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说是叙旧,实则是想刺探刺探徽州书院在年榜上的排名,看看能不能提前问出些许端倪来。
  白言蹊想了想,“这天气寒凉,能带的东西不少,我一会儿列个单子托人去买好,明日劳烦萧院长顺路带回徽州城,然后同我爹娘哥嫂说一声,今年过年我可能回不去,等明年河开燕来的时候我应该就到了。”
  萧逸之念着徽州书院的事情,出声提醒,“白博士不要忘记,徽州书院的算学院已经在筹建,明年开春的第一课还等着你来讲呢!不要误了时间。”
  “我记得,不会忘记的。”白言蹊心中盘算着为家里人带什么东西,同萧逸之和谢峥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过多数时间都是她在听,萧逸之与谢峥嵘在聊。
  起先萧逸之与谢峥嵘在谈话时还会捎带着问问一下白言蹊的意见,不过问了几次之后,他们二人都看出了白言蹊的心不在焉,也就不再多问了。
  回到莫诉府邸,来管家正指挥这小厮婢子收拾与打扫,见白言蹊等人进门,连忙迎上来,同白言蹊道:“将军一直都在后面的梅园中等姑娘,不知姑娘先在可还有空?”
  “自然是有的,带路吧。”白言蹊眸光清淡,同萧逸之与谢峥嵘告辞一声,由管家领着往梅园走去。
  彼时的梅园已经被风雪掩盖了大半景致,仅剩下几朵寒梅未被风雪完全遮住,莫诉手中提笔,清新淡雅的水墨画一气呵成。
  “白博士,你说我还能回去吗?”莫诉手中的笔突然一个横勾,一团浓墨落在纸上,将画中原有的意境破坏殆尽。
  白言蹊神有所感,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莫诉自嘲地笑笑,笑着笑着就有眼泪从眼角滑了出来,“我回头过,可是却再也看不到来时的路了。从我入了尖刀营开始,那魔障就一直伴随着我,十年仕途,深恩负尽,死生师友。白博士,你教教我,该如何回头?”
  十年仕途,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好一句心酸的话。
  白言蹊抽了抽鼻子,不知是因为天寒冻得还是因为心酸的缘故,她的鼻头红红的,说话声带着些许鼻音,“因为有来路,所以有去路,回头亦然。已经酿成的错误固然无法挽回,但是良心债可以一点一点还,生死阴阳不可逆转,但是这些隔不断因果债。若是莫将军真的想要回头,何处不是回头路?”
  回头路并不能真的将错误挽回,但是它能让人卸下心中的枷锁,是宽恕自己,亦是放过自己。
  第72章
  白言蹊写了一张单子拜托莫诉府邸的老管家去将东西采买好, 又亲自帮莫诉诊断了身上的疾症, 确定莫诉是因心思郁结而产生了心病之后,她也无能为力。
  以莫诉现如今的情况,若是他自己无法从心结中走出来,那谁都帮不了他。
  “莫诉, 若是你自己能想通,我希望你还是将精力放在尖刀营上,你心中有恨,眼底有仇, 但是大乾王朝的百姓无辜。朱老用死亡帮你挽旧犯下的错,你用余生来偿还欠朱老的命, 一能让朱老在九泉之下瞑目,二能助你解去心上的枷锁。”
  莫诉点头,张了张嘴, 想将尖刀营刚打听到的消息告知白言蹊, 可是想到白言蹊如今就住在深深宫闱里,而他推断的凶手又是那后宫中翻云弄雨的人, 只能将到嗓子眼的话打了两个转,息数吞回腹中。
  正值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白博士的建议下官都放在心上了, 虽然风雪已停, 但是路却不好走, 白博士还是赶紧回宫吧!”莫诉送客。
  ……
  白言蹊只觉得莫诉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奇怪, 似是欲言又止, 吞吞吐吐,她想问上一两句又怕莫诉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话,理智战胜好奇心,也就没有开口。
  回到宫中,白言蹊直奔太医院,不料在路上撞到了慌慌张张的长平公主。
  长平公主见有人挡了路,正要发火,却见马车内坐的是白言蹊,连忙改口道:“白博士快随我来,八弟发疯了,宫人们都制不住他,我听宫人说你一早就出门为老翰林送行,没想到你刚好回来了,快随我来!”
  八皇子发疯?
  难不成是被下了什么慢性毒药?
