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念秋轻手轻脚地端上冰沁西瓜,谢窈仍在低头绣香囊。
  周之衍上次来兰轩,还把落在暖阁的绣花绷子着人送来,让她继续绣。
  谢窈极其乖巧上道,每日勤勤恳恳,一点懒也不偷。
  “良娣,您歇歇吧,仔细眼睛疼。”
  谢窈放下绷子,用签子拈起一块西瓜,放入口中含着,清凉冰甜。
  念秋在兰轩服侍一些时日,也知道这个良娣性子是真的软和,但如今失了宠也这般,却让人着急。
  念秋轻声试探:“整日闷在屋里也不好,不如良娣出去走走?”
  去了园子若见了殿下,凭良娣的姿色,必定能得殿下怜惜,重获恩宠简直易如反掌。
  谢窈伸了伸手,正好绣香囊绣得眼睛疼,就唤来尔琼,念秋看她穿着水绿软烟罗大袖衫襦裙,只在袖角绣着一枝小小斜兰,见她穿得素净,乌发也只得一支白玉簪挽起,虽说素净惹人怜爱,但这还是太过随便了。
  “良娣,这样出去不大好,不如梳妆打扮一番。”念秋劝道。
  谢窈不解道:“我只是到后院喂鱼而已,就这样就好。”
  以为她开窍的念秋瞬间泄气,任由她去,张妈妈不动声色看着,却觉得这个良娣沉得住气,没有一失宠就急吼吼的,心中倒改观不少。
  后院的锦鲤池水汽清凉,还种下几株亭亭玉立的莲花,谢窈抓了鱼食撒下,引得无数鱼儿畅游在翠绿莲叶间,争先抢食。
  尔琼捧着鱼食,有点怅然,东宫可比林府好太多了,当初在林府不仅狭敝,锦鲤也只能养在粗瓦大缸里。
  只是如今谢窈身份被太子发现,东宫还能待多久都未可知。
  “姑娘,您觉得殿下会怎么处,安排您?”尔琼小心翼翼问,谢窈拍拍手,坐在池边的假石上,沉吟道:“他说只要讨得他的欢心,一切好说。”
  这个欢心也太笼统了,语焉不详,那哪天不高兴了,还是会要了她的小命?
  “若可以的话,那姑娘想要离开东宫吗?”
  谢窈垂首,凝望池子中嬉戏的锦鲤,轻声道:“我不知道。”
  离开东宫回谢家,想必兄长会为她安排妥当,不论是嫁人还是留在谢家,她心中却莫名一阵烦躁,抬首看着尔琼:“你想留在东宫吗?”
  尔琼愣了,迟疑道:“留在东宫挺好的,人又少事又少,太子待姑娘还是不错的,往后太子登基,姑娘少说也可以得个妃位。”
  谢窈觉得她越说越离谱,立刻让她打住。
  缓缓站起身,伸手折了一枝木槿,簪在尔琼髻上,笑道:“能在东宫活着就不错了,这些春秋大梦就先停停吧。”
  又过了几日,周之衍许久没来看她,谢窈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亲手炖了莲子银耳汤,带人提着食盒往书房去。
  结果周之衍不在东宫。
  她只得提着食盒回兰轩,来来回回人没见着,倒惹出一身汗,她赌气把留给周之衍的那盅甜汤自己吃了。
  莲子银耳汤是冰湃过的,吃了半盅就被张妈妈拦住,怕她吃多受了寒凉,不许她再吃。
  这几日,她与张妈妈的关系也近了些,偶尔会同她说一些宫中的事情,和她家中儿孙的趣事。
  张妈妈见她心情不好,立刻端上热茶,安慰道:“奴婢听姜仲说,殿下近日政务繁忙,今日又要迎端宜公主要回京。”
