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节
  看着四散溅开的药汁,犹如挥洒写意的狂草,他心底有那么一丝释然。可脸上的表情依然很凝重,琳琅用一种近乎冰冷的语气,“我知道这种药您可以再熬千千万万碗来。”琳琅俯下身,捡起地上的一块瓷片架在脖子上,“但孩子若是没了,我也绝不苟活。咱俩没缘分做夫妻,那是今生福薄,反正您后宫空虚,我空占着位置早有人不满了,您大可以广纳后宫,开枝散叶,别守着我这半残之躯,证明您对感情忠贞不二。”
  琳琅叹了口气,心平气和道,“皇上,您宠幸谁都可以,您忙您的,我过我的,我只要守着我这孩子就成,万一真到了生产之期,您千万留着孩子,就当我感念您对我有过的一片真心,给您留点血脉。您正是孔武有力之时,别的妃子女官承欢雨露,您不会缺少子嗣的。您要是看不上我这孱弱的孩子,便交给静如抚养,若是孩子不争气,与我同丧,那就给咱们娘俩葬一起吧。”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七章钝生恨(一)
  他很失望,在感情上他一直弱势,到了此时,琳琅更是把他排挤出了她的世界之外。她把他当成了冤家仇人,以为他要害她的孩儿,他感到钻心蚀骨的寒冷,他终于体会到这个冬天来得那么深了。
  他想去抱她,呵护她,可她却不领情地躲开,迷蒙着泪水的眼眸再也倒影不出他的样子。他只有败下阵来,“琳琅,也许一切都是天意。我会让邹御医小心照料,也许是我的错了,那我们就赌一赌这世上还有没有奇迹。”
  琳琅背过身,现在听他说任何言语,她都觉得费力。“慢走,不送。”
  尉迟珩绝望地离开,琳琅头也不回。他走出门看静如战战兢兢侯在门外,嘱咐她好生照顾贤妃。静如走进门,连忙跑到琳琅身边,琳琅抱着静如,哭得呼天抢地,满心的愁闷苦痛都要撒天泼地似的倾倒出去。“静如,他不想要孩子了……不想要孩子了……”
  静如掏出手巾给她拭泪,泪湿了手巾,却擦不干一滴眼泪。“您那是气话,皇上心里只有您和孩子,他这是逼于无奈之举。”
  “他口口声声不想失去我,所做的决定都是为了我,可他一点都不了解我。”琳琅咬得后槽牙发酸,“他若是断送了这个孩子,也就是断送了我们的情谊,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静如,去关了蓬莱殿宫门,我再也不想见他,以后他来了不许给他开门。”
  琳琅是个倔脾气,正在火头上,苦口婆心没法劝,只能由着她。琳琅伤心不已,满怀悲苦与凄楚,适才和尉迟珩针锋对峙,现下冷静下来腰骨酸得都要化了坐都坐不住,让静如冲了个汤婆子,窝到床上去躺着。
  头一接触到睡枕琳琅就睡死过去,午膳时分,静如去喊她,睡得很香甜,大抵是体力透支过度,这会儿睡觉比任何补品都要补,就由着她补一补眠。
  午后邹佩衍来叩宫门,宫中婢子一见是御医,开了偏门让他进来。静如看到邹佩衍从游廊处过来,上前问道:“邹御医,这一大早闹得是哪一出?皇上真不要贤妃娘娘的孩子了么?娘娘哭到透不过气来,若真是没了孩子,娘娘也活不下去了呀。”
  邹佩衍老脸发黑,就如阴沉沉的天空,说道:“娘娘母体虚弱,怀不得孩子。怀孕初期并未调理得当,导致如今更是步步凶险,恐怕一个不小心,随时一尸两命。皇上是爱惜娘娘,忍着心痛才下得决心。”
  静如听得喉咙发酸,她晓得皇上和贤妃之间雷打不动的感情,却不知道还有这层缘故,外人听了都能明白皇上的苦心,只是当事人恐怕有些执拗。她心直口快道:“既然如此,那您这会儿来,难不成皇上还是不死心,非要……”
  邹佩衍道:“哪能呢。皇上心都疼死了,贤妃娘娘又以死相逼,皇上只能作罢。皇上吩咐微臣用尽毕生所学照料贤妃与小皇子。”
  静如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还有何话可说,尽是些不开心的事。她领着邹佩衍到寝殿外,低声道:“劳烦御医在此稍后,贤妃娘娘还在歇息,婢子先进去瞧瞧。”
  静如轻轻唤了声“主子”,琳琅翻了个身,骨头脆簌簌作响,痛得一口气喘不上。她扶额睁开眼,“静如,你喊我么?”
  静如应声道:“主子,邹御医给您请脉来了,您是见,还是不见?”
  琳琅腰酸,直不起身子来,静如给她使了个蒲团靠在腰后,琳琅说道:“他还不死心么?”
