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严炳领命,正准备转身离去,萧靖北忙道:“王大人,严大人,属下请求能否尽量选弓箭手,因为射箭和鸟铳技巧相通,讲究的都是心静、眼明、手稳、速度快。如果选弓箭手的话上手快一些,也更能发挥鸟铳的效用。”
  王远连连点头,“萧小旗说得极是。严大人,就在弓箭手里选五十名精兵吧。”
  严炳皱眉想了想,为难地说:“大人,张家堡里箭法好的弓箭手一共不到一百人,昨晚一战已经伤亡了一二十人。若选出五十名做鸟铳手,毕竟他们还需一两日教导熟悉,才能操作鸟铳。万一今明两日鞑子再次发动进攻,剩下的二十几个弓箭手只怕难以抵挡得住鞑子。”
  王远犹豫了下,道:“既然如此,就选三十名弓箭手吧,其他二十人,你自己看着选吧。严大人,此时还请速速办妥才是。”
  严炳领命转身离去。王远看着那一堆黑漆漆、泛着金属光泽的鸟铳,问道:“萧小旗,这些鸟铳真的都不会炸膛吗?”
  萧靖北肯定地说:“大人,这批鸟铳我看了下,比我之前在京城看到的又改进了许多,只要操作得当,应该不会出现炸膛的情况。”
  “那之前的火铳还能用吗?”王远见识了鸟铳的威力和萧靖北的能力,希望他能将放在武器库里好几年的火铳变废为宝,重新启用。
  萧靖北想到那一堆锈迹斑斑的火铳,苦笑道:“那一批火铳本来就有很多不足,现在更是已经变成了一堆废铁,属下建议不如让铁匠们将它们熔成铁浆,再打造其他的兵器吧。”他见王远面露失望之色,又道:“不过,之前的火铳虽然不能再用,那些弹药倒还是保存得极好,应该可以派上用场。”
  王远闻言面露喜色“好,好。训练鸟铳手的事情就拜托萧小旗了。严大人选好了士兵后,你务必在这两日将他们教导成和你一样的熟手。形势危急,鞑子随时都有可能再次进攻,萧小旗你的责任重大啊!”
  萧靖北收敛了笑意,肃然挺立,“属下一定尽心竭力,定不辜负大人的信任。”
  方才鸟铳的那一声巨响,不但震惊了王远等官员,也惊动了整个张家堡。
  不明缘由的军户们惊慌失措,以为鞑子又开始了袭击,纷纷跑出家门一探究竟。等了半晌儿,听见城门处没有什么动静,这才稍稍平静,各自回家准备万一鞑子破城后的逃生事宜。
  宋家小院里,宋思年坐在地窖口上,身旁堆着一堆稻草,他一边将稻草递给地窖里的宋芸娘,一边嘟囔:“这日子没法过了,再这样吓个几次,鞑子没有打进来,就先把自己吓死了。”他的腿伤刚刚好转,便急匆匆都抢着干活。
  宋芸娘正半蹲在地窖里铺着稻草。地窖里空气沉闷,角落里摆放了一堆蔬菜,味道也不是很好闻。宋芸娘埋头干了一会儿,只觉得呼吸困难,便干脆爬出地窖,和宋思年一样坐在地窖口,没好气地说:“这该死的鞑子,每年都要这样闹腾几次。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宋思年沉默了一会儿,叹道:“唉,谁让咱们身在这边堡呢!芸娘,都是爹拖累了你啊!”
  宋芸娘一愣,忙露出笑意,“爹,看您说的。其实张家堡挺好的,这里的人淳朴,除了苦点累点,倒也没有别的什么。既来之则安之,赶走了鞑子,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宋思年也笑了,“对,对,赶走了鞑子,就该办你的亲事了。希望以后一直喜事连连,都是好日子啊!”