  端宜公主是徽帝唯一的公主,虽然生母早逝,但她自幼养在张皇后膝下,脾气不羁,为了逃避成亲,及笄后就到自己的封地独居,这些年都没有回京。
  而周之衍今日进宫正是为了迎端宜公主进宫见徽帝与张皇后。
  昭阳宫中,一位身着绯红宫装的冷艳女子正端坐在玫瑰椅上,长眉入鬓,明眸皓齿,生得别有一番风情。
  这位女子正是端宜公主周之瑾,周之衍的二姐。
  “舍得回京了?”张皇后缓缓落座,和颜悦色地看着面前的端宜公主,明明含着笑意,却让周之瑾背脊发凉。
  她清清嗓子,瞟了眼一旁的周之衍,试图让他解围,谁知周之衍淡然端起茶盏,恍若未闻。
  张皇后与周之瑾闲聊几句,句句带着机锋,一盏茶的功夫,便把周之瑾这几年摸得清清楚楚。
  “万兴寺的莲花开得好,不如邀上几家女眷,一同去万兴寺进香。”
  周之瑾心中清楚,这哪里是赏荷,分明是按着她去相看的,她再次对周之衍使眼色。
  周之衍终于出声道:“母后,不如再加上良娣与谢家。”
  张皇后双手交叠,不动声色扫过周之衍,平和含笑道:“也好,谢侍郎也是年少有为,尚未娶亲的,况且有良娣作陪,本宫更放心些。”
  这番话听得周之瑾那副俏丽柳眉蹙起,只得眯着眼眸强打精神听下去,如小鸡啄米般点头,最后还亲手奉上一杯茶给张皇后:“您先润润嗓。”
  张皇后嗔她一眼,留了他俩用晚膳,也终于放她出宫。
  周之衍立在殿外等她,周之瑾好整以暇看着他:“周嘉恒,几年不见,落井下石的本领渐长。”
  “母后翻来覆去就是催本宫成亲,怎么她不催你,你不也没有娶太子妃吗?”
  “陪二姐去进香的就是未来太子妃。”周之衍缓声道。
  “你居然还有看得上的人。”周之瑾自言自语:“本宫倒真心好奇。”
  “她脾气好,别欺负她。”
  周之瑾不由“啧”了一声:“周嘉恒啊周嘉恒,你陷得不浅呐。”
  她与周之衍一起长大,由小到大,好像他对一切都是淡淡的,更别说女色,能让周之衍入眼的,必定有过人之处。
  但她想起自己的处境,不由对天长叹,只得反手捶腰回公主府。
  周之衍目送周之瑾离去,转头姜仲却上前对周之衍低语:“玄华道人托人送上一封信。”周之衍展开细看,是有关他被诬陷与谢窈有染一事,靖王也参与其中。
  周之衍将信纸拢于手中,面上一派平静。
  “想办法把玄华道人与孤来往一事,传到靖王耳中。”
  他与玄华道人做的交易,是时候收饵了。
  周之衍回到东宫,已是暮色四合。
  谢窈终于将香囊收了尾,甩了甩手,还未躺下一刻,尔琼就匆匆走进,急声道:“姑娘快起身罢,殿下来了!”
  她立刻起身整好衣裙,匆匆出去迎他。
  如今他来兰轩都是随心所欲,一声招呼也不打,谢窈心中叫苦不迭。
  周之衍一眼瞥见丢在榻上的香囊,轻声道:“香囊做好了?”
  “是,嫔妾为您戴上。”谢窈立刻狗腿地捧起刚刚被她随便丢下的香囊,虽说许久未动针线,但香囊也是做得有模有样的。
  毕竟她曾经也是名动京城的贵女。
  “八月初六,孤安排你和谢家女眷去万兴寺进香。”一句话飘下来,砸得谢窈欣喜万分,仰头看着他:“当真?”
  他垂眸看谢窈,谢窈与他相处这些时日,也摸出他一些心思来,立刻坐在他身边,柔声道:“嫔妾亲手为殿下炖了莲子银耳汤,殿下尝尝?”