  白言蹊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叮嘱小李公公先回太医院等一会儿,等她回太医院后为家中写封信好给国子监内的萧逸之送去,让萧逸之回徽州时把书信连同采买的东西一并带回,小李公公全盘应下。
  八皇子唐平住的地方较偏远,在宫城里坐马车都足足坐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到,不论是僻远的地理位置还是已经被岁月剥落朱皮的陈墙,无不证明唐平这个八皇子到底有多么不受宠。
  “这里是贵妃生前居住过的冷宫,贵妃住在主殿内,三弟和八弟各住一间偏殿,后来贵妃在主殿中丧命,三弟到了年纪,有了自己的府邸之后就搬了出去,仅剩下八弟还住在原来的偏殿里。因为贵妃的缘故,鲜少有人往这边走,所以看着冷清了些,白博士莫要惊诧。”
  白言蹊沉思须臾,问长平公主,“八皇子发疯的缘由可探查清楚了?”
  长平叹一口气,竟是嘤嘤啜泣起来,抹泪道:“还不是我那苦命的三弟,方才守城的官儿来报,我那三弟似是偷偷潜回京城,路上却遇到了歹人,命丧官道,连头颅都被人用钝器割了去,死相那叫一个惨……”
  白言蹊瞳孔骤缩,三皇子唐毅前不久还同她在一起,怎么可能命丧官道?
  “长平公主,此事确定了吗?三皇子洪福齐天,怎会遭人暗算?”白言蹊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声音中的颤.抖。
  长平哭得越发厉害,“三弟腰间有一块从母胎里带出来的胎记,那无头的尸体上也有,位置分毫不差,只是那无头尸骨上的胎记被歹人用刀划花了,从那无头尸骨上还找到了三弟贴身不离的玉佩,虽然玉佩已碎,但是那玉佩分明就是父皇赐给每位皇子的虎玉,怎会出错?”
  贴身玉佩?
  白言蹊想到自己怀中揣着的那一块,脸色微变,她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她怀中那块玉佩上面就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斑斓巨虎,是颇负盛名的《猛虎下山图》,可唐毅明明已经将虎玉送给了他,八皇子还亲眼见过,那玉佩她一直都贴身放着,怎可能突然出现在京城外的无头尸骨身上?
  白言蹊最先想到的就是’金蝉脱壳‘,不愿意相信唐毅已死的她认定京城外发生的一切只是唐毅布的一个局,可是当她的手探向腰间时,她的脸色彻底变了。
  她腰间分明藏着两块令牌,一块是唐毅送给她的虎玉,一块是唐老送给她的快活令,这两块令牌从未离身,怎么现如今只剩下一块了?
  发生的事情在她眼中一幕幕重现,画面最终定格在唐毅故作无赖地将手探向她腰怀的那一瞬间。
  竟是如此!
  白言蹊突然懂了唐毅为什么会同她说那些话,为什么会像是‘老母托孤’一样将八皇子交托给她,原来他早有预感,亦或者说,原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长平公主,我们先去看看八皇子的情况,事关皇家血脉的事情,相信大理寺一定会调查个水落石出。”这样的劝说,白言蹊自己都无法接受,可现实就是这么无力。
  长平公主点头,见不远处有宫女急匆匆地走来,连忙将眼角的泪水拭去。
  那宫女身上带血,有一绺头发被揪掉,露出泛红的头皮,眼泪婆娑,一见到长平公主就跪倒在地上,“公主,八殿下手里拿着刀,现在已经接连伤了四五人,御医们也不敢上前,生怕八殿下做出什么事来……”
  长平公主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看向白言蹊,“白博士,你看这种情况……”话未说完,白言蹊就已经跳下马车,循着从那宫女身上滴下来的血迹找到八皇子居住的那处偏殿。
  八皇子手里拿着不知从何处来的菜刀,正举在胸.前,双目赤红,以刀刃对着周围伺机而上的侍卫,喉中呜咽声如同丧母的幼兽。
  “唐平!“
  情急之中,白言蹊唤了八皇子的本名。她知道,在这个时候,唯有外来的刺激才能让唐平清醒一些,若是她同那些宫女内监一样称呼‘八殿下‘,怕是只会适得其反。
  八皇子愣了一下,缓缓扭头往白言蹊站的这边看过来,白言蹊双指并作剑指,尽力控制着电量朝八皇子手中的菜刀点过去。
  偏殿中的内监宫女隐约看到有一条蓝色的电蛇在殿中一闪而过,紧接着便听到了菜刀落地的声音。
  白言蹊连忙疾步扶住被电麻的八皇子,飞快取出收在袖筒中的针囊,在醒神穴上帮八皇子定了三针,这才松了口气,同长平公主道:“麻烦公主一件事,看住殿中所有人,一个都不能离开,原本伺候八殿下的人站在一边,从其它宫里来的宫女内监站到另外一边,等我将八殿下扶去榻上之后再来细问。”
  长平公主心惊,“白博士可是看到了什么疑点?”