  芸娘羞红了脸,她瞪了一眼宋思年,干脆下了地窖,继续铺她的稻草。
  这两日,宋思年将整理地窖视作了头等大事,一有时间就想心思收拾。因宋思年腿伤仍未完全好转,宋芸娘自然责无旁贷地充当了整理地窖的主力。
  厨房里,李氏和王姨娘正在烙饼,准备着万一鞑子破城后,躲进地窖里的干粮。灶火生得旺旺的,小小的厨房里暖意融融,李氏和王姨娘的额头都冒出了密密的细汗。
  院子里,钰哥儿一会儿好奇地看看地窖里忙活的宋思年父女,一会儿又跑到厨房看看忙得热火朝天的李氏和王姨娘。他自然不会有大人们那种对战争的恐惧,此时看到忙碌的大人们,他倒是觉得既好奇又兴奋,迈着小短腿在厨房和地窖之间来来回回忙个不停,沿路洒下一片咯咯的笑声。带动着大人们也露出了几分笑意,稍稍缓解了紧张的情绪。
  隔壁的张氏也在整理地窖,萧靖娴在一旁帮忙。自那晚事情之后,宋芸娘虽然对萧靖娴表面淡然,但并未刻意为难,只是萧靖娴毕竟有些心虚,便尽量减少与宋家的接触,除了吃饭的时候被叫过去,其他的时间便一直呆在许家,陪着张氏。
  一两个时辰后,张家堡又响起了“砰、砰、砰”的巨响,好似过年时的爆竹,响得密集而热闹。
  张家堡里本在准备晚饭的军户们又被惊吓到了,胆子小的紧闭上院门,胆大的则跑出门去打探。
  宋家小院里,宋思年和宋芸娘刚刚半掩上地窖门,就听到了这一连片的巨响。
  宋思年惨白了脸,望着宋芸娘,“这又是怎么啦?又打起来了吗?”
  宋芸娘也是一脸的不解,李氏和王姨娘也一脸惊慌地从厨房里跑出来,钰哥儿紧跟在他们身后,一边跑一边笑:“过年啰,放鞭炮啰!”
  正在众人又惊慌又困惑之时,院门上传来了“砰砰”的敲门声。
  宋芸娘看了宋思年一眼,按耐下紧张的心情,稳住步伐走过去开门,却见门口站着一名年轻的士兵,问道:“请问这里是否是宋思年的家?”见芸娘点头,便道:“萧小旗派我过来和你们说一声,方才的响声是鸟铳手们在练习发射,让你们不必惊慌。”
  宋芸娘闻言心头大定,惊喜地问:“萧大哥一切安好吗?他现在在哪里?”
  士兵见宋芸娘脸上关切之意甚重,知道她一定是萧靖北至亲之人,便恭敬地说:“萧小旗现在正在教导士兵们如何操作鸟铳。萧小旗说,他一定会操练好这批鸟铳手,增强防守力量,务必守住张家堡。请你们在家里安心等待,不要随意外出。”
  这时,站在院子里的宋思年等人也听到了士兵的回话,都纷纷走到门口。宋思年听到萧靖北一切安好,本十分放心,可想起了以前火铳的事故,不觉又惨白了脸,担心地问道:“这位小哥,我记得前几年堡里出过火铳爆炸的事故,当时的十来个火铳手非死即残。现在这个什么鸟铳是不是就是以前的火铳?我们家萧四郎岂不是很危险?”
