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节
  杨元觉听净涪本尊问起这么个问题,稍稍凝神算了算,回答得真是半点不心虚,“七百二十一年五月三日,哦,还少了两个时辰。”
  净涪本尊听得这么个准确到时辰的数字,沉默了一下,才又道:“你记得安元和吗?”
  杨元觉这一听就知道净涪本尊想说的什么,怏怏答道:“记得啊,他这些年修行进度大踏步,都已经当师祖了。我前不久才在外头见过他,他和他们那世界的大修士一道,来护持他们小辈的。你已经见过他了?”
  “原来你也还记得,”净涪本尊从来没想催杨元觉,毕竟修士就算行事再奇葩,他自己心里也有分寸,所以他只是提了这么一下就很顺当地转移转移话题,“我没见过他,不过我遇见过一个人。”
  杨元觉略略抬起头,撩起一只眼睛来看净涪本尊,笑答道:“是不是一个一天到晚拿着一把剑,总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的年轻人?哦,那是他的后辈徒孙。”
  净涪本尊也猜到了,他点点头。
  杨元觉倒是又兴奋起来了,他将手往身上摸索了一会,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袋子扔给净涪本尊。
  “说说,”他还坐正了身体,“你怎么着他了?”
  杨元觉倒是真对净涪本尊有信心,开口问的就是“你怎么着他了”。
  净涪本尊接住那个小袋子,拉开一看,里头果然是一个个水润光泽、灵气盎然的灵果。
  净涪本尊一眼就认出这灵果就是杨元觉最爱的水青苹。
  杨元觉这一回倒是真的大方了。
  他慢吞吞地拿出一个水青苹,凑到唇边咬了一口,清甜的果汁入喉的同时,佐着旁边杨元觉不住往这边瞥的小眼神,更是让人惬意。
  杨元觉吞了吞口水,到底没忍住,一把将净涪本尊手里拿着的那个小袋子抢过来,也从里面掏出一个水青苹来咬了一大口。
  边吃着灵果,他还边催促道:“快说说啊,你到底怎么着他了?”
  净涪本尊声音淡淡,“就是小小地交手了一下,他的剑裂了。”
  杨元觉忍不住就笑,他这会儿可还在咀嚼着水青苹的呢,这一笑就笑岔了气,险些没将他自己呛着了。
  咳了好一阵,他才勉强能够说话。
  “剑裂了,哈哈哈,竟然是剑裂了。我就说这小子比不得安元和的,偏他自己不自知,总将安元和那家伙自比。啧啧啧,”他摇晃着脑袋,“幸亏这只是安元和的徒孙而已,要换成弟子,安元和可不得烦死……”
  净涪本尊看了一眼杨元觉不小心喷溅出来的那几滴水青苹汁液,将自己往后挪了挪。
  杨元觉本还在幸灾乐祸,忽然见净涪本尊这般动作,当即就将矛头转向了净涪本尊,“喂喂喂,皇甫成,你干什么呢你?”
  “就是你现在想的那样。”净涪本尊淡道,“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说话之前,尤其是想笑之前,麻烦先确定一下你自己的状态。”
  杨元觉脸皮一红,又掩饰性地翻了个白眼,就将这事情揭了过去。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的,入轮回去了?”
  净涪本尊点头,“我现在是佛门的比丘,法号净涪。”
  杨元觉霎时收了所有的表情,转了头过来,极其认真地打量过净涪本尊一番,才又笑起来,“二十五六岁的佛门比丘……没想到你修佛比修魔还要厉害啊,可以的,这一遭轮回没白亏。”
  净涪本尊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还低头去咬那个水青苹。
  “不过话说回来,”杨元觉顿了一顿之后,又将话风转了回来,“你好端端的,怎么就入了轮回了?”
  他目光瞥过净涪本尊身上挂着的那个随身褡裢,见到那褡裢被撑起的形状,便猜到了他身上必定有一枚天地源果,“是景浩界世界那边出现问题了?”
  净涪本尊点头,也不避讳他自己身上发生过的那些事情,三言两语给杨元觉说了个清楚明白。
  刚刚听到净涪本尊说突破的时候,杨元觉还是笑着的,但才刚提及“夺舍”,杨元觉脸上的笑容就一下子全没了,他还端正了坐姿,安静沉默地听着。
  等净涪本尊将事情说了个全之后,他沉默了片刻,才问道:“所以,那位天魔童子这会儿其实还盯着你不放?”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
  杨元觉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他倒真是能耐啊,堂堂他化自在天外天的天魔童子,居然就盯着你一个还未飞升的小修士不放,有这般能耐,他怎么不去掀翻那位天魔主!”