  白言蹊点头,指了指掉在地上的菜刀,“我想知道,八殿下的宫里怎么会有菜刀?御膳房的东西怎么会跑到八殿下的寝宫?若是两炷香的时间内能够找到罪魁祸首,那就只将罪魁祸首捉拿问罪;若是找不到,那就全都杀了!”
  白言蹊脸色森寒,“宁可错杀一万,也不放过一个。”
  这样草菅人命的话自然不是白言蹊的本意,她只是唬,利用生死来搅浑那有心之人故意布下的这滩水,然后将慌不择路的恶奴炸出来。
  长平公主不知道白言蹊的用意,还以为白言蹊是说真的,当下就被吓得花容失色,“白博士这话可说不得!”
  “有何说不得,别人只知道我爱吃,却不知道我最喜欢吃的是人。”白言蹊抿唇,嘴角的笑意渐浓,那心虚之人心头上笼罩的恐惧也变得越发大。
  白言蹊的目光锁定在几个反应极大的宫女和内监身上,又语气幽幽地补充了一句,“不光要吃他一个人,若是查到是谁,全家都要吃,烹煮煎炸样样都来一遍,尤其是那人脑子,生吃最好了,将头发剃干净后,用石头在头盖骨上打个洞,嘴就着洞嘶溜一口……”
  发出’嘶溜‘声时,白言蹊的表情极为享受,偷偷半睁开眼睛看众人,见有一名宫女已经小步往后退,心下了然,满意地感慨:“人脑的味道好极了。”
  能够谋害皇子的人,不是为了钱就是为了命,两种可能各占一半,可在白言蹊刻意的渲染下,所有人都面临生命危险,所以不论是那人是为了钱还是为了命,此刻都必须为了命搏一把,露出破绽是十有**的事情。
  长平公主听了白言蹊的描述之后,只是闭着眼睛脑补了一下就被吓出一身鸡皮疙瘩,一想到要掀开人的头盖骨吸食脑髓,她就头皮发紧。
  果然天资过人之人都有其变.态之处!
  “这白博士脑子那么好使,该不会是从小吸食人脑吃的吧!”长平公主胃中一片翻江倒海,差点呕出来,她原本还想问问白博士如何补脑,如今猜到结果之后,她觉得自己还是傻一点比较好,那可是人脑啊!
  白言蹊将八皇子扶到床榻上,轻轻捻了几下针尾,渡了两道微弱的电流进去,有助于更快地帮助八皇子清醒,见八皇子呼吸的规律渐渐平稳下来,这才拔下针,随手招来一个瑟瑟发抖的内监伺候八皇子,她则是再度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手指向那位反应最大的宫女,白言蹊自己也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态,竟然微笑了一下,道:“就是你,出来吧,交待清楚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省得受皮肉之苦。”
  那宫女面如金纸,密密麻麻的汗珠从额头上冒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闷声不说话,等白言蹊反应过来时,那宫女的嘴角已经溢出了血丝。
  白言蹊心头一紧,连忙疾走到那宫女的身边,用力捏着那宫女的下颚,一计掌刀劈在那姑娘的后颈上。
  咬舌自尽的人多数是窒息而死,而且绝对不会立马死去,只要保证口腔内足够干净,不仅不会血竭而死,还会备受痛苦的煎熬,直到舌.头上的伤口全部愈合。
  白言蹊紧紧盯着那宫女的双眸看,里面有倔强,也有绝望,更多的是必死之心。
  “死的人已经太多了,你就留下吧。你唤什么名字?”白言蹊问。
  那宫女泪流如注,口齿不清地回答,“宫女琉璃,一心求死!”每一个字都是伴随着血沫从她嘴里吐出来的。
  白言蹊眉头微挑,“琉璃?正是顶好的年纪,你却一心求死,我偏不让。”
  不将真正的幕后主使找出来,她该如何同唐毅交待?再者,白言蹊并非是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她已经经历过一次死亡与重生,对生命看得格外重要,之前那样说不过是想要诈出真凶来,又怎会真的要了这些人的命?
