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0节
  此时,她反而闭上眼睛,那一幅山海胜景,剑意共鸣的图卷,便在她心头铺开。
  不只如此,那图景的恢宏气象,已经穿透了厚重的地层,顶着滔滔魔气,在无量地火魔宫上空招展。
  在渊虚天君明月神通的映照下,一界可见。
  “真来?这么花哨,有什么用?”
  话是这么说,昊典还是没再动弹,只在这方世界外的阴影中,静静观察,也在等待。
  更远处的星域中,罗刹鬼王也是驻身回眸,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或许就是在等这天吧……啧,我可不是指你们叶家,用不用这么急着出头?”
  随着凛冽剑意化现,同样素白裙衫的叶缤,无声无息,在黑暗星空中现身出来,只是相较于纤尘不染的罗刹鬼王,先前连番激战中,染下的片片血迹,此时已经形成暗色的污痕,遍体皆见。
  感受到剑意锁定,罗刹鬼王脸上微笑依然:
  “你这是阴魂不散,还是双宿双飞啊……真界那份热闹,不参与吗?”
  叶缤容色平静:“你我之事,私下解决,正当其时。”
  说罢,便有一道血痕,显在眉心,全身气机由此激荡,与她平静安然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
  这一刻,罗刹鬼王仿佛听到了她体内一连串重锤轰击的声响,而到后来,那声音便从重浊转为明澈,最后已经是悠然不绝的长吟,缭绕不散。
  如此罕见诡谲的情况,以罗刹鬼王数十劫来的见识,也少有印象。
  正沉吟之时,叶缤微微偏头,肩后血光冲起,凌空化为四尺剑器,在骤扬又沉的剑吟声中,落入她手心,殷殷鸣啸。
  “……血契咒剑?”
  罗刹鬼王目注那锋芒内敛,却不见任何血色涂染,单纯观察,也想不到其源流的剑器,啧啧摇头,又奇道:“什么内容?当年我想和你订血咒,多好的条件,你都不答应……不是有太初无形剑吗?难道用着不顺手?还是被昊典讨要回去了?”
  对罗刹鬼王后续的言语,叶缤不太理解,但心神澄净,不染微尘,只右手持剑,锋刃前指,剑意锁定目标。
  “做过一场便知。”
  “好啊。”
  话音未落,罗刹鬼王的笑容和身形,同时变得缥缈不测,而叶缤,与她几乎同样的变化。
  可也在此刻,真界方向,灵光明灭,照映虚空,便是隔了亿万里,罗刹鬼王也有些感应,她暂时不管叶缤,回头去看。
  偌大的真界,在这里正像她手中的模具,恰是观睹的最好距离。
  但见一道剑光,自东海之上发动,劲射西北,苍劲矫健,真力弥漫,激得天风海浪,莽莽苍苍。
  其威能也还罢了,可当这一道剑意冲起,无量地火魔宫上空,那山海胜景,剑气图卷之中,分明有一道人影,自海天中来。
  那是一个雄壮如山的男子,锦袍玉带,发束铁冠,手提长剑,迈步登崖,意气风发。
  但很快,人影变化,还是那身装束,却是锦袍褪色,胡茬铁青,面上深痕交错,岁月留痕,虽立于高崖之上,海浪咆哮,场景似乎并无不同,可前后对比,便有沉郁悲慨之气,如乌云倾压,覆上心头。
  “还是这么个大老粗……孙女可不一样啊。”罗刹鬼王没心没肺地评点。
  至于叶缤,则静默无言。
  那是她的祖父,叶半山。
  剑意图卷上,所留三十二股剑意之一的源头。
  因为叶半山的出现,时光长河扭曲刹那,但很快,又回归到既定的河道上来。
  和域外相对超然的视角有别,身在真界之内的人们,感觉绝不相同。
  特别是某些与之关联的人群。
  东南方向,以灵纲山为中心,论剑轩划分的势力范围之内。万千修士,大都还在适应新体系带来的变化,不过,真正能定下心来的,并不算多。
  中天战场轮番血战,真界摇动,魔潮遍染,这边虽是撑起了一片独立天地,稳固不移,可又像是被锢于一域,被排斥出了此界。
  但凡身为剑修者,又有哪个是甘于平凡、冷眼旁观之辈?