  静如忙劝道:“主子您别动怒,邹御医给您保胎来的,皇上想明白了,一定会保全您和小皇子的。”
  琳琅靠坐在床上发懵,先前要落了孩子,如今又派人来保胎,这到底是哪一出,她已经分不清假意和真心了。
  邹佩衍进屋,阴沉沉的午后,室内没有开窗,浓郁得如同墨色的江面泛不起波澜。隔着帘幕,邹佩衍躬身拱手请安,“贤妃娘娘,微臣给您请脉?”
  琳琅萎顿得靠在床栏,打扫了下哽咽的喉咙,肃了肃道:“邹御医,你给本宫一句实话。”
  邹佩衍道:“娘娘请问。”
  琳琅问道:“本宫要听实话,这孩子本宫保得住么?”
  邹佩衍手心发凉,这话难说,但经过上午一役,贤妃怕也是心中大抵有数。“娘娘不宜坐孕,强行怀胎,母子都是大凶。”
  琳琅头脑发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本宫不要求母子平安,只要孩子能够平安降生,本宫心愿已足,你有几成把握?”
  邹佩衍道:“一成。”
  琳琅倏然苦笑,“够了。总比没有强。”
  西北风一阵阵吹近寒冬的脚步,但长安城却因皇上颁布的文武科举令,一时间群贤毕至,沸反盈天。有才之人谋的是机会,纷纷从全国各地涌入长安城,商贾求的是商机,长安城的酒馆、客栈宾客盈门,就算是沿街的食肆生意好的时候都是吃一桌翻一桌。
  农历十一月下旬,文武科举招考,各地选拔层层筛选,到了长安城的都是佼佼者,陆从骞不负众望进入武举殿试。张希贤呈上本次科举选仕的殿试花名册,让尉迟珩始料不及的是在名单上看到陆从白赫然在目。
  他原本只是想提携陆家人,给琳琅家世方面的靠山,没想到却把陆从白引到跟前来了。张希贤见皇上容色不悦,忙问道:“皇上,是不是这份名单出了岔子?”
  尉迟珩轻声一嗤,“陆氏兄弟独占鳌头,当真是光宗耀祖了。”
  张希贤听皇上的口气,似乎蕴含不满,“那皇上之意,要不要删除其中之一,给其他学士一些机会。”
  尉迟珩义正言辞道:“不必如此,朕广开科举,就是为了选纳贤才,陆从白既然有本事入殿试,难道朕的庙堂还容不得他不成?”
  尉迟珩纳贤开科举,分为两级考试,第一级是各州各县举行取解式,第二级则是礼部会试,过关斩将到了太极殿,参加殿试、朝拜天子,是无上的荣光。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八章钝生恨(二)
  农历十二月初一,文武殿生各十人,入太极殿朝见天子,参加最后一轮决定前三甲的殿试。
  尉迟珩稳坐在赤金盘龙椅上,遥看二十名青年才俊恭敬地步入大殿。陆从白和陆从骞两兄弟高颀清俊,在一群殿生之中显得出类拔萃,卓尔不群。殿生行朝拜大礼,他拂袖,张希贤奉皇上之命让他们平身。
  拜见天子之后,尉迟珩嘱咐了张希贤几句,便从偏门行至太极殿书房。文试考题昨晚他已经在内阁预定的题中圈定,至于武选则在太极殿外擂台上车轮战决出胜负。文试答卷后由读卷官从十份试卷中选出前五份呈上给皇上,由皇上朱笔钦点出状元、榜眼、探花。
  尉迟珩走回太极殿书房,项斯正在等候与他商量国事。在布阵沙盘图上,一个个节度使阵营一览无遗。河南节度使邵元冲交了兵权,其他节度使正在观望中,好不容易拥有屯兵机制,在各自领地上几乎就是个土皇帝,要他们轻而易举释兵权仍旧不易。
  君臣商讨热烈,张希贤奉上了茶品,尉迟珩坐在龙椅上,看着清雅的茶色,品着清冽的茶汤,思绪不自觉又飘到了蓬莱殿,他喟然叹息。
  项斯闻着茶香,浑浊的思路似乎被甘苦的茶味所打动,听着皇上的无奈的叹息,他不免有些担忧,“皇上,您是担忧国事?”
  尉迟珩脸色渐冷,低语道:“国事家事,事事忧心。”
  项斯听闻皇上与贤妃之间有些间隙,“皇上,莫不是您在挂心贤妃娘娘?帝妃情深意重,微臣看在眼内,女子怀孕难免脾气大些,您忍一忍便过去了。”
  尉迟珩一言难尽,叹惋一声,“项斯,你是朕最信任之人,除了你,朕找不到人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项斯放下手中的茶盏,意识到皇上话中有话,心中苦闷难以诉说。“皇上,您心中有苦,不妨同项斯说。”
  尉迟珩神色略显深刻,欠了欠身,大男人说起闺房家事总有些难以启齿,摇了摇头,说道:“罢了,有空你去蓬莱殿看看,你与琳琅是旧识,兴许你的话,她还能听入耳。”
  项斯颔首,“微臣听闻贤妃怀了龙嗣,尚来不及当面恭贺,今日下了朝,微臣便去蓬莱殿中看望。”
  尉迟珩打开本届科举名册,道:“今日大殿之上倒是来了两个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