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节
  他惘然心痛,“月琳琅,你已然把我逼到了非反不可的境地了,你赢了。”
  琳琅失望地摇了摇头,“我输了。你已经知晓了我的不堪,便与芙仪公主双宿双飞,还理会我做什么。”
  他按着琳琅的肩膀,强硬地把外罩衣裹住,不让一丝寒风吹进她的身体。“月琳琅,你骗我一千次一万次都好,我只求你别骗我一事。你对我是不是真心实意?”
  琳琅笃定地颔首。“我算计你,是为了复仇,也是为了让你自己选择。你若是觉得公主和权势更重要,大可以对邵元冲置若罔闻,甚至告发打压,以你神策大将军的能力,先发制人,尚有全胜之机。你若有动摇之心,正好为我所用,与邵元冲联盟,推翻尉迟云霆替我复仇,这正是我全盘的计划。”
  他揽紧琳琅,全身的骨骼都因真相而簌簌作响。那么刺耳,又那么动听,最黑暗的心计身处,还包涵着最刻骨的爱意。
  琳琅挣扎着推他,无奈风寒又大,只好把被褥扯上去围住脖颈。“可你骗我,你说与芙仪公主并未……那腹中骨肉何来?难不成感天而孕?别当我是三岁小孩子!”
  他又想笑又生气地默默琳琅的额头,“我何时骗过你?芙仪腹中骨肉……说来惭愧,另有其人。”
  “这……岂非荒谬。”琳琅瞠目结舌,“神策大将军的心太大了么?芙仪公主给你戴绿帽子,你居然心胸宽大,要认了那孩子,视如己出?”
  他深情地望着琳琅惶惑的眼,她迷糊的样子比精明时候更可爱。“若那孩子真能如期而出,我必定视如己出。”
  琳琅咬了下嘴角,叹道:“您的心可真大。”
  纪忘川直言相告:“项斯替我圆了房,难不成我还杀了他的骨肉?”
  “项大哥……”
  琳琅顿感五味杂陈,怪不得纪忘川总是隐隐晦晦,为了心里的洁癖,竟然让属下替他圆房,说出去实在丢人也不道义,可她偏生听入耳中,心中略有微甜。
  月下伊人,前嫌冰释,一阵子不见,心里百感交集,他俯身相就欲吻红润的樱唇。琳琅一偏头,额头抵住他的唇。“我还有话要问,不许你胡来。”
  他耍起无赖,说道:“让我亲一口再问。”
  琳琅不顾他的轻薄,搡了搡肩膀,“我见过你的副将莫连,那项大哥总是神出鬼没,对你忠心不二,他又是什么职衔?”
  纪忘川扶着琳琅的肩膀,水涟涟的双眸渴求地望着他,彼此应该再无芥蒂,把话都摊开了说,免得再引起误会。“在明面上,我是大江国正二品神策大将军,在暗处,我亦是绣衣司主上,项斯是我的左膀右臂高阶绣衣使。”
  “那么……”困顿的心终于找到了突破口,眼眉微微皱起,“屠我山庄的黑衣人,难道就是绣衣使?”
  纪忘川沉重的颔首,勇敢直面那些过去的伤痛,他身不由己,却对琳琅造成了永久的伤害。话已至此,他便把大江国龙脉之谜一五一十告知琳琅,包括二十多年前十八伽蓝的宫廷秘闻与崇高祖之死悉数相告。琳琅的娘亲身上之所以纹着龙脉碎片,因为她正是身毒国进宫表演十八伽蓝朝圣舞的舞姬。
  眼泪滑落在他的手心里,如同灼烧透了他的手掌,他掬起眼泪握紧手心。琳琅从裹紧的被褥中伸手与他相握,低低声语,令人垂泪。“夫君,我一定会替你拿到最后那块碎片。只是那碎片易主,眼下应该在陆从白手中。”
  纪忘川十指扣住琳琅的手,谨慎道:“陆从白表面谦谦君子,肚里文章颇深。明日我便派人下聘,把你早日接回去算了,不许你趟这趟浑水。”
  琳琅摇头不允,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入了陆府不能空手而回。“你且信我一次,我有办法让陆从白信我。”
  纪忘川骇然,盯着琳琅光致的脸颊,流露担忧的目光,眼神在琳琅身上逡巡。琳琅虎着脸,说道:“你胡思乱想什么?”
  想起陆从白看琳琅那痴迷的眼神,他着实捏了把汗,他要江山,更怕琳琅因此而被陆从白占了便宜。“为夫害怕,送羊入虎口。”
  琳琅肆无忌惮地翻了他一个白眼,感情上他们终于站在同样的高度,她不必担心自己某些劣迹会影响纪忘川对她的爱,心态上得到了无穷的自由。相爱不再是彼此的束缚,是无言的信赖与收放自如的放任。
  “不仅仅是为了你,更要告慰娘亲在天之灵。娘亲这一生短暂,只因背上纹着大江国的龙脉藏宝图而招致祸端英年早逝,我想看一看龙脉藏宝图真容。”琳琅转头沉静地看着纪忘川琥珀色的眼眸,掬着他的脸。“夫君,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的眸子颜色如此相似?”
