啊?”
  淳于扬终于把眼神聚焦在他身上:“给故去的人写诗?”
  唐缈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已经没有心情开玩笑,认识淳于扬这么久,从未听他用这种哀思孤寂的语气说过话,他是不是淳于扬?
  “你……你说谁死了?”
  “深洞无虫,不要招,招了也不能来。这是唐家的圣地圣山,我不许虫来。”淳于扬说。
  他拾步上行,高处的灯光使他身影朦胧。
  唐缈根本不敢追上去,他觉得魂都快被眼前这人吓飞了。
  他说:“淳……淳于扬,我、我肯定保重啊,我、我这不是稳坐钓鱼台了吗?你刚才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你的衣服从哪儿来的?就算洞里冷,你也不能死人身上扒衣服穿啊!”
  淳于扬转身笑,说:“快结束了。”
  “什么快结束了?”
  “反噬。”
  “什……什么?你怎么知道?”
  “还有最后一次。”淳于扬补充。
  “你……你你你什么意思啊?”
  “山下池水不能喝。”他微笑,面向唐缈。
  唐缈连退三步,捂着胸口说:“你……你别过来!”
  他追问:“如果已经喝了那池子里的水呢?”
  淳于扬说:“那我放虫来救。”
  “你是谁?”
  淳于扬又说:“逢弯右拐。”
  “什么?”
  “走最远的那条路,逢弯右拐。”
  唐缈加快退了两步,退回到唐竹仪的屋子里,躲在画像后面大口大口喘气,小脸煞白,心跳如鼓,着实吓得不轻。
  淳于扬这是怎么了?他是不是……犯神经病了?
  在这个鬼地方犯神经病该怎么治疗?得电一电啊!
  唐缈惊魂未定,谁知仅仅隔了十秒钟,淳于扬便风一般地闯进了屋子,紧随他之后的是司徒湖山,还有小尾巴似的唐画。
  四人见面,都吓得“哇”一声大喊,跳起来各自退后。
  唐缈贴着墙喊:“淳、淳于扬,我让你别过来的呢!”
  淳于扬的脸色也怪异至极:“唐缈,刚才你一直在这里?”
  “是、是啊!”唐缈问,“你刚才为什么吓唬我?”
  淳于扬反问:“我吓唬你?我找了你半天,明明是你……”
  司徒湖山喘着粗气说:“你们两个笨蛋,都说了不要单独行动,为什么不照做?!”
  唐缈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刚才真的只落后了几步,没想到你们居然走那么快,追都追不上!”
  “我们走得不快。”淳于扬说,“甚至还停下来等你,回头喊了好几声,是你自己不答应!”
  唐缈简直气不打一出来:“没有啊,我根本就没听到你喊我!你不等我也就算了,居然还穿得稀奇古怪的出来吓我,说什么‘自从他死了以后,我也像得了瘟病似的,喝了孟婆汤,把自己姓什么都忘了’,真他妈死人都能让你给吓活了!”
  淳于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谁死了?”
  “这得问你呀!”唐缈说,“这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可我……”
  “这里有阵法。”司徒湖山说。
  唐缈和淳于扬齐刷刷扭头望着他。
  司徒湖山面色灰败,用不同于往常的苍老语气说:“从这儿往上走不能落单,准确地说是不能独自落在最后一个,否则就有可能被阵法和幻象拘住。”
  第63章 深洞之五
  唐缈问:“什、什么叫做阵法?”
  司徒湖山并不解释, 望向淳于扬:“你刚才是不是也……”
  “是。”淳于扬不等他说完便点头。
  司徒湖山问:“你看见了谁?”
  淳于扬指着唐缈。
  “什么?”唐缈惊骇莫名,“看见我?”
  “你看见的‘唐缈’说了什么?”司徒湖山又问。
  淳于扬也不回答,反问:“那司徒先生你呢?你看见了没有?”
  司徒湖山点头:“我也看见了。”
  三人顿时都不说话, 很显然, 他们都遇到了同样一件怪事。
  不如从另外两个人的角度把事情再说一遍?
  时间退回到二十多分钟前, 一行人鱼贯走出悬挂着唐竹仪画像的屋子, 只有唐缈落后。
  过了不到一分钟,淳于扬发现唐缈不见了, 便将唐画交给司徒湖山, 吩咐其余人在原地等他, 自己折返回去找。结果一路找到唐竹仪处,又往下搜寻四品大员的屋子, 找了好些时候, 沿途都没有发现那家伙的踪影。
  这陡峭的小山上一共就三条路, 中间那条大路和右侧那条窄细的小路都距离此地几百米远,就算唐缈长了翅膀,这么短的时间也飞不过去。
  他心中有些不妙的预感, 下意识地又往山上走,这次更怪的事发生了——不但唐缈消失不见,连其余人也失踪了。
  司徒湖山、离离和周纳德那三个人如今噤若寒蝉,连喝口水都要撺掇别人先试试, 怎么可能私自往前走呢?更何况司徒湖山还带着唐画,脚程快不起来。
  淳于扬心里焦急,紧追了几步, 突然在台阶上撞见一个人,居然是唐缈。
  唐缈显得清秀干净,身上穿着的像是他们学校的校服:白衬衣,蓝裤子,白球鞋。
  “你去哪儿了?”淳于扬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皱着眉头问他。
  唐缈浅笑,转身往台阶上走。
  “说话啊。”淳于扬不解。
  唐缈便转身说:“唐柏仪是我杀的。”
  这可不是一句普通的话,让淳于扬如遭雷击,愣在当场,寒气从脚下升腾而起。
  “唐柏仪毫无是非之心,几乎陷大局于无可挽回,死有余辜。”唐缈说,“所以我杀了他。”
  过了半晌,淳于扬才颤声说:“他……他……”
  “你是谁?”唐缈问。
  又问:“唐柏仪是你什么人?”
  得不到回答,他信步从台阶上走了。淳于扬疾追上去,却是空无一人。
  淳于扬几乎迈不动步,浑身冷汗如浆,也不知道楞楞地站了多久才回过神来。
  那是唐缈吗?是,也不是,外表是,但里面呢?
  他杀了唐柏仪,他问自己是谁,那他又是谁?
  淳于扬从台阶上一步步后退,退回拐角处唐竹仪的屋子。
  ……
  时间再往前倒回一点,这次只要十五分钟就足够了。
  淳于扬离开大部队去找唐缈,把唐画留给司徒湖山,因为老头儿对孩子的感情很真挚,绝对不会去伤害她。
  司徒湖山、唐画、周纳德和离离便站在原地等淳于扬,其实只等了几分钟,但由于提心吊胆,有度秒如年之感。
  周纳德背着手在台阶上徘徊,说:“糟了糟了,我感觉淳于扬是故意避开的,小唐要对我们痛下杀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