  “长平公主,宫女琉璃我就带回太医院了,三日之内定会揪出真凶,给八皇子一个交待,也给三皇子和已经亡故的贵妃一个交待。”
  白言蹊没有在三皇子之前加‘以故’二字,因为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她与唐毅,一定会有下一次重逢。
  目送白言蹊领着琉璃踏雪离开,长平公主攥着帕子的手越来越用力,将那帕子生生绞得变了形,她突然觉得,事情似乎已经超脱了她的掌控,朝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一面发展而去。
  第73章
  回到太医院中, 白言蹊把琉璃带进了屋子,将针囊取出来, 一根根银针拔出,针尖之上寒光闪烁,想了想,她又将银针放回针囊,喊门外的药童送进一把炮制药材用的刀来, 放到琉璃的面前, 努了努嘴。
  “刀给你, 自行了断吧, 了断完之后供我取血,明日我便能向陛下复命了。”白言蹊在赌, 她赌之前从琉璃眼中看到的倔强没有看错。
  琉璃接过刀的双手颤个不停, 陷入短暂的天人交战之中。
  白言蹊从座位上起身, 走到琉璃身旁, 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倒在地的琉璃,循循善诱, “我知道你心有不甘, 但是你在八殿下寝宫放下利器,这点是已经既定的事实,不论你背后站的人是谁, 你做下的错事永远无法改变。你是别人手中行凶的刀, 如今被我找了出来, 若我能找到执刀的手, 那就将她的手剁掉,若是找不到,那就只能折刀邀功了。”
  琉璃不言,缓缓抬手将刀置在了脖子下,刀尖轻颤,有血珠沿着刀尖滑落。
  “哎……”
  白言蹊叹一口气,“罢了罢了,明知你并非真正的凶手,我又何苦现在就与你为难。我与长平公主相约三日为期,这三日里你看看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尽早去做,若是三日后能沉冤得雪,我就留你一命。若是三日后你还不愿说出幕后的主使之人,再找你问罪。”
  琉璃意动,神情哀伤,嘴唇嗫嚅,“并非奴婢不愿意说,而是那人权势滔天,得罪不得。奴婢奉劝一句,白博士若是不想惹祸上身,还是尽早从此事中抽身吧!”
  知晓从琉璃口中撬不出东西来,白言蹊也不再多问,唤来几个内监将琉璃带下去看管着,只要按兵不动,那做贼心虚的人自然会跳出来,以琉璃为诱饵钓出一串毒牙来也不错。
  “唐毅,我不答应你。”
  白言蹊看着门外落了雪的斗角飞檐发呆,喃喃道:“八皇子既然是你的胞弟,为何你不亲自来守护他,调.教他?你曾说过爱我,我把那当成胡话,看来我没有错。若是你真的爱我,你应当知晓我不愿陷入这纷争之中,又怎会亲手将我逼到这般困窘的墙角?”
  “二傻宿主,多日不见,可有想念系统本君?”不正经的声音突然在白言蹊的耳边响起,见白言蹊没有任何反应,神经病系统又道,“罢了,本君知道你心中定然是十分想念本君的,不过是你脸皮较薄,不方便说出口罢了。本君不同你计较。”
  白言蹊:“……”她会想念这个神经病系统?她又没有毛病!
  尬吹得不到丁点儿回应的神经病系统略显尴尬,咳嗽几声,语气中满是怨念,“威风霸气如本君,怎么就找了一个你这样不争气的宿主?本君已经告诉过你,提升宿主的知名度就可以兑换到你想要的东西,怎么你连看都不看一下?”
  “明明知名度都积攒了那么多,你为何不舍得用?莫说你那意中人已经被人救下,就算他真的咽气了,你多费一点知名度,兑换一张还魂的药方子,只要死了没七天就能就回来。本君之前说你傻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你是真的傻……”
  白言蹊:“……”这神经病系统在说什么?她一直都觉得这个系统有点鸡肋,所以便没有多费心思在系统上面,没想到这鸡肋的系统还是一根粗粗壮壮的金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