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节
  曜剑峰的山顶早在他的峰头立下之后就已经削平,往日里都只是一片平整的平地。曜剑峰是左天行的峰头,但他没有收徒,所以整一座曜剑峰里就只有左天行一个主人。故而这片平地一直以来就只有左天行偶尔拿来练剑。
  不过细说起来,自曜剑峰立下之后,左天行到这里来练剑的次数也只是寥寥。所以事实上,这一片平地之前算是基本空置。
  也就是昨日里左天行吩咐管事在这里准备祭坛,这地方才算是热闹了一阵。
  净涪佛身跟在左天行身后上了山顶,便见得那一片平地上立了一个青石铺垫的方方祭坛。
  祭坛距地面有九级石阶,俱是一色的清湛,看着庄重且厚沉。
  净涪佛身看过一遍祭坛,便直接将视线落在祭坛上方已经摆放妥当了的条案、香炉及祭品等物什。
  条案是最上等的九天云木制成,香炉则是久无踪迹的云霞炉,至于祭品……
  净涪佛身看了一眼那被呈在案桌上的祭品,回头看了左天行一眼,目光颇有点赞叹。
  左天行这次倒真是舍得。
  左天行见净涪佛身目光望来,也是无奈地笑了一下,低声感叹道:“我也是找不到别的东西了。”
  总不能将他的紫浩剑放上去吧。
  既然不能将紫浩剑放上去,东西又要能拿得出手的,他现在身上也就只剩下这么一件了。
  曼妙天衣。
  没错,左天行预备着拿来祭天的祭品,正是景浩界九大镇运灵器之一的曼妙天衣。
  左天行就跟净涪闲话了几句,便跟净涪告辞了。
  净涪佛身也知道左天行这一日确实是忙,也就没留他,自己挑选了一处地方坐下来了。
  他才坐下没过多久,山下就又走来了一个身穿劲装背负宝剑的女子。
  净涪佛身回头看了一眼,见她眉眼,便知这个就是左天行颇为上心的师妹了。
  当然,现在么,就怕是左天行没有那个闲工夫了。
  袁媛上得山顶来,首先看见的不是左天行座下的管事,而是那随意坐在一个角落里的年轻比丘。
  是净涪啊。
  袁媛咬咬唇,和迎上来的管事点了点头,也不问左天行的行踪,抬脚走到了净涪佛身面前。
  她合掌向着净涪拜了一拜,说道:“天剑宗袁媛,见过净涪师傅。”
  到底是天剑宗的地界,净涪佛身也没拿大,起身回了她一礼。
  袁媛行过礼之后傻站在原地半响,看着净涪欲言又止。
  净涪佛身想了想,往左天行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被微垂眼睑遮掩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但到得他抬起眼睑来的时候,他却是对着袁媛招了招手,示意她到一旁坐下。
  袁媛也确实有些意动,但她自己权衡过后,却是摇头拒了,只低声问净涪道:“净涪师傅,我来……”
  “其实就是想问问师兄他如何就要摆出祭坛祭天,”袁媛一口气将自己心里话倒出来后,抬眼望定净涪,再开口的时候就透出点小心翼翼,“净涪师傅,你知道吗?”