  李氏和王姨娘本来刚刚放下一颗悬着的心,此刻听到宋思年发此疑问,又都吓得大惊失色。
  士兵笑了笑,“您就是宋老爹吧。您放心,这一批鸟铳是刚刚运到堡里的,萧小旗说这批鸟铳比以前的火铳改进了许多,不会再有炸膛的事故。您老就放心吧。”
  宋家人感激地送走了带口信的士兵,回到院子里。宋思年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原来是这么回事,方才真是吓坏我了。”说罢又对李氏笑道:“亲家母,想不到四郎这般有本事,连这个什么鸟铳都会用。”他本来对萧靖北有几分不接受,平时也是生分地称呼李氏为“李夫人”,这几日近距离的接触让他对萧靖北有了大大的认可和改观,此刻见萧靖北既有本事又十分心细,关键时刻还记挂着安抚家人,更是完全转变了态度,真正接纳了萧靖北。
  李氏也是既欣慰又有几分得意,面上却仍是一派谦和,“哪里哪里。男儿练就一身本领,本就是为了保家卫国,这都是他该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鞑靼人的凶猛(上)
  鞑靼人并没有给张家堡太多的喘息时间,两天后,再次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领兵的阿鲁克开始并未将小小的张家堡放在眼里,见张家堡不愿弃城投降,便打算靠着强劲的骑兵和半夜里迅猛的攻势一举拿下张家堡,想不到却遭到了张家堡的顽强抵抗。他不得不暂时收兵,重新部署作战方案。
  停战的两日里,不但萧靖北他们在抓紧训练鸟铳手,充分做好再次作战的准备,阿鲁克在命令大军原地修整的同时,也做好了新的攻城准备。短短两日的时间,他们已经就地取材,建造了攻城的楯车、投石机、攻城锤、弩炮、云梯等工具,还在周边村庄掳掠了大批百姓作为挡炮弹和弓箭的“人体屏障”。
  这一日的清晨,随着东方一轮红日的冉冉升起,鞑子也开始了他们的第二轮攻击。
  鞑子展开攻势之前,张家堡还是一派宁静。城墙上,徐文轩打着呵欠,有气无力地盯着不远处鞑子的帐篷。两日前的那场夜战中,他趁着夜色和混乱,一直躲在高大的垛墙背后,幸运地避开了鞑子的弓箭。他失神地望着靖边城的方向,心中分外想念住在靖边城的父母,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鞑子下一次的攻击中继续这样的好运气。他心中苦闷之极,与父母近在咫尺却无法团聚,心爱的姑娘就在身边却无法触及,每日还要担惊受怕地活在鞑子攻城的阴影之下……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此刻太过悲伤,还是不可抑制的掉落了一滴眼泪。
  这两日,他看到鞑子的营地里突然出现了大量的树木,建造了一些奇怪的工具,有他知道的云梯,还有他没有见过的用树干和兽皮等物包裹着的车状的物体。他只不过稍稍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来却突然发现鞑子的营地出现了不小的动静,近百辆包着兽皮的车向着张家堡缓缓推进,车的后面,是大量的鞑子骑兵。此时,太阳已经升上半空,照射到成千上万的鞑子骑兵的武器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鞑子攻城啦——鞑子攻城啦——”守城的士兵们发出了警告之声,一时间,号角声、锣鼓声四起,张家堡警声大作。有了前一次作战的经验,这一次,各作战官兵、选出来作为辅兵的家丁和军户们快速行动,有条不紊的排兵布阵,各自奔赴自己的位置,严阵以待鞑子的进攻。
  这一日,萧靖北一大早便召集了鸟铳手们,本来准备再趁热打铁,加强他们操作火铳的熟练程度。此刻听到鞑子攻城的警报,即刻带领着鸟铳手们奔赴城门。
  城门下,王远和严炳等官员早已赶到,一个个面色严峻,沉默不语,胆子小的,双腿都在打颤。看到萧靖北带着鸟铳手们赶过来,他们似乎看到一丝希望,纷纷以期盼的眼神看着萧靖北。
  “萧小旗,不知这两日鸟铳手们训练得如何?”王远紧张地问。
  萧靖北道:“回大人,虽然时间紧迫,但好在从弓箭手中选出的那三十名士兵原来基础甚好,经过这两日的训练,已能熟练操作鸟铳。只是由骑兵中选出的那二十名士兵在准头上略差一点。”
