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瓮(二)
  买了糕点也转了一圈,江吟习惯性的拐去胡肆,却忽然想起阿瑞娜已经离开了,有些扫兴的离开这里,走了一会才开口对身边人道,“罗霜,你的腿还疼吗?”
  罗霜似乎在想着什么,听到江吟喊他,唔了一声,“没什么大事。”
  “也快入冬了,也不知今年骑射大赛设在哪里 。”江吟说着,不由得笑了起来,“你不是说你擅长这个嘛,到时候可要好好出出风头。”
  不等罗霜搭话,江吟又兴冲冲道,“上回无错得了第一,那金丝鹿皮可真让人羡慕。”
  “围场射猎想必是极有趣的。”罗霜兴致缺缺的回道,可江吟没听出他的不悦,继续道,“那是特别有趣,上回我差一点就能赢,只可惜那只鹿儿被江瑶那小丫头吓跑了。”
  回了江家还没歇脚,林先生便面色沉沉的上前,江吟觉出不对,嘱咐罗霜先回去。
  “去竹园后山,在那颗歪脖子树下埋着木盒,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江吟愣了愣,林先生见他不动,冷声道,“快去。”
  应声快步离开这里,弯弯绕绕好一阵才瞧见那颗歪脖树,泥土被翻开,铁锹触到硬物,将那木盒取了出来,上头的锁刻着精致莲花,小心翼翼打开后,只有一叠书信。
  江吟疑惑的翻了翻,发现落款都是同一个名字,字体俊秀,江吟一见便明了,这是父亲的字。
  这些都是写给母亲的书信,江吟起身向前走去,不敢再做停留。
  林先生见他回来,便带着他一同进了屋子,屋内弥漫着浓重的中药味道,江夫人半靠在榻上似乎在闭目养神,听见响动睁开眼,见是江吟不由得笑了 。
  江吟上前将书信奉上,江夫人见了,又抬眼看向林先生。
  “当年他奉诏离去,没想到竟一去不返,这些信本想烧掉的,可就是狠不下心……”
  林先生负手而立,没有言语,江夫人却叹了口气,将书信接过,“我第一次见你时才刚满六岁,这么多年过去了,沈莲容颜已老,林先生却风采依旧,今生有缘,我已经十分感激。”
  “你知道我不愿听这样的话。”
  林先生对江吟挥挥手示意他出去,江吟回头看了一眼江夫人苍白的面庞,暂且将心中的疑惑压了下来。
  站在门口看着还未结冰的池塘,江瑶的声音却打断了江吟的心思。
  “怎么不去陪着三嫂?”
  江吟抬眼看他,将刚刚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她,江瑶点点头,高深莫测道,“林先生是鹤仙啦。”
  江吟疑惑的看着她,她解释道,“我从前听大哥讲过的,林先生之所以留在母亲身边是为了报恩。”
  江吟对这话半信半疑,不由得反驳道,“你话本看多了吧,什么神仙不神仙的。”
  “那是你孤陋寡闻。”江瑶反驳道,“你就没发现,林先生一点都没有老吗?”
  江吟眨眨眼,后知后觉道,“似乎是啊。”
  “也不知道母亲的病怎么样了,一直病病殃殃,林先生要是能施法救救母亲,我就真的阿弥陀佛了。”
  “母亲应该没事的……”江吟想起刚刚江夫人那苍白的面庞,强笑道,“林先生医术很好,不会有事的。”
  江瑶叹了口气,推了推江吟道,“你刚刚出去干什么去了?”
  “给你买桂花糕来着,我倒是在路上碰上了无错,他被他家客卿那事心烦的很。”
  “区区一个客卿,难道还能翻天?”江瑶皱眉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那客卿背后一定有靠山,否则不可能那么狂妄。”
  “照歌姐姐也没理由帮他啊。”江吟喃喃道,“难不成是什么公主皇子?”
  “公主……”江瑶抬眼看着江吟,“文宣公主?”
  “这话可不要乱说。”江吟忙捂住了江瑶的嘴,“小心被有心人听了去。”
  江瑶翻了个白眼,索性岔开话题道,“你最近怎么不去胡肆了,阿瑞娜姐姐没托你要画吗?”
  江吟听了,有些遗憾道,“阿瑞娜要回西域去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都没和她道别呢。”江瑶听了也叹了口气,江吟便捏了捏她的小脸道,“她随商队往返长欢和西域,又不是一去不回。”
  “我听说明日二哥要带安公子进宫,是真的?”
  江吟点点头,又道,“他是从雪城逃出来的,大哥被羌戚捉了去,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江瑶扯扯嘴角,安慰他道,“大哥虽然不习武,但还是有些头脑,不像你,像个呆鹅似的。”
  “呆鹅?你再说一遍。”
  “哈,呆鹅!”
  中秋桂香满园,江吟看着只剩枯叶残荷的荷塘,不免有些惋惜,转头又小心翼翼的来到江瑶身后,一把将她抱起。
  “四妹妹!”
  “三哥!”
  江瑶皱眉挣开了他的怀抱,气呼呼的瞪着他,江吟却不恼,反而笑眯眯问:
  “柳亦安呢,都这会子了,他去哪里了?”
  秋风瑟瑟,拂面而来,江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一抬眼便瞧见一位头戴金钗,身着艳丽罗裙的姑娘。
  这可不是什么姑娘。
  江吟看着面前的这人,嘴角一阵抽搐,终于吐出了那句话,“柳亦安你神经病啊。”
  “嗳,江公子好大的火气,你不是对姑娘最温柔了吗,怎么可以凶我。”柳亦安将手中的团扇轻摇,江吟见了连忙后退。
  “你离我远点,一刻也不要待在我身边。”
  “你不要对人家这么冷淡,我要流泪了。”柳亦安故作娇羞的抽泣两声,江吟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柳亦安此人皮相倒是不错,可他根本不适合这些姑娘家家的东西,他这一连串矫揉造作的动作,只会让人觉得膈应。
  那感觉就像是林先生胡子拉碴的走到大街上耍酒疯!