  净涪佛身迎着她的目光点了点头。
  袁媛精神在霎那间扬起,“那……”
  但她也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就闭紧了嘴巴,到底没将她想说的话说出来。
  她静默了半响,合掌弯身和净涪拜了一拜,握着剑转身就走了。
  虽然少了一场好戏看,但袁媛来了又去的这一场小插曲完全影响不了净涪佛身。净涪佛身也实在没想着要在祭天这个节骨眼上为了一场戏去扰乱左天行的心境。
  所以他没拦着袁媛,重又在他的位置上落座了。
  卯时中又一刻(六点十五分),曜剑峰峰顶上空敲响了第一声钟鸣。
  钟声远远传出,不单是左天行,便连原本齐聚在陈朝真人明剑峰里的诸位天剑宗大修士也都散了自己的繁杂心思,各自落座,安然静坐。
  再过一刻钟(六点三十分),曜剑峰峰顶上空敲响了第二声钟鸣。
  左天行自己换上了一身新制的祭天袍服,带高冠,垂玉饰,踏云靴,手提紫浩剑静等。
  再是一刻钟(六点四十五分),曜剑峰峰顶上空敲响第三声钟鸣。随后,便是一声声的钟磬声传出。
  左天行独自一人自幔帐之中走出,步步走向祭坛。
  他走得很慢,也走得很稳,每一步都正正落在钟磬声敲响的那一刻。而左天行每往前踏出一步的时候,列队守在两侧的曜剑峰侍者都会正容抬手,敲落在自家佩剑上。
  他们虽则修为不足,不明剑意真谛,但这么抬手敲击剑身,也都会有一道剑气为他们所激活,自剑鞘里冲出,向着四方喷薄。
  净涪佛身已经从蒲团上站起,面向左天行,看着他步步走上祭坛。
  在他的眉心印堂处,却正有一道金色光芒染开,拉出一个眼睛模样的形状来。
  净涪佛身打开了法眼,望定左天行头顶虚空。
  在他的头顶虚空中,一道冲天的紫青气运光柱正在慢慢显现,且随着左天行步步走向祭坛,更有演化龙凤之势。
  也就是左天行断去了他对杨姝、苏千媚和袁媛的心思,收拢了自己的所有气运,不然今日的这一场祭天里,还得她们一道站到这祭坛上来。
  作为这一场祭天仪式的主祭人,左天行是没有旁观的净涪佛身这么闲的,起码不能像他这样想东想西的瞎想。
  他敛容踏上祭坛,恰在卯时末前小半柱香时间站到了条案面前。
  曜剑峰不高,起码比明剑峰还要矮一些,但此时此刻,左天行站在曜剑峰峰顶的这一处祭坛上,听着耳边传来的猎猎风响,却陡然生出了一种错觉。
  仿佛只要他抬抬手,就能触碰到天穹的错觉。
  若是等闲修士,面对这种错觉或许还会为之心旌摇曳,心神不稳,但左天行作为九重云霄的主人,又岂会真被这种错觉摇动心神。
  左天行敛神静立,垂眼等待着吉时的到来。
  净涪佛身也转过身来,望定天穹之上。
  卯时末,浩瀚天地中,一种气机陡然完满。
  正是这个时候!
  左天行睁开眼睛,转手将紫浩剑双手捧起,向着天穹深深拜下。
  这一场祭天,没有司仪,左天行自己就是主祭人,祭天一切仪程全都由他自己准备,也都由他自己料理。
  这样的祭天仪式在景浩界历史上罕见至极,佘婉君等人一度以为左天行就是在胡闹。
  也就是陈朝真人问过他后,才一力压下了天剑宗里的所有声音,让这一场祭天仪式终于得以成行。
  左天行捧着紫浩剑,深深拜得三拜,后挺直胸膛,直视天穹,庄重认真地说出他自己准备的祭文。
  “天剑宗剑修左天行,今以曼妙天衣为祭,祈请天道现身,听我诉求。”
  第533章 无题
  左天行的祭文简单到直白,没有华丽辞藻,没有谦卑乞求。他只这么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话,听得明剑峰上的一众天剑宗大修士们都是一愣。
  “他……他这也太……”失礼了吧。
  “这是……”在祭天啊,他以为是在玩闹的吗?