  尔琼将莲子银耳汤端上,极有眼色地退出去。
  周之衍抬手尝一口,低声道:“太甜了些。”
  谢窈眉头轻蹙,天地良心,她发誓只放了一丁点糖,她正要凑头过去尝一口,却被周之衍一把拽住,温热的气息落下来。
  片刻,周之衍松开她,面上一派风光霁月,声线也一如既往沉稳:“下回少放些糖。”
  “……好。”
  周之衍又添了一句,道:“届时二姐也会去,二姐脾气不坏,平常对待就好,也不必将你真正身份告诉二姐,万事留心。”
  只需一夜,东宫众人皆知兰轩那位复宠了。
  周之瑾也听从张皇后的安排,邀了新迁入京中的蒋家女眷去进香。
  她实在无心成亲,不过是随意挑一家张皇后还算满意的人家应付过去,蒋家在京中毫无根基,张皇后属意的嫡长子蒋凝安就任的还是国子监一类的清闲官职,为驸马正好。
  可传到蒋家耳中,端宜公主的无心却让蒋家认为是送上门的敲门砖,他们正愁没法打入京城世家内部,端宜公主却邀蒋家一同进香,还有东宫与谢家,蒋家做梦都没想到有这等好事,立刻用心安排起来。
  蒋夫人也心知肚明,正要自己嫡子尚公主,还愁蒋家在京中没有立足之地?
  在进香前一日,她找来明日跟着进香的子女,蒋家庶出子女不少,但她自认为都被她管教得服服帖帖,她缓缓扫一眼,开口道:“明日去万兴寺去进香,见的都是贵人,都给我提起十二分精神了。”
  能不能抓住这次机会,就看明日了。
  她忽然想起,庶子来年要乡试,她也不是那种苛刻嫡母,让人吩咐庶子明日也一同前去。
  万事俱备,蒋夫人信心满满,她的嫡子年少有为,生得芝兰玉树,谁见了不赞一句,只等着明日了。
  第20章 进香
  万兴寺建在京郊,也是众多世家女眷进香的去处,因此建得气宇宏伟,金碧辉煌。
  谢窈被主持殷勤引至东厢房,满面笑意道:“良娣请。”
  层层树荫遮下,倒滤去许多暑气,谢窈提裙踏入厢房中,屋中女眷皆起身。
  蒋家的姑娘们被蒋夫人耳提面命,此时也噤声垂首行礼,只能看见一段檀色裙摆慢慢飘过,软缎绣鞋上的米珠微微晃动,伴着娇柔如水的嗓音:“各位请起。”
  蒋夫人这才抬头看谢窈,她听闻这位良娣独宠东宫,如今一见,便知言不虚传。
  谢窈没有注意蒋夫人的目光,而是望向谢太夫人和二婶钱氏还有谢筱,心下欣喜。
  她知道蒋家是新迁入京中,对京城事务不了解,更不会知道她与谢家的关系。
  她只装着与谢家相熟的样子,亲密地伸手摸摸谢筱的双丫髻,笑道:“许久不见,谢三姑娘长高不少。”
  谢筱下意识拉住谢窈的裙摆,但想起钱氏的吩咐,还是规规矩矩行礼。
  正巧,外边内侍尖细的声音传来:“端宜公主驾到!”
  只见周之瑾一袭杏红裙装,耳垂坠着累丝凤耳坠,映得面容熠熠生辉,矜贵无比。她缓步走入,只是见了谢窈,也不由看住了眼。
  她不得不感叹,周嘉恒的眼光还是很好的,这样的娇柔美人,看一眼都让人心神驰往。
  见端宜公主这般看着,谢窈有些不解地眨眼,走上前去扶着周之瑾,轻声提醒道:“公主请上座。”
  周之瑾才回过神来,扬唇笑道:“多谢弟妹了。”
  谢窈的柔荑软软凉凉,扶着周之瑾往上座去,周之瑾原先还懒懒的,如今却提起几分兴致。
  她知道张皇后属意蒋家,提起精神同蒋夫人说话:“母后同本宫说蒋家姑娘个个都是好的,如今一见果不其然,还道蒋家大姑娘的琴技了得,倒可以与本宫切磋一番。”
  张皇后知道周之瑾爱抚琴,若聊起琴还有几句话可说,特地还提了这家女眷有善琴技者,周之瑾才挑了蒋家。
  蒋夫人心中一喜,正要起身笑着回话,一道女声却抢先回答:“回公主,大姐姐今日身体抱恙,没能跟着来进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