  “罪过罪过!”江吟想到这忙捂住眼睛,低声道,“别闹了,一会还有正事呢。”
  “是啊,一会见了神像许愿,别惹得神明不悦。”江瑶笑嘻嘻的来到柳亦安身边,取下来他头上的一支簪子,“你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乖乖,可真好看。”
  “他这些东西一抓一大把,你赶明儿去他书房看去,都是这些精巧玩意儿。”江吟向四周望去,总算在人群中寻到了罗霜,高声喊了他的名字,便见那人大步向他走来。
  “走啊,咱们去拜菩萨吧。”江吟刚要走忽然又停了下来,“无错呢,这家伙跑哪里去了?”
  “他这个人根本不信这些神啊佛啊的,咱们也别等他,等一会就能见着他了。”柳亦安扇了扇扇子,又絮叨道,“这回我派人去南边买了好些螃蟹,今晚咱们啖蟹赏菊,定要好好闹一下。”
  “正是了!等中秋一过,就可以比骑射了,我今年定要夺个头筹。”江瑶欣喜的拍拍手,拉着江吟往前走,江吟跟着她,又不放心的回头对罗霜道,“快跟上。”
  一行人进了大殿,黄金铸就的神像高而大,站在它面前没来由的多了几分压迫感,眼眸紧闭,坐于莲台。
  江瑶噤声松开了江吟的手,上前双手合十格外虔诚的鞠了一躬。
  江吟轻声提醒她错了规矩,她却我行我素的全当没听见,摇头无奈的叹了口气,江吟闭上眼将自己的愿望在心底念了一遍。
  睁开眼时发现罗霜也在格外认真的许愿,不免有些诧异,于是他压低声音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罗霜闭着眼低声回了他一句。
  “哎呀,看来你还是有执念未除,说出来的愿望才会应验啊。”
  “它若应允,我才真的信它。”
  与罗霜一同向外走去,入宴落座,果真见玉无错好端端坐在那边,冲他打了上招呼,他却兴趣缺缺。
  一问才知,原来这几日他就要离开长欢了。
  “你要去哪里,好端端离开这里做什么?”
  “我是去寻我的母族,不出几日便回来,玉家现在岌岌可危,我真真是急的要死。”玉无错眉头紧锁,从明面上变能看出他的烦忧,江吟安慰了他几句,他只是叹气。
  笼屉被一一端上,蒸煮熟了的螃蟹色泽红艳,热气腾腾,江吟取过一只放在自己面前,用圆头剪刀逐一剪下了这螃蟹的二只大螯和八只蟹脚。
  “若是有什么难处就与我和亦安说,我们没道理不帮你的。”江吟说着这话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原来他手中的那把小巧的银制腰圆锤一不小心砸到了自己的手指。
  “这算什么,我能解决的,倒是你,江家的那些硬骨头可不是好啃的。”玉无错见到江吟这囧样忍不住笑出声,低声道,“我前几日还听说,那品香斋的伙计偷了你们药铺的药方。”
  “一个伙计偷药方做什么。”江吟说这话的时候不经意的看向身旁,却见罗霜看着自己面前的螃蟹,不知如何下手。
  “他可能吞了豹子胆吧,这件事是真是假不知道,反正现在那药铺的刘老板赖了账,收了赏金却不发货。”
  “还有这事,我明日定要好好审审他!”江吟听了不免有些气恼,这样的事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若是再不管,这刘老板赶明就敢踩在他头上吆五喝六了。
  “你也别恼,你们江家大半财产都压在这药铺上,你千万别意气行事,打了刘老板,明日你就该跪在你母亲面前挨鞭子了。”玉无错轻叹一口气,倒有些伤感,“现在也就亦安过得安稳,早知我也考取功名,现在也不至于被欺压。”
  鲜嫩的蟹肉被从壳中取出,江吟舀起一匙蘸料,浇淋在面前剥好的蟹肉前,面不改色的将小碟推到了罗霜面前。
  “可别羡慕他,我倒觉得自从他接过他父亲的职位,倒像是给砸坏了脑子。”
  “哈哈,他今日的装扮倒是别致,不过你今日怎么没跟着一起呢?”玉无错拿起酒杯,将目光缓慢的落到了江吟身边的人身上,“佳人在侧,也不见你去胡肆了。”
  “怎么,想找我喝酒啊,随时来江家,我恭候你。”江吟轻笑一声,又想起了什么,“你见过我四妹妹了没有?”
  “见过了,我们俩还聊了一会。”玉无错眉眼弯弯,看不出有什么别的情感,“你是怕我再也不理她对吗?”
  “我只是不想让气氛尴尬。”江吟垂眸道。
  “你也把我想的太坏,咱们一处长起来,我难不成会反过来怨憎你们?”玉无错摇摇头,将酒水饮尽,“我不会和你们争什么,你们想要的我都不在意,我只是想安稳的度过一生,老来能约你们这三两知音闲谈。”
  “谁又想争呢?还不是被推着走。”江吟听了这话有些忧伤,索性换了个话题道,“过了中秋,骑射大赛咱们可要好好比一场。”
  “正是了。”玉无错看着江吟琥珀色的双眸,也笑着应了一声。
  夜色浓重,桂香依旧浓郁,荷塘便的水面泛起涟漪,是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