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节
  佛身只是一笑,低着头理着身前的金粉盒子,很随意地回答道:‘他们不是说了吗?补全不足啊。’
  魔身笑了一下,没再说话,只在佛身捻笔凝神的同时清净心神,张开双臂拥抱暗土世界的本源,将自己沉入暗土世界本源隐蔽晦涩的法则波动里。
  不足?
  在他们看来,这个词被刘家像戴帽子一样锁在净行头上,就是一个笑话。
  一个大笑话。
  净行这沙弥确实脑筋转得慢了点,但这并不就代表着他身有不足。
  他是完好的。
  肉身、神魂,俱都是完好无缺。
  他们认为他不足,不是他真的就有不足之处,而只是……
  他们认定了他不足。
  多么可笑的笑话。
  刘家、静宇寺,一个是净行的俗家,一个是净行皈依修行的庙宇,但与净行血脉亲近的刘家、与净行法统亲近的静宇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认为,净行是不足的。
  但事实上,净行没有什么缺漏之处。
  唯一有问题的仅是,他年幼时反应慢,及至他成长的时候,又没能被妥善教导,反被人盖棺定论,如此而已。
  更甚至,便是到了现在,也少有人能够真正的看见这小沙弥,了解他的内里。
  不是单纯的孝顺、纯挚、朴实、反应慢、脑筋死板之类的标签,而是真正看见他,了解他所思所想,知他胸中世界色彩。
  可惜。
  但净涪三身也仅只有这么一句不甚在意的话语而已。而且即便是这么简单的两字评语,也还不是对净行说的,而是对刘家和静宇寺说的。
  若他们两家能有谁真正的望见这净行,日后少不得会是他们的一大助力。
  偏他们就这样错过了。
  至于净涪……
  不论是三身中的哪一个,都从来没起过要将这净行沙弥收在座下以作追随者的心念。
  因为这一位真不是追随者的料子。
  他有他自己的道。
  净涪看得很清楚。
  哪怕这净行沙弥的道虽然尚且混沌蒙昧,根本就还只是一抹虚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影子,仿佛一个错眼就消失不见了,但道还是道。
  可道就是道,只要给予他时间,给他机会,让他将他的道摸索出来,几乎少有人能压得住他。
  第455章 皇甫赌博
  净涪自己确实可以,他也有这个自信。
  但他不会。
  至少不会特意。
  不过如果这个时候他还在魔门,净行也是魔门的子弟,一旦确定双方站在对立的位置上,那自然是没得说。这样的人,能提前摁死一个是一个。真要等人成长起来,再来和他拼杀,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因为魔门从来就是这样,争得光明正大,争得你死我活,争得无所不用其极。
  既然对立,不是臣服,那就死。
  净涪不愿意折损自己的骄傲跪伏在旁人脚下,不愿意让自己成为别人手下亡魂,那自然就是杀。
  杀出条血路,杀出个你死我活。
  一如他当年那样,踏上鲜血染红的红批,登上白骨堆彻的皇座,俯瞰万臣。
  偶尔忆起往昔,净涪胸中却没有多少激昂的战意,只有平静,无波无澜的平静。
  往昔俱往,此间确实还有一个皇甫成,却已不再是当年的皇甫成,而他,也只是净涪。
  佛门妙音寺的比丘,净涪。
  净涪本尊还在静悟,佛身也很是随意平常地捻起金粉,为自己调墨,便连魔身,也似乎全无所动地在这间隙中抽空,继续观望各方动向。
  就在这样平常的时候,净涪魔身忽然轻笑了一声,道:“咦?真想不到,这皇甫成竟还有这样的巧思啊。”
  净涪本尊察觉到魔身那边传来高涨的兴味,竟在静悟的定境中脱了出来,睁开眼睛往魔身看来。
  连净涪本尊都特意从定境中出来了,佛身自也不例外,他将手中的金粉捻住,不让它落入砚台上的墨汁里,却转头去看魔身。
  魔身也不卖关子,他直接手指一点,将皇甫成那边的画面投影入识海世界中,让净涪本尊和佛身一起观看。
  画面之中,皇甫成一人躺在静室的玉床上,表情或喜或悲或平静或愤怒,不一而足,接连变换。
  根本不需要魔身特意解说,只往画面中看得两眼的净涪本尊和佛身便瞧出了个中的关窍,他们同时凝神,望向皇甫成眉心印堂处。
  在那里,除了那由皇甫成手上异宝所显化的红莲印记之外,还有一抹彷如墨汁在清水中晕开后留下的墨痕似的黑雾。
  这黑雾……
  ‘该是他修行功法所昭显出来的。’
  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净涪本尊抬手往投影出来的画面一指,画面顿时以皇甫成为中心,陡然向外扩散,将整一个心魔宗地界都给投影了出来。
  佛身呵呵笑得一下,也很自然地抬手往那放大了的投影画面一指。
  顷刻间,那原本干净的画面里便浮现出了点点的墨点。这些墨点几乎遍布整个心魔宗,将整一个心魔宗宗域涂成一片墨黑。若不熟悉心魔宗宗域环境的人看了,怕完全分不清它们哪儿是哪儿。
  但这难不倒净涪三身。
