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他自来到首阳山中,就一直挺身在山前救援。遮天蔽日的黑气之中,他分不清白天黑夜, 只一味散着身上的灵气,教其他人能多一分时间将被掩埋的生灵救出山来。
  首阳山崩塌一事, 来的古怪。一夕之间将山中灵气尽数抽走——这不是仙魔两族能做到的事情。
  如今别无他法,只能暂时先用笨法子, 以灵气及法宝将这死气压制。
  即便心里知道, 此举如泥牛入海, 对于今时首阳山的形势只能抵一时之功,却也别无他法。
  他驻守在原本山巅之处,指挥着不断来援的各门仙君。
  远远瞧见昆仑山似乎也派了人来。
  他坚持许久,已有些倦了,脑子里迷迷糊糊地想——不知道妙妙现在在做什么。
  分别之前,他还记得她叫自己要小心行事。
  好累。
  此间事了,他只想同她在一起待着,估摸得好好休息上半月才能缓过劲来。
  仙职公务, 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怨言。
  可如今看来,抵不过两人相处的一刻。
  若是旁人知道了他心中所想,恐怕仙界便又多了一项谈资。
  他微微勾了唇。
  辞去仙职,像师尊当年一样, 做个闲散仙君,似乎也不错。
  只要同她在一起就很好。
  也不知是不是琢磨得入了迷,他隐隐约约竟见到不远处有一簇熟悉的火光朝着此处奔袭而来。
  直到火焰的热气烘暖了身子, 他才意识到这不是幻觉。
  “真君,”不远处的蜚愁上坐着一个姑娘,眉眼带笑地朝他大声招呼,“我来找你啦。”
  ——可没等他回应,一个高大而哭哭啼啼的身影先一步将姑娘撞下了蜚愁。
  “师姐——”
  “!!!”
  ——师姐?
  燕妙妙一头栽下了虚空。
  说句实在话,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遨游四野数万次、御空飞行比吃饭还熟练,还真没机会体会蹦极的感觉。
  她慌张一瞬,紧紧攀着身上多出来的挂件,在摔下来片刻之后被蜚愁重新接住。
  身形稳住的燕妙妙刚想出口骂人,可将身上那人扯开之后,却见到了一张湿漉漉的脸。
  “师姐,”南葛弋泪眼朦胧,显然情绪极为不稳,“师姐,颂咛在首阳山里……怎么办?”南葛弋的官配玉灵颂咛,本体便在首阳山内修炼。
  而南葛弋此时双目无神、气息紊乱,显然是受到了过大的情绪冲击,道心不稳。
  可这时,燕妙妙却忽地心口一颤:“真君,你叫我什么?”
  南葛弋闻言,怔怔地盯着她半晌,忽地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抱歉。”
  ——可那眼神分明不是抱歉。
  燕妙妙脑中闪过一丝线索。
  “……没事吧?”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她抬起头,对上温敛的脸。隐隐的黑气从他皮肤下渗出,顺着筋脉攀上脖颈。
  燕妙妙抿了抿唇,将南葛弋扶起:“……没事。”
  *
  昆仑山的锢灵髓,的确是旷世之宝。
  首阳山中众人,便只见到一袭红光冲天而起,一红衣女子口中念念有词催动法咒,一白衣仙君在旁掠阵,助她将锢灵髓埋入山中、重修首阳。
  半空之中,一阵青光缓缓漾开。
  那山中的死气一遇到这光,就肉眼可见地往山中缩了回去,顷刻之间消散殆尽。
  蔓延粉碎的山石泥灰渐渐聚合凝固,原本的首阳山渐渐呈现在面前。
  锢灵髓只能用昆仑仙门的心法才能操控,燕妙妙艰难地集中着精力,可脑子里如一团毛线,混乱无序。
  她不敢往深处想,却又不得不想。
  一炷香后,锢灵髓在首阳山中扎根入土。燕妙妙一时消耗灵力过大,落到了地上便没了气力。
  “在这休息会,”温敛揽着她走到一株大树下,温声道,“我给你调息。”
  燕妙妙摇了摇头。
  “还有别人要照顾,”她道,“你去安置他们吧。”
  温敛亦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固执:“可我只想陪着你。”
  燕妙妙嘴唇动了动,挤出一个笑来:“别人知道堂堂的疏明真君这么任性吗?”
  温敛勾唇:“只在你面前才这样。”
  ……燕妙妙笑不出来。
  分明是才分开一日,可此时此刻,燕妙妙却忽然觉得陌生。
  松懈下来之后,眼前闪过一幕又一幕记忆的碎片。
  第一次见面,他毫不犹豫地将蜚愁鞭送给了自己。
  第二次见面,他自然地握了她的手。
  第三次见面,他将受伤的自己抱回了昆仑。
  南葛弋莫名其妙的示好。
  温敛时不时透过她看向别人的眼神。
  传说中清冷孤高的疏明真君从初时便不加掩饰的亲昵。
  更不要提为了一个相识不过数日的姑娘大闹妖界十三城。
  一切来的太快太好,叫她在这期间失了神智。
  分明有什么不对劲。
  一条又一条混乱的线索在她眼前穿过,她拼命想要抓住,试图拼接起来。
  南葛弋只有一个师姐。
  五百年前堕了魔的师姐。
  曾试图让她随同去魔界援救的师姐。
  曾与温敛并肩而立、叫他不曾忘记的师姐。
  “……妙妙?”温敛的声音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之中扯了出来。
  她眨了眨眼:“怎么?”
  温敛的笑眼近在咫尺:“你方才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是不是将我当成了别人。
  她嘴唇颤了颤,有什么东西将欲脱口而出。
  可对上温敛的眼睛,却始终难以开口。
  她说:“我有点累,昨晚没睡就过来了。”
  她说:“你让我在这休息会吧,先去照料其他人。”
  “那你自己在这行吗?”
  “……行的。”
  温敛蹙着眉、犹犹豫豫地转身离去,总觉得今日的燕妙妙哪里有些奇怪。
  临走前他回了个头,想叮嘱她不要离开此处,可刚转过身,就见到燕妙妙已经垂下了眼睑,阖目养神。
  等到温敛的脚步声消失在耳边,燕妙妙这才再睁开了眼。
  她缓了缓心绪。
  她将理智放在最前面——现在首阳山出了事、温敛受了内伤、事情多如乱麻,她不能在此时后院失火、不管不顾地上前质问。
  或许事情的真相不如她所猜测的那样。
  或许这所有不过是一时误会。
  她活了一百多年,是受过新世纪现代教育的独立女性,不能单凭南葛弋的两个字和一堆站不住脚的猜测就给温敛定罪。
  阴差阳错这四个字在她眼里不存在。
  可当她刚下定决心、要在温敛处理好此间事务之后同他深谈一番时,不远处身后忽然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逆光而来,晨曦将她的轮廓染上一层金边,纤细婀娜。
  映月元君楚莞。
  “你居然追到了这里。”她在燕妙妙身前蹲下,不知为何眼含笑意,“我是不是要赞你一声一往情深?”
  好一株绿茶。
  燕妙妙懒得与她周旋,便道:“我方才耗了灵力安放锢灵髓,实在没什么精力,元君你能不能让我好好休息会?”
  谁知楚莞笑意更深。
  “好——”她拖了个婉转动人的长音,语气声调俨然是传说中的恶毒女配,“我让你好好休息。”
  那您还不快圆润地离开?
  “不过在这之前,我觉得我可以同你聊聊。”
  燕妙妙:我个人觉得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这腹诽的话刚想出口,却被楚莞的下一句话堵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