  “差不差都来不及了,赶快给我全部上城墙,鞑子已经打过来了。”王远焦急地说着,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尽管目前已经进入了数九寒天,可他此刻却是浑身冷汗连连。
  “大人,这五十名鸟铳手如何分配?”严炳皱起了眉头,五十名实在是太少。方才他已在城头上看到了黑压压的鞑子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此刻除了城门要防守,南、西、北三面的城墙也需要安排大量的守兵。幸好东城墙靠山,鞑子不易大举进攻,但也不能轻易减少防守的力量,防止鞑子的意外突袭。
  王远也和严炳一样的忧心,他眉头紧蹙,沉吟了片刻,沉声道:“操作最熟练的三十名鸟铳手上城门和南城墙,其他的各分配十名到西、北两个城墙。”
  萧靖北带着三十名鸟铳手登上了城头,透过垛口,他惊讶地看到黑压压的鞑子士兵如潮水般涌来。看来前两日他们的攻城只是试探张家堡的底细,现在才是真正的大举进犯。
  鞑子的队伍整齐而有规模,队伍的最前面,是上百个衣衫褴褛的梁国百姓,他们被驱使着拉着楯车。近百辆用兽皮和树干包裹着的楯车里,装着鞑子的士兵,正透过楯车的缝隙偷窥着张家堡城墙上的守兵,他们手里的弓箭已经准备好,随时准备射向城墙。楯车的中间,还夹杂了巨大的攻城锤和投石机。队伍的最后,是精锐的鞑子骑兵,他们身披厚厚的盔甲,手持巨大的弓箭,骑在高头大马上,迈着整齐的步伐,激起尘烟滚滚。鞑子的队伍带着凌人的气势,如山洪、如海啸,以迅猛不可抵抗之势向着张家堡压来。
  萧靖北他们迅速找准了自己的位置,每个垛口前,蹲伏了一名弓箭手和一名鸟铳手,静静盯着越来越近的鞑子军队。萧靖北可以清楚地看到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梁国百姓们脸上惊恐和凄苦的表情,看到鞑子士兵狰狞的面孔。闷雷般的马蹄声中,他似乎还可以听得到梁国百姓的哭喊和哀求,听到鞑子的狞笑。他握紧了手里的鸟铳,满腔的怒火只涌头顶,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握着鸟铳的手上。
  王远和严炳等官员也登上了城头,看着来势汹汹的鞑子军队,王远不禁腿一软,心里在哀嚎、在哭喊:“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我一定是在做梦!”可是内心一个冷酷的声音在告诉他:“这就是事实!你一定要挺住,你若一倒,整个张家堡就散了架,全堡一两千人就伸长了脖子等着鞑子来砍。”他努力站稳身体,控制自己的双腿不要发抖,咬紧牙关,防止牙齿打颤……
  王远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的心神,准备全神贯注应付鞑子的攻击,耳朵里却传来了一阵“咯咯咯” 的牙齿打颤声音。他以为是自己在不可控制下发出了颤抖,正有些难堪,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牙关仍是咬得紧紧的。他循声看去,却见身侧的牛百户面如死灰,牙齿不断打颤,双腿如筛般颤抖,又闻到一股尿骚味,却是已经了尿裤子。
  王远一阵气恼,他抬腿一脚踢向牛百户,踢得他在地上打了个滚。王远鄙夷地看着他,呵斥道:“滚下去,军前失仪,扰乱军心。记下四十军棍,打退了鞑子,我就好好整治整治你们这帮胆小如鼠的软蛋。”
  其他官员见状,纷纷控制住自己慌张和畏缩的情绪,强作镇定,静静听候王远的安排。
  “大人,鞑子的楯车即将进入火炮的射程,是不是要放炮?”负责城头防守的余百户请示王远。
  王远怒瞪了他一眼,“废话,不放炮,留着当摆设吗?”
  余百户犹豫了下,面上现出几分不忍,“可是……楯车前面都是我国的百姓……”
  王远顿了顿,冷然道:“那又如何?难道只许咱们将士们为国捐躯,百姓们就牺牲不得了吗?从他们落到鞑子手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死路一条了。”他举起了手,悬在空中片刻,终是闭了闭眼,猛地挥下手,沉声道:“放炮!”