  净涪本尊虽然只是三言两语说个笼统,也说得相当轻松自然,但杨元觉可真不觉得他的这一路就轻松到哪里去了。
  尤其是在他刚刚转生的那一段日子,更是不说都可以想见的艰难。
  到底是要怎么样的境遇,才会让皇甫成这么个天魔道的魔君舍开过往,孤注一掷地选择拜入佛门,以求得那一线他自己都不知道会不会有的生机。
  就算是他走到了现在,修持到比丘境界,又得了佛门世尊的庇护,也不过是堪堪能保住一命,之后的路途,却还是一如既往的艰难……
  杨元觉越想越气,到最后他直接盯着净涪本尊,“你打算怎么办?需要帮忙吗?”
  净涪本尊听得这话,非但不感动,反而在拿一种挑剔称量的目光打量过他后一撇嘴,“你这个都还没到飞升境的小修士,能帮得上什么忙?先顾好你自己吧。”
  杨元觉听见这话,倒没觉得如何生气。
  皇甫成,好吧,现在是净涪,他的话是不怎么好听,但真不假。就他现在这样的修为,实在帮不上什么忙,换了他师父那样的,或许还能跟那个天魔童子扛一杠。
  他抬手,还将先前被他啃过一半的水青苹塞进嘴巴里咬了一口。
  食不知味地咀嚼过半响后,他忽然嘀咕道:“我其实还是可以给你提供阵法、禁制方面的援助的。你想想看,在你所有认识的人中,难道不是我在阵法、禁制这两方面最强么?”
  净涪本尊状似沉思地想了一会儿,才叹道,“确是。”
  杨元觉咧开嘴笑了。这一回,他特意将口中的果肉全吞了下去才开口道:“别看我现在的修为不算高,但我敢拍着胸膛担保,你们景浩界那边的人就是加在一起,阵法、禁制都没有我厉害。”
  杨元觉这话听着确实像是夸大,但净涪本尊却知道,这还真是事实。
  杨元觉他师父本身就是一个阵禁大家,凭借阵禁,他是真能做到以弱胜强、以少制多的,战绩相当彪悍。杨元觉性格上是真的有问题,但他在阵法、禁制上的天赋却也是实打实的,容不得别人质疑。
  更何况,别看杨元觉相貌年轻,修为也仅仅只有大乘期,但他真是一个奇葩。别人是恨不得自己修为能接二连三地突破,又或者是想要顺势而为,让自己的修为自然突破,他都不是。
  他不是天资限制迟迟不能突破,也不是因为各种资源、感悟、领悟的问题而在当前境界滞留,他是自己自愿停留下来,非等到寿元将将耗尽,才愿意破开当前境界踏入下一重境地。
  他这样的修行习惯,据说是真的让很多人都看不过眼去。若不是顾忌着他那师父,又忌惮着他的阵禁手段,怕是真能有人愿意日夜坚守在他洞府门口就为了劈头盖脸地打他一顿泄气。
  不过别人打不得他,却不包括他师父找不到他。
  他师父事实上也很看不过去他的这个修行习惯,说了他几次了,但都被他给堵了回去。这次是他师父实在不想忍他了,才封了他的虚空阵禁,将他塞入这座混沌岛屿的。
  既然话头说到这里,净涪本尊也就很顺势地就着这个话题说起来了。
  “我想了想,其实你应该还是有用处的。”
  得了净涪本尊这么一句话,杨元觉简直受宠若惊。他都笑得合不拢嘴了,还伸手重重地拍打自己的胸膛,“你说,有什么事都说出来,我都替你解决了。”
  杨元觉其实也真不傻,单只一听净涪本尊这话,就知道他是有求于他了。
  “我这次转生之后,多了一个嫡亲的弟弟。”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给了杨元觉一个接受的时间。
  杨元觉也真是第一次听净涪本尊说起这个,惊得一时回不过神,只愣愣答道:“哦。弟弟啊……”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他修的阵道。”
  杨元觉回过味来,极其灵醒地抬手止住了净涪本尊的话头:“行,不用说了,我知道!”