  纪忘川略微沉吟,他不是没发现,大江国子民大多瞳色偏黑,如他与琳琅这般眸子泛着一圈明锐的琥珀色着实少见。他与琳琅在血缘上必定是有些相连,只是当时一心一意把纪青岚认作生母,也就没往深处想。现在经琳琅提点,且纪青岚不过是他的养母,他忆起那些十八伽蓝的眸色都是琥珀瑰丽,不免愈发怀疑自己的身世之谜与身毒国有关。
  正文 第二百四十九章遗恨深(一)
  纪忘川推测道:“我是汉人与身毒人之子?”
  琳琅想起纪青岚,在大将军府的时候,为了刻意讨好,在纪青岚跟前腿脚勤快经常跑动,每次提及纪忘川孩提时代,纪青岚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好似从未参与其中。“你究竟是谁,也许老夫人最清楚。你何不去问问她?”
  他冷笑道:“有些事,不到没有回转的余地,我尚且想给她留一层薄面,毕竟是她把我养大。”
  琳琅忧心再三,放心不下雷公藤之事,既然不是纪忘川的骨肉,她松了口气,但毕竟是鲜活的生命,不由对芙仪多了一些同情。“那么雷公藤呢?芙仪公主有孕,长期服用含有雷公藤的助孕汤,胎儿恐有致畸之患。”
  他揽着琳琅的肩膀,心中牵虑,“我只是想不通,她若是恨尉迟云霆,大可以慢性毒药将芙仪杀害泄愤,为何偏要让芙仪腹中胎儿致畸?”
  恍然之间,琳琅惊恐得四肢冰凉,她不敢想,但偏偏脑子转得太快,让她产生了惊天动地的想法。“何人会容易产下畸胎?”琳琅瞪大波光潋滟的眸子,惶惑道,“有违天道人伦,父女苟合,抑或舅甥乱伦?”
  答案倏然而出,有些模棱两可,似真似假。如果真如琳琅所言,那么纪青岚当真是运筹帷幄,用了二十多年的光阴,铺排下了一出让尉迟皇室贻笑天下的丑闻。琳琅一手按在纪忘川的胸口上,这样惊心动魄的猜测一定让他难以接受,可细究之下,反观纪青岚的言行举止,这反而是最接近真相的可能。“芙仪是尉迟云霆的掌上明珠,与你之间……你说过,崇高祖独宠身毒国的公主,如果你是公主的后裔,那么在纪青岚的棋盘上,你与芙仪就是叔侄乱伦,她必定乐见其成。”
  冷风呜咽,灌入他的喉咙,吹得他连心都碎了。他颓然垂首,眼眸中竟是欲哭无泪。“尉迟云珩?”他渐渐地冷笑,自嘲起来,“这些年,我屠戮了那么多族辈,为虎作伥。”
  琳琅惙怛地贴身去抱他冰凉的身子,“夫君,是我胡言乱语罢了,你别伤悴伤身。”
  黑夜因人心冷而越发冷彻,朦朦胧胧的月华高洁而寒冷,仿似拒人千里。纪忘川回过神来,搭着琳琅的手背,两个悲伤的人互相依偎取暖。“我抱你下去吧,这上头太冷了,要是感染了风寒,我会心疼的。”
  琳琅摇摇头,从前不知道屋顶上的风光独好,坐在屋脊上,陆府的夜那么静谧,偶尔有些庭院中侍女三三两两的走动,附近院落中哪棵树比较高,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如同做人一样,突然站在高处,虽然不胜寒,却更让人清醒。“夫君,过去你就是站在屋顶上偷看我么?”
  他嘴上不承认,可那段爱意懵懂的时光,回忆起来居然那么美好。“胡说,我何时偷看过你?”,
  “你偷看过,我就是知道。”琳琅凑在他肩窝里,耸了耸鼻子,“我闻得出你身上的气味,你一来我就知道。”
  他宠溺地摸了摸琳琅的额头,每当心烦意乱,只要琳琅在他怀里撒娇,他便是悲伤到了绝处也能逢生。
  如果他是尉迟云珩,纪青岚对她的疏离与漠视,都变得合情合理。纪青岚收养他,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让尉迟皇室互相残杀,让纪忘川成为她复仇的棋子。她处心积虑培养他,让他成为年轻将领中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被圣上赐婚,与血亲成婚乱伦,一旦产下畸形胎儿,必让世人哗然,她再揭发叔侄乱伦秘闻,尉迟皇室不仅被守礼教,遵从纲常的大江国百姓所不齿,甚至会让周围国家耻笑华夏荒唐,一直遵从礼教邦规,自己却犯下人伦之罪。
  如果他是尉迟云珩,他便有责任拨乱反正,公告崇高祖薨逝真相,收缴邵元冲兵权,斩杀作反兵众,捍卫尉迟皇室的统治千秋万代。
  如果他是尉迟云珩,那么苏什米塔誓死追随之人就是他,他愧对在他手上断送性命的族人。
  “琳琅,我若真是尉迟云珩,那么我的手上沾满了族人的鲜血……”
  琳琅安慰他,“不知者不罪。你推翻尉迟云霆,还他们一个风清太平的天下,可好?”捶胸的悲痛逐渐消却,眼神中现出笃定的坚毅,“眼下我要弄清楚我的真实身份,看来有一个地方我要去探一探。”
  琳琅不解问道:“何处?”
  纪忘川嘴角冷笑,说道:“老夫人的静安堂。她的心很乱,所以在府中修行。静安堂中摆放了纪氏一门灵位,她从不让我进去叩拜,想来必是有些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