  “轰——轰——”两声巨响,鞑子的两辆楯车被炮弹击中掀翻,一阵鬼哭狼嚎后,只见硝烟弥漫处,一片血肉模糊。
  炮响后,鞑子的军队却突然加快了速度。他们经过上一战,已经了解了火炮的弱点,知道第一声炮响后,还需较长的时间装弹药才可再次发射,便趁着这段空隙时间加快了步伐,还有数百名速度奇快的骑兵干脆越过了楯车,快马加鞭奔着张家堡疾驰而来,他们骑在马上,一边口里呼啸着助威,一边向城墙上射箭。
  萧靖北等鸟铳手和弓箭手们早已静候多时,见鞑子已经进入射程,攒了许久的劲儿一股脑地发泄出来。一时间,城头上弓箭如雨,鸟铳声响如雷,无数的弓箭和弹药向着临近城下的鞑子射去。鞑子突然见识了鸟铳的威力,许多士兵被击中,惨叫着跌下马来,队伍出现了小小的波动,但仍是毫不退缩地向前扑来。
  尽管张家堡的士兵们顽强抵抗,奈何鞑子凶猛彪悍,又人多势众,仍然向着张家堡步步逼近。鞑子已在合适的地段安置好了投石机,将一颗颗巨石、燃烧着的火弹向张家堡投出。转眼间,张家堡已有好几处房屋倒塌,燃起了大火。
  一颗巨石刚刚砸到萧靖北身侧,将坚固的城墙地面砸出了一个凹坑,惊得躲在萧靖北身侧垛墙之后的徐文轩一身冷汗,他两眼一翻,双腿一软,晕了过去。
  萧靖北仍是一动不动地伏在那里,机械地对着城下的鞑子骑兵瞄准、发射,他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生死和安全,他的全部精力都在城下的鞑子身上。鞑子十分狡猾地将投石机安置在火炮和鸟铳的射程之外,萧靖北眼睁睁地看着投石机向张家堡投来一个个致命的炮弹,却连回头看看宋家所在的方向都无法办到,只能暗自祈祷这不长眼的炮弹千万不要砸中宋家小院。
  作者有话要说:
  ☆、鞑靼人的凶猛(下)
  在鞑子投石机强劲的攻势下,张家堡的防守出现了短暂的混乱,一些守城士兵害怕被巨石和火弹砸到,吓得惊慌失措、纷纷躲避,暂时放弃了防守。
  鞑子自然是抓住了这一短暂的空隙,他们加快了进攻的步伐,如潮水般从四周包围过来。转眼间,大量的楯车和鞑子骑兵已经逼近了城墙。
  张家堡的城墙之外,有着一道深深的壕沟,和高大的城墙一起构成了守护张家堡的坚强屏障。但是鞑子此次还制造了填壕车,此时也跟着楯车一起来到了城门前。鞑子士兵驱使着被俘的梁国百姓将填壕车上的木石沙袋等填充物推入壕沟中,眼看着城门前的壕沟即将填平。
  城墙上的士兵们经过了短暂的惊慌失措之后,在余百户和万总旗等官员的指挥下,已经重新投入了战斗。此时,他们发现了这一险情,立即将猛烈的攻势对准了正在填土的百姓和鞑子士兵们。鞑子们却好似不怕死一般,他们前赴后继地扑上来,甚至干脆将前面倒下的百姓和士兵推到壕沟中充作填充物。很快,壕沟被填平,鞑子巨大的攻城锤到了瓮城门前。
  攻城锤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城门,巨大的捶门声震动了每一个守城将士们的心。一旦城门被攻破,张家堡便只有死路一条。紧急关头,城头上的士兵们将大量的滚木、巨石、石灰和滚水滚油源源不断地向正在攻城的鞑子们砸下去。
  鞑子们被砸的鬼哭狼嚎,可是却并未减弱攻城的力度,一个鞑子倒下去,还有更多的鞑子扑上来。
  在城门陷入危机的同时,城墙上也出现了险情。大量的云梯搭上城头,成群结队的鞑子沿着云梯往城墙上爬。守城的士兵们势单力薄,刚刚将这一个云梯用撑杆推出去,身旁又一个云梯搭上来。
  尽管大多数守城的士兵们都十分顽强,奋力抵抗,可是双方实力和人数太过悬殊,士兵们很快就有些力竭不支,稍稍有一点松懈,便有一些鞑子已经攀着云梯,登上了城墙。
  萧靖北他们不得不暂时放弃对城墙下鞑子的射击,而是纷纷拿起长枪和朴刀,和登上城墙的鞑子展开近身肉搏。城墙上的嘶喊声、惨叫声不绝于耳,鞑子身强力壮、彪悍勇猛,再加上人多势众,不断有鞑子登上城头,城墙上的士兵们渐渐处于弱势。