  这感觉真的不好。
  正因为如此,灵纲山周边地域,此时最大的话题,不是天地虚空中莫名的变化效果,而是中天战场的战局变化。
  而这一切的情绪,在中天明月透发剑意,于虚空中盘转洗炼,纯粹明透,连斩两大魔主法相之时,达到了第一个顶峰。
  灵纲山周边,直径十万里的广大区域中,一时骚动,但凡有些见识的人物,都认出了十二玉楼天外音的无上剑道神通,惊讶是哪位剑仙前辈参与进去。
  剑修们的情绪,并没有沉寂太久,当北地魔门方向,那一幅迎风招展的图卷,映入真界所有生灵眼帘之际,熟悉的灵纲山海胜景,让人愕然。
  灵纲山……在北地,海市蜃楼吗?
  然后,就是剑光起于东海,劲射西北的煌煌之势。
  虽然纯化剑修的时代已经彻底过去了,可这不代表当年的强者就会被遗忘。
  很多剑修,都能辨认出那位剑仙大能的身份。
  半山岛与论剑轩虽是有些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可对叶半山这位老牌剑仙,还是抱有一番尊重的。
  更何况,叶半山虽有些远了,可崇敬叶缤,视其为人生目标的剑修,绝不是十个、百个的级别,成千上万都是有的。
  他们看了“海市蜃楼”,甚至以为此时叶半山就在临海高崖之上。就近的直接就飞腾起来,遥遥观看,可那处所在,空空荡荡,人们能看到的,只有向那边汇聚而去,却又茫然盘旋的剑光。
  不管怎样,看灵纲诸峰剑气冲霄,冲开魔潮,傲立北国,着实让人热血沸腾。
  而更让人无法忽视的,则是他们所在的这一片区域,渐渐清晰起来的微幅颤抖。
  此时在灵纲山上的修士,感受得则更为清晰。
  诸峰鸣应,剑意交汇,几为神迹。
  “这是怎么了?”
  彭索深深吸气,一行人了结了洗玉湖这边的大事,正循“聚仙桥”的虹桥南返,当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虽然他们现在是两边不靠,可聚仙桥接入灵纲山系、灵变法则作用之地,对那边的情况,也能察知。
  远望北天,见叶半山剑意投落,孤身立于图卷之中,在魔潮包围下沉浮不定;而东南方向,虽有剑意鸣应,却不见一个剑仙大能飞起。倒是腰畔低吟,正是陈龙川遗剑鸣应。
  他不由再问:“这是怎么了?”
  “热血上头呗。”李伯才冷幽幽的言语回应。
  彭索闻言,眼中金光如剑,怒目而视,这一刻,他完全忘记了地位、修为上的差距,正像李伯才所言,心头热血涌上,甚至已经握住了剑柄。
  虽然造化、纯化一直不对付,他本身也是造化一脉,可当此之际,这种风凉话,也说得出口?
  旁边忽有冷笑声起,发笑的,却是那个色胆包天,趁人之危,险些将灵矫“活吞”了的离尘宗弟子。
  李伯才等人,这段日子都在忙巫神之事,和离尘宗的协商早抛在脑后,又觉得这小辈剑道修为,也算是论剑轩一脉,如今南返,顺手就和灵矫一起带走了。
  这人好像是叫……张衍?