  他转手在他自己身上扒拉了一遍,翻出一枚空白的玉简来,边往里头录入信息,边跟净涪本尊说道,“能给别人看的东西,我都放进去了,你等会儿要不要再看一看。”
  就净涪现在的这个年纪,想来他那个弟弟的年岁也不大。年纪轻、又长在景浩界那个小世界的小修士,便是有净涪这么个兄长,眼界想来也开阔不到哪里去。
  阵修修阵,亦是修天地、修法则,眼界狭窄可真是个要命的缺点。
  杨元觉自己能突破偏就不突破,硬是要拖延到寿元所剩无几的时候才往前突破境界,并不真的只是因为他懒,而是因为他将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投入到了对天地、法则的领悟之中。
  若不是他近乎疯狂一般地积累自己的底蕴,并能将这些底蕴转化成他自己的资粮,他也不能每次都那么顺利地在他寿元不多的时候踏过关碍不是?
  净涪本尊在旁边看着他动作,偶尔的时候还会跟他提两句要求。
  “将寰宇诸天的资料也放一些过去。”
  “他现在只是金丹期,能看的让他看,不能看的,你顺道给他封禁起来。”
  “你将那些他还不能看的东西封禁起来的时候,最好费点心思。让他不能那么轻易地解开封禁,当然,如果是能做些考究就更好了。”
  “要考察考察他的话,可以不用手软,只要不死,不废掉根基,就都行。”
  这一条条的要求,真是听得杨元觉耳朵都生茧了。好几次他都握紧了那枚玉简,停下动作抬眼去看净涪本尊了,却又硬生生地忍耐下来,继续往里头添加东西。
  边添加信息边梳理,边还得按着净涪的要求给他在玉简里头设下考察的阵禁,哪怕这其实真不花费他多少力气,杨元觉也觉得心累。
  好不容易将一枚玉简弄好,他就像是扔烫手山芋一样直接将它给甩到了净涪本尊身上,“给你。”
  净涪本尊接住那枚玉简,都不察看,直接就将那枚玉简收入袖袋中。
  这副利索的动作,到底让杨元觉舒心了不少。
  他吐出一口长气,像是累垮了一样将自己的身体软泥也似地糊在软榻上,“真是的,我连对我自己的弟子都没有这么耐心过……”
  净涪本尊很顺口地接话道:“你的几个弟子还好吧?”
  杨元觉一时没察觉到净涪本尊这话里的恶意,也很顺口地接话道:“也就……”那样了。
  他才刚想将那三个字说完,忽然一个醒神,改口道,“还好。”
  说完之后,他不满地抱怨道,“我说净涪,你都是怎么想我的?那是我弟子,我还能不看顾他们?”
  净涪本尊没说话,只是冲着他扬唇笑了笑。
  杨元觉见得,泄气地又趴了回去。
  净涪本尊也没再打扰他,而是起身走下了阵台。
  杨元觉也仿佛全然无觉,连眼皮子都不动一下。但还在运转中的大阵却在净涪本尊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开出一条通往阵外的小道来。
  净涪本尊就很自然地顺着那条小道走出了大阵。
  待到净涪本尊穿过大阵之后,大阵那唯一的一条直通大阵的小道就又一次严丝密缝地合拢起来。
  杨元觉懒懒地打了一个呵欠,侧了一半的脸庞放任自己睡去。
  约莫一个半时辰的样子,他小小地蹭了一下锦被,但还是没有清醒过来。
  可就是那一下小动作,运转着的大阵就又打开了通道,放进了提着一大块木芯的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穿过大阵,走上阵台,还在他先前的位置上坐下。
  坐定后的净涪本尊没去唤醒明显还睡得深沉的杨元觉,只是转着眼睛打量这阵台,查看这阵台上方高高悬着的那一面阵旗,观察那面阵旗上盘丝环绕的阵纹。
  认真观察过几十遍之后,净涪本尊便就闭上了眼睛。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一整天的时间都过去了,熟睡的人还在熟睡,闭眼入定的人也依旧还在定境中观照阵纹。
  有这一座大阵伫立,也没有谁不长眼地来打扰他们。
  许久之后,净涪本尊忽然睁开眼睛来。他也不看谁,顺手就抄起了那块他挑选出来的木芯。
  他一只手托着木芯,另一只手在木芯上快速比划勾勒。随着他的动作,一条条深浅不一的刻痕快速而精准地顺着净涪本尊的构想出现在木芯上。
  木芯上本就有着一条条天然成形的纹路。这些纹路并不单单记录着木芯所在的那一株树木的一生,还锁困着这株树木最本质最纯粹的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