  他们甚至还能从那大片的墨黑中清楚地分辨出那些墨点所标记着的人都是什么样的修为,又都是什么样的身份。
  ‘整一个心魔宗宗域内金丹期以下的人都全了。’
  上至心魔宗颇有影响力的青年一辈弟子,下至无足轻重死了连点涟漪都激不起来的杂役,但凡修为在金丹之下的,此刻都被标记了。
  佛身只是看得一眼,就要收回的手很自然地抹了一下,就见那连成一片的墨痕里陡然拖出一片长长的痕迹,勾连在皇甫成眉心处的那抹黑雾上。
  这片投影很是神奇,在正常情况下,画面上被覆盖了这么厚的一层浓墨,那就该是只能看见这么一片墨黑,而看不到被浓墨覆盖下的人与景才是。
  可这会儿,在佛身收回手之前那么一抹过后,虽然确实被浓墨厚厚地覆盖了一大片,甚至连皇甫成的脸都被挡去了,但只要三身起意,那覆盖着的浓墨却可以在须臾间化作无形,给他们留下一片干干净净的影像。而如果他们转念,浓墨也还会重新出现,分毫不差地将它原本标记着的人又重新给标记上来。
  不过净涪三身没谁在意这一点,他们打量着影像中的皇甫成。
  看得几眼,净涪本尊定下了基调,‘他这是,在体验那些人的生活。’
  佛身也看出来了,‘他不是为了探知别人的秘密,而应该是为了锤炼自己的心境。’
  这些金丹期以下的心魔宗弟子乃至杂役,最宝贵的也就是他们修行的功法、收集到的资源以及周围的人脉了。但这些东西,哪怕在他们眼里确实珍贵,可在那皇甫成眼里却该是不值一提。
  他自己似乎就知道很多景浩界中的隐秘,虽然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但这辈子世界基本上按照上辈子的情况重塑,就他自己知道的那么秘密就够他用了,如何还会看得上心魔宗这些人的那点小东西?
  这还没有算上那位天魔童子给他备下的后手呢。
  而且看皇甫成此时接连变换的脸色,周身起伏的情绪波动,也能猜出他现今大体的情况了。
  但是……
  ‘这个做法,有点冒险啊。’
  魔身也是侧目,‘他这样分化自己心念寄托在别人身上去体验万千人的人生,来达成磨练自己心境的目的,真的就不怕自己的心念会混淆认知,最后影响到自身?’
  看情况,还是会有很大的几率会出现这种磨刀反将刀给磨断的结果的。
  净涪本尊淡道:‘他大概是有把握的。而且……’
  佛身接了话头过去,说道:“而且,他其实还是那位。”
  皇甫成敢这么做,确实是有把握的。
  虽然他还不知道自己和高坐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某位天魔童子一体同源,虽然他也猜测过系统不一定就只能绑定他为宿主,但他仔细推演过,确定这种方法能行得通,因为他修炼的功法《迷离幻心决》很特殊。
  《迷离幻心决》要修至完满,那所谓的“迷离”,所谓的“幻心”,就一定不能只是受他功法影响的对象的迷离和幻心,同样还需要他这个修炼者的迷离和幻心。
  现代不也有句话么?骗术的最高境界,就是连自己都被骗过。
  《迷离幻心决》说到底,其实也就是一种骗术。
  而除了功法的特殊性之外,皇甫成还有另一大依仗。
  他手上的那朵业火红莲。
  业火红莲的业火,足以焚毁那些因体悟别人的生活而生出的诸般杂念,保他神魂内外纯粹。
  但说到底,把握也只是把握,不可能确保百分百的安全和无后患。
  危险是真实存在的。
  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样将心念分化寄托出去体验别人的生活,会不会就被那些人的情绪牵动影响乃至感染,又或者是错乱沦陷到连自己都分辨不出来。
  没有人知道,皇甫成更没有办法保证。
  实在是他自己也已经发现了,比起这世间的绝大部分修士,他的心太软弱了。
  一个不留神,即便他已经结丹,筑基期的小修士都能拿了他性命。
  而他……
  却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所以,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在不断增强自己实力的同时,拿着刀子去磨砺自己的心。
  等到他心里的弱点磨得差不多了,才是他真正有能力保存自己的时候。
  最起码,他也得保证自己能在将剑尖送入活生生的人的胸膛的时候不手抖。
  冒险是必须,更何况,如果他的冒险成功了呢?
  他如果真能成功,那他或许还是比不上主角和boss,但他起码能保证自己站在紧咬他们的第一梯队。
  因为这样的修行过程,其实很有点传说中的梦中证道的影子。
  皇甫成是没有那个荣幸能够见识过传说中的梦中证道大法,他甚至仅仅只是听过那么几句臆测,但就是这么几句臆测的话语,也足够让他心动。
  反正他的情况都已经糟糕到这种程度了,再要变得不如人意,也就是这个样子,那他为什么不能抓着这一根稻草拼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