  张衍虽是被剑意制锁,浑身无力,还是嘿嘿发笑,至于笑什么,也不用说了。
  只是除了灵矫对他猛眨眼睛,无论是李伯才,还是彭索,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不愿理会。
  可这时候,张衍还真要说点什么:“小子上承东侯剑意,也搜集了一些有关的传闻逸事,对前辈风标,也是景仰已久,忽然觉得,有几句词儿,特别应景。”
  旁边万腾山听他冷嘲热讽,恐怕吐不出什么好话,正要封他的嘴,张衍低笑漫吟:“万里腥膻如许……”
  一路之上,都魔潮翻卷,自虹桥上下滚滚而过,触景生情,一众剑修先是微愕,又是变色。
  而此时,张衍已经是裂喉唱起:
  “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
  似乎是觉得“桥上”这些修士太过聒躁,正因九宫魔域威能剧盛,势头猛烈的魔潮,裹胁百万天魔,扑击上来,却是撞正铁板,转眼被一剑修强横暴烈的剑光扫荡一空。
  然而漫空剑啸,也挡不住张衍嘶哑走调,却又壮怀激烈的嗓音:“魔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魔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这词句,是陈龙川当年之语。
  是当年剑巫大战之时,同为剑修后进的陈龙川赠予东侯。以“赫日”相赠,正应了东侯当时已经有所成就的大日剑意,同时也有自许之意。
  这段佳话,只要是论剑轩修士,少有不知道的。就是彭索这样的“后进”,也因为仔细研究过陈龙川的前尘往事,对此典故亦是滚瓜烂熟。
  他知道,张衍不过是将“巫运何须问”中的“巫”字,转成“魔”字而已。
  只是当年壮怀激烈、意兴飞扬的词句,放在今日此景之中,人心何堪?
  彭索握紧了剑柄,只将眼帘垂下。
  李伯才对众人的情绪并不在意,脸上的微笑都没变,依旧不搭理张衍,只拍了拍彭索的肩膀:“所以你就应该是剑修啊。”
  他回望北天图景,喃喃道:“……还真是有不少。”
  这一刻,如他一般,远望北天的剑修,何止十万、百万!
  万千剑修心头血涌,盯着图卷变化。
  远空图卷之上,虽高崖雪浪,剑意层叠,可如今,只有孤零零一个叶半山。
  魔潮拍天击岸,要将之彻底压下。
  叶半山真力剑啸,击荡虚空,任八方潮来,都巍然不动。
  然而图卷明灭,沉浮莫定,便如海中孤岛,在天倾海危之中,时现时没。
  或许是同样环境带来的移情作用,真正的灵纲山周边,不知多少剑修本能拔剑,可是,又能怎样?
  周边风平浪静,一干人等持剑四顾,茫然莫知所向。
  灵纲诸峰合鸣,到了极处,终有剑气冲霄,与北地呼应。然而,这是灵纲山上历代剑仙剑意所遗自发共鸣,固然神异,也只将魔潮冲开一道口子,再难有其他作用。
  “活见鬼!”
  有人将剑器重重掼下,入地至柄,盘坐在地,莫名心绪淤塞,又有悲凉之气,自中而发。
  抬头看灵纲山——近在咫尺的灵纲山上,剑光往来,看似矫然不群,却同样没个头绪。
  “这他么太憋气了!”
  忽听得周边抽气之声,猛抬头,却是魔潮中分出一人,应是哪个魔门强者,窥得机会,在魔潮加持下,往叶半山处攻去。
  虽然众剑修也知道,映于北天的叶半山影像,多半也只是剑意所化,但与魔门交战,此处受制,本体也难周全,更不用提此刻一界魔潮覆盖,不知有多少天外劫魔、末法魔主盯紧了叶半山,只等他露出破绽,就要一哄而上。
  眼看势危,一直沉默挥剑,力战八方的叶半山,忽尔瞋目大喝:“蟊贼!”
  声如雷震,剑若电闪,千里虚空,一剑之下,风云迸散,惟有强横霸烈的剑意,横亘天宇,不管是魔修、天魔,如遭天雷轰击,刹那间抹杀干净。一时寰宇澄清,邪魔低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