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拍卖会开始之前,姜词款款出场。十五岁的女孩穿一条白色的小礼服,黑色长发盘成一个优雅的髻,微仰着头与人说话时,仿佛天鹅引颈。
  最后那幅画以二十三万成交,姜词微笑矜持致谢,整个人透出一种骄傲,却是光华内敛的,并不令人生厌。谁也没想到再怎么附庸风雅也脱不了一股子粗鄙之气的姜明远,竟能有这样一个让人啧啧称叹的女儿。
  可短短两年,世殊时异,昔日的掌上明珠,落入今日这步田地,不免让人唏嘘。
  姜词拐了一道弯,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梁景行点燃一支烟,不顾自己身穿西服,手肘撑在落灰的栏杆上。
  静静抽了一会儿,楼下的空地上现出姜词的身影。梁景行目光追随而去,看着她一直进了对面的建筑,消失片刻,又出现在四楼的走廊里。她抱着作业本走过去时,一路有不少女生探出头来张望,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人敢上去与她对话。
  而姜词微仰着头,像检阅自己疆土的女王,缓慢而坚定地朝前走去。
  恍惚之间,似又见到十五岁那年的姜词。梁景行眯了眯眼,将烟掐灭,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他想,自己这傻外甥,这回兴许真是当了冤大头。
  第3章 铁绀色(02)
  ·
  陈觉非吃了憋,心里终究有些不忿,开始悄悄留意姜词。跟踪了半个多月,终于让他抓住“把柄”。
  陈觉非父母平日忙于事业,对陈觉非疏于照顾,凡事都会拿钱弥补,对其荒诞行为,多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态度让陈觉非越发骄纵,总想着有人善后,行事更加肆无忌惮。
  有钱的公子哥,身边少不了几个狐朋狗友,三五成群一合计,连上天揽月下洋捉鳖的胆子都生出来了,趁着放月假的时候去趟酒吧寻欢作乐,简直不值一提。
  陈觉非就是在城东的一家酒吧发现姜词的。
  他初时没认出来,只觉得端酒过来的服务生长得十分面善。目光追随而去,看见她仰头与酒保谈话时的神情,才发现这人竟是姜词。她戴了顶红棕色的假发,妆化得浓,粗而浓密的假睫毛好似一排苍蝇腿。
  他顿时生出看好戏的心情,唤她过来续单。
  姜词面无表情,好像并不认识眼前这人,平平淡淡问道:“先生还需要什么?”
  陈觉非翘起腿,手臂张开搭在沙发椅背上,似笑非笑看她:“你们一般收多少小费?”
  “顾客给多少,我们收多少。”
  她用词十分微妙,“顾客”,不是“客人”,这话听来便也不那么让人浮想联翩了。
  陈觉非笑了一声,忽将手臂放下来,伸手将面前的黑方往前一推,“喝一杯,我给你一千小费。”
  跟他过来,围坐一旁的其余几个男生立时怪笑连连。
  “抱歉,我不喝酒。”
  陈觉非斜看着她,“是服务员吧?”
  姜词没说话。
  “服务员,顾名思义,提供服务的人员,陪酒也是服务,凭什么就喝不得了?”
  姜词冷眼看他,“如果你需要陪酒,我帮你喊人过来。”
  陈觉非笑了一声,“我今天还非得让你不可了。”
  男生们连声起哄,言语之间已有调笑。
  陈觉非见姜词神情平淡,丝毫不见怒色,更是好胜心切,“你把你们值班经理叫过来。”
  姜词看他一眼,拿着菜单走了。
  片刻后,一个满头大汗的胖子跟着姜词过来,到了跟前,未等陈觉非开口,立即连声道歉,“这位先生,不好意思啊,她就是个普通的服务生,您要陪酒,我帮您找俩点儿正的姑娘过来,您看行不行?”
  陈觉非笑道,“一不要她唱歌,二不要她讲笑话,站这儿,”他伸手点了点台子前方,“就站这儿,把这杯酒喝了,我连她一根毫毛都碰不着,怎么就不普通了?自己心思龌龊,看谁都像西门庆。”
  姜词嘴紧抿成一线,拿那双漆黑的眼睛静看着陈觉非。
  陈觉非嗤笑一声,耸了耸肩,吆喝着几个朋友开始喝酒,再不看姜词一眼。胖子伸手拉了拉姜词制服的衣袖,低声说,“走吧。”姜词没动,胖子又拉了一把。
  姜词忽然将他手挣开,从兜里掏出今日刚发的工资,刷一下丢在台上,“那我给你一千,你把这酒喝了。”说罢,未等陈觉非反应,抄起黑方,整一杯朝他身上泼去。
  陈觉非从沙发上弹起来,低头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棉质的t恤湿了一大片,正滴滴答答往下淌着酒。这一切只发生在数秒之间,其余几人也惊呆了,等反应过来之时,姜词已将制服上的胸牌摘下,塞进胖子手里,“曹哥,得罪客人,我引咎辞职。”说罢,越过胖子,头也不回地朝后面的休息室走去。
  胖子擦了擦头上的油汗,急忙哈腰道歉。换做平时,陈觉非恐怕早就炸了,可这时竟没有发作,只紧抿着唇,望着姜词消失于灯火酒绿之中。
  “觉非?”有一人拍了拍陈觉非的肩膀。
  陈觉非没理,忽提脚踩过一地的酒水,追了上去。
  休息室门上了锁,非工作人员不得入内,陈觉非就靠在门边的墙上耐心等着。约莫十分钟后,门“咔哒”一声打开。
  姜词卸了妆,摘了假发,青色的头皮上已冒出些许发茬。她穿一件极为普通的白色t恤,背着一只黑色的包,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一转身看见陈觉非,顿了一下,又接着往前走。
  “喂。”
  姜词脚步不停。
  陈觉非冲上前一把抓住她手臂,“喊你呢,聋了?”
  姜词先是望了他手一眼,紧接着目光上移,落在他脸上,“干什么?”
  陈觉非抖了抖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就这么算了?”
  “不是赔给你了?”
  陈觉非气极反笑,“让人抓一下马尾就绞了头发,方才有个男人在你大腿上摸了一把,怎么不见你干脆把腿也剁了?”他拿眼盯着姜词,“都来这种地方工作了,还装什么贞节烈女?”未等姜词动作,他率先松开抓住她的手,退后一步,嘴角带一抹讥讽的笑。
  姜词脸刷地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