  天剑宗这些大修士们的心思、心态净涪佛身全都可以想见,但这会儿他连眼角余光都没有分出一缕去,单只直直地望向祭坛上方的虚空,等待着景浩界天道意志的降临。
  他在这方面对左天行确实很有信心,也相信整一个景浩界里,也就只有一个左天行能够这样祭请天道了。
  连他自己都做不到。
  左天行的祭文确实不如何,但他将祭文说出口来的顷刻间,眼前顿时就发生了异变。
  最先开始的,是左天行头顶显化出来的气运。
  他的气运色泽本就是最尊贵的华紫色,更化出龙凤合鸣之状。待他一字字念祷祭文,原本静静攀附在他气运光柱上的龙凤神兽眼底各自闪过一道神光,竟像是活过来一样,舒展着身体盘旋飞舞,更朝着祭坛的上空叫了一声。
  霎时间,龙吟凤鸣之声声震虚空,嗷啸冥冥。
  净涪既然早有预见,自然不觉得如何惊诧。但天剑宗上下就没有这个准备了。
  龙吟凤鸣声传出的那一刻,所有还没有出口、没有真正成形的心念统统被打散,连同天剑宗的一众大修士在内,他们每一个人都只能愣愣地望着曜剑峰祭坛上那挺拔似剑的身影。
  再远一点的景浩界世界胎膜之外,那位天剑宗祖师垂眼往天剑宗宗门里看去,见得祭坛中央昂首站定的左天行,见得祭坛下方静静观望的净涪,唇角微微一动,竟露出一个小小的笑纹来。
  而距景浩界更远更远的他化自在天外天上,天魔童子凝神俯瞰着左天行和净涪,面色却稍显僵硬。
  因为便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这会儿的心情到底是期待多一点,还是漠然多一点。
  若左天行真将景浩界天道意志从冥冥所在拉出,显现于人前,他未必不能从那显现出来的景浩界天道意志上看出些什么来。
  但偏偏,左天行将景浩界天道意志拉出来问一问,为的却是要和他作对。
  左天行全不理会旁人,他头顶上盘旋飞舞的一双龙凤也不理会旁人,只是契合着冥冥中的运势流转,冲着那祭坛上方虚空一声一声地长吟鸣叫。
  一声,两声,三声……
  足足九声龙吟凤鸣长啸过后,祭坛上方虚空便凭空生出一朵烛火大小的天火。天火在虚空中生就,却没如何停留,轻飘飘地往下跌落,正正跌落在供奉在祭坛条案上的那一件曼妙天衣。
  曼妙天衣作为景浩界当前的九大镇运灵器之一,神通非常,这么一朵烛火大小的天火其实不能拿它怎么样。
  但就是这么一朵烛火大小的天火,在刚刚跌落祭坛,不过堪堪触及到那件曼妙天衣,曼妙天衣便像是纸糊的一样,随风一吹,整一件宝衣就燃起了熊熊火焰来。听那天火燃烧的声音,想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这件九大镇运灵器之一的曼妙天衣就会化作一捧灰烬。
  不过当此之时,所有看着这一件宝衣被天火灼烧的人却都没空闲去痛心,去疾首,都紧张地抬着头,盯着那一片虚空,等待着他们今生都没有希冀过的‘奇迹’。
  当曼妙天衣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飞快速度变成一捧灰烬的时候,曼妙天衣上也有一股神异的波动涌起。
  这波动初初不过小小的一浪,到得后来,竟成了滔天巨浪。这滔天巨浪冲击着祭坛上方的虚空,硬生生让原本什么都没有的虚空成了一片紧闭的大门。
  “哗啦哗啦”的声响过后,就是一阵寂然。
  没等旁观的人生出什么失望、失落的情绪来,祭坛上空的那片虚空便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扭曲。
  那一片扭曲的虚空里,一只银白色的巨大眼睛静静张开,望着站在祭坛上方的左天行。
  没有人知道这只眼睛是怎么出现的,也没有人知道这只眼睛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们知道的是,那只眼睛它在那里。
  它似乎一直都在,一直注视着这个世界,看着这个世界的生灵从诞生到成长,又从成长到死亡,亘古且苍茫。
  天道。
  这是天道意志。
  这就是景浩界天道意志。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景浩界天剑宗里的大大小小修士、左天行、净涪佛身乃至世界之外的天剑宗祖师、天魔童子等,齐齐自觉不自觉地望向那一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