  萧靖北持刀劈向一个鞑子,一腿踢开了向自己扑来的另一个鞑子。他机械地挥刀,砍杀,一个个鞑子倒在了他的刀下。他的脸上满是鲜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双眼也被血模糊,开始有些看不太清。慢慢的,他眼前不再是鞑子狰狞的面孔,而是出现了芸娘温柔羞涩的笑靥,出现了他至亲的李氏、萧靖娴、钰哥儿、王姨娘……“决不能让鞑子攻下张家堡!”萧靖北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鞑靼人开始向张家堡投射巨石和火弹的时候,宋家小院里乱得炸开了锅。和宋家隔了几家的一户小院不幸被火弹射中,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站在院子里,宋芸娘看到滚滚浓烟近在咫尺,疯狂的火苗不断吞噬着破旧的房屋,似乎还可以听到那户人家的惨叫声。
  宋思年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嘴里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想不到鞑子还有这么厉害的火弹。再多抛几个进来,只怕张家堡就成了一片火海了。”
  厨房里,李氏放下手里刚刚烙好的饼,听到外面的巨响,吓得有些六神无主,只能紧紧抓住一脸懵懂和兴奋、挣扎着要往外跑的钰哥儿。
  王姨娘急中生智,大喊:“姐姐,快,咱们躲进地窖里吧!”
  李氏提着刚烙好的一篮子烙饼,王姨娘跑着钰哥儿,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厨房。
  却见小院里,宋思年和宋芸娘也和李氏他们想到了一处。宋思年已经打开了地窖的门,看到李氏他们跑出来,便冲着他们大喊:“快,快下去!”
  这时,又一个巨石飞过来,堪堪从他们头上飞过,砸到宋家后面的一户人家,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地面重重地震了震,涌起一阵浓浓的尘土。片刻之后,听到那户人家传来的惊呼声和惨叫声,声音近在耳畔,宋家小院中的几个人瞬间石化,脸色惨白。
  宋芸娘回过神来,忙将吓得四肢发软、手脚无力的李氏和王姨娘扶进地窖,又将钰哥儿放了下去,此时,地窖已经只剩下容纳一人的空间。芸娘见宋思年愣愣站住不动,着急地大喊:“爹,您也快点下去。”
  宋思年愣愣看着宋芸娘,脸上神色复杂,有悲伤,有怜惜,有不舍,更多地则是决然,他坚定地摇摇头,“芸娘,你先下去!”
  芸娘大急,“爹,那您怎么办?”
  宋思年微微笑了笑,“等你下去了,爹还要在地窖门上面堆放一些木柴,这样才会安全。”
  芸娘一时愣住,僵持间,又有几个巨石和火弹从他们头上呼啸而过。芸娘情急之下,不由分说地将宋思年往地窖里推。宋思年自是不肯,两人争执了一会儿,一枚巨石击中了杂物间,地面猛地震了几下,一股呛鼻的灰尘扑过来,还夹杂着木屑。宋思年愣愣看着被砸成齑粉的杂物间,一时怔住,芸娘趁机推着他下了地窖,顺势关上地窖门。宋思年在里面嘶声大喊:“芸娘,你……”,钰哥儿也在哭喊着:“芸姑姑——”声音却被门给盖住了。
  关上门后,宋芸娘想到黑暗的地窖里宋思年那张又气又急又绝望的脸,便将门打开一个小缝,冲里面大声道:“爹,李婶婶,你们放心,我去隔壁张婶婶家的地窖躲一躲。”想了想,又道:“你们等着我来开门,若……等不到,也务必等外面静下来了才能出来。”说罢便合上门,不忍再看黑暗空间里那几张焦急的面孔。
  宋芸娘在地窖门上虚掩上几捆木柴,担心他们万一等不到自己开门会出不来,便尽量将柴堆得松松的,又覆盖了些稻草,见看不出什么破绽,这才出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