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这倒是个好主意,但前提是,她得耐心等着。本来她以为自己已经将一切都计划好了,谁曾想半路冒出来了这样的事!
  两个少年人间的约定,在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显得如此苍白脆弱,不堪一击。
  她只能安慰着自己,总还有魏王和魏王妃在呢。她相信魏王夫妻的能耐,他们愿意帮忙,她理应宽心。
  ***
  过了几日,到了外命妇入宫请安的日子。傅采蕴跟了甄氏一同入宫,想看看能不能求自己外祖母帮帮忙。
  可能因为是外孙女,也可能因为太后喜欢自己的生母,傅采蕴觉得有些话对着太后还没那么难以启齿。
  但甄氏才刚跟太后说了几句,还没轮到傅采蕴开腔呢,温贵妃便来请安了。
  怎么会这么巧?傅采蕴不免狐疑起来。按照温贵妃的性格与行事,应该不会不事先打听一下兴宁宫里有没有旁的人才来请安吧?除非……她是明知道自己与甄氏在此,才特地前来?
  她登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太后见了一段日子没见的孙女,自然是欢心得紧,见温贵妃来了,也赐座让她一同坐下。“既然来了,那就坐一坐吧。”
  温贵妃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以前曾经侍奉过太后,也早就摸透了太后的脾性。就算是现在当了贵妃,在太后面前也丝毫未变,低眉顺耳,太后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一副贤良媳妇的模样。是以太后并不将她当成外人。
  “我可是听说了外头流开了一些传言,影响了慧阳郡主的名声呢。我听着也是荒唐,慧阳郡主到底是太后娘娘的外孙女,且又是文昌大长公主的孙女,这样尊贵显赫的身份,配哪个公子哥儿配不过呢?”
  温贵妃仍是一脸淡定柔和,想来在场的人都不会知道,这个流言是从她的宫里出来的吧?确切来说,是太子让她传出来的。
  “英国公府近来同魏王走在一起,这因缘莫不是之前就结下的吧?之前不是还听说魏王亲自将那个府中最为得宠的慧阳郡主送回英国公府么?”
  东宫近臣家中的女眷不时会入宫给温贵妃请安,跟自己侍奉的主子的生母打好关系。而温贵妃就是利用这样一个机会,将这则流言传开。
  那些夫人姑娘是何等的精明,知道温贵妃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一档子事,也知道魏王的不安分,当即就明白了温贵妃的意思。
  然而,这些只是铺垫,真正的好戏此时才上演。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的棋局
  半个月前,碧云宫里曾经有一场密谈。一切宫人都被屏退到了外堂,连内室的门外都没有站一个人。
  太子的人都在碧云宫正殿里三层外三层地重重围着,警戒森严。此刻的碧云宫,就如铜墙铁壁一般,连苍蝇都飞不出去。
  而留在屋中的,也只有温贵妃、太子还有太子的近侍心腹尤敬之。
  这一个棋局,在光启帝决定让穆峥到沧州平定动乱时,太子就已经开始默默地布置了。
  “从前我就说过,穆峥定非池中之物。当年发生那样的事,他竟然还能这般命大地活下来,我就知道他长大后必然后患无穷。”虽说谈起的是自己的兄弟,可太子的声音里满是冷意,在他的脸上,半点兄弟情分也无。
  “如若没有秦王在背后捣鬼,魏王哪能扶摇直上那般快!”温贵妃作为后宫宫妃,按照律例是不能干政的。但前朝后宫从古至今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前朝的动态与风向,必然会对后宫造成影响。
  她觉得现在的薛德妃似乎连走路都带着一丝风,虽然嘴上说着担忧秦王在沧州不能吃好住好,要受苦头,但那张精致的脸全然就是掩盖不住的光彩,如同每一个为自己儿子而感到骄傲的母亲。
  温贵妃出身卑贱,那种与生俱来的自卑感就算是成为了贵妃之后依然不能完全消弭,她对这种事自然更敏感更深刻,只要一丝的不对劲,她立马就能嗅到了。
  宫中最不乏的就是见风使舵的人,上至高位的四妃九嫔,下至美人才人甚至普通宫婢,精乖伶俐懂得揣摩人心的人比比皆是。
  自打魏王祭天开始,各种八卦就开始在宫中不胫而走,而秦王监军,无疑是将这个流言推至了高潮。
  魏王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很有可能已经渐渐笼络住了圣心。而与之相对,太子的铁腕手段太过狠辣,逼得朝臣面从心不从,已然引起了诸多的不满与腹诽。皇帝有意要废太子,立魏王,同时让秦王辅佐魏王,保大鄢百年昌盛平安。
  三人成虎,每个人都说得这般煞有介事,事情仿佛就跟真的一样了。这样的流言甚嚣尘上,温贵妃简直听一次就心塞一次。而温贵妃的贴身宫女之一,女官程衣向温贵妃进言,更是让温贵妃听了火冒三丈。
  “娘娘,陛下这般喜爱魏王殿下与秦王殿下,兴许还真有这想头也说不定呢?如若陛下没有此等想法,又为何一直迟迟不做出表态来让整个皇都知道太子地位牢固,不做些什么来保住太子地位与名声呢?就算不顾此等流言也就罢了,但这么多皇子不选,陛下偏偏选一个同魏王最为密切的秦王去监军,将此等重任交托给秦王,这不是摆明着来给魏王长脸,告诉世人陛下爱重魏王秦王兄弟么?”
  这话简直说到了温贵妃的心窝里头了。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真是让人不禁怒从中来,悲从中来。
  这个太子之位,与温贵妃和皇长子简直息息相关,他们母子俩的一切与皇太子这个名号及其所带来的荣耀已然完全捆绑在了一起。温贵妃简直不敢想象,如若太子被废,自己与皇长子该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后宫的宫妃与子嗣们的关系无非两种,一种是母凭子贵,一种是子凭母贵,而温贵妃明显属于前者。如若不是皇长子获封太子,自己哪能成为贵妃,居四妃之首?
  若论宠爱,自己被薛德妃抛出了几条街,就是那些个得宠的小美人见陛下的时间恐怕也比自己见得多。如若不是有太子生母这样的名号,温贵妃觉得自己在后宫根本就站不住脚。
  但自从占着太子生母这一名号,温贵妃觉得皇帝的宠爱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那些美人就是再年轻再貌美又能如何呢?不过是陛下一时新鲜的玩物罢了,青春易逝,很快她们就会年老色衰,被陛下抛诸脑后……如同自己一样。
  但她们被陛下遗忘,就只能蜷缩在后宫的一角悲惨等死。自己的人生,可是跟他们截然不同。
  她是太子的生母!就算再不受陛下待见又如何?那些自恃宠爱的美人在自己跟前还不都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谁敢对她不恭不敬?饶是薛德妃,就是再怎么不愿意,也得笑着叫自己一声姐姐!
  这一切,都是太子之位所带来的。因为是太子的生母,谁也不敢将她小觑了去,这也是宫婢出身的温贵妃原本想都不敢想的事。
  但万一,太子之位被剥夺了呢?她所得到的一切,岂不得连带着被夺走?她不就得回到原点,如同后宫中千千万万的女人一样悲惨等死?
  自己的高位,也只是因为太子之母所带来的荣耀罢了。自己既不得宠,也无靠山,若是不能没有了太子生母这个名号,想来贵妃这个位置也岌岌可危了。
  在福云宫过的苦日子,温贵妃已然不想再尝一遍。当年她与皇长子被光启帝遗忘,没有任何人看好他们,也觉得这对母子将来能够出人头地。因而当时温贵妃总觉得,那些宫人侍奉自己,总不比侍奉别的与她同品级的嫔妃用心。
  就算她从宫婢变成了宫妃,那些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原来还没到头。没了皇帝宠爱的宫妃压根什么都不是。就算诞下了皇长子又如何?没有手握实权,根本没有人看得起,也没有人打心底里尊敬。
  温贵妃真是怕了,她一贯都不如自己的儿子会拿主意。慌乱不安之下,她只能找自己的儿子。
  “凡儿……这不是真的吧?陛下当真要废太子立魏王么?”在自己的亲生儿子面前,温贵妃终于不能再装淡定了。她脸色苍白,就是浓妆厚粉都掩饰不住脸上的颓势。
  “母妃且放心。儿臣已经有所预备了。在父皇将此等重任交给七弟后,我就开始布局了。”相比起温贵妃的不淡定,太子脸上的笑意却是镇定自若。
  对于太子之位,太子只会比温贵妃更敏锐。早在温贵妃这么不淡定之前,太子就已经居安思危,开始察觉出危险的气息了。
  直到光启帝下令让秦王监军,太子也终于真正感觉到有危机了。正是从那时起,他决定布一盘棋。
  但这盘棋的将帅,并非穆显,而是穆峥。
  跟随秦王到沧州的,除了皇帝挑去的心腹,还有不少是魏王挑的人。穆峥到底年幼,缺乏经验。不仅光启帝不放心,魏王也是担心的。因而穆峥带去的,除了皇帝的人和自己的人,还有不少是魏王的人。
  这样的事,太子就算无法亲自加入,但又如何不会想要分一杯羹?何况,太子要在军中留着自己的人,还有大作用。
  圣旨颁了没多久,太子就将矛头对准了魏王。一年前,魏王曾到江南视察洪灾。当地的太守为了避免被魏王扣上一个监察不力的罪名,虚瞒受灾人数。
  江南有几大家族盘踞,而太守的背后也是这几大家族在支持,上下打点,以钱财疏通,官官相护,竟就瞒过了魏王手底下的人。待魏王知道后,受灾的人数已然上报了朝廷。
  当时的穆显也是年轻,自然是想要将这件事做得风光体面,在皇帝面前留下好感。但若是知情不报,这件事被捅出去自然也会为自己带来污点。因而穆显革了太守的职后,上书请罪,直言是自己的疏忽,并用王府的钱补了拨款的缺口,算是将功补过,因而并未被皇帝追究太多。
  要算起来,这也并非什么不可饶恕的大过错。然而,太子却要在这件事上做文章。而他选择的视角也特别,倒不是要魏王负什么责任,只言魏王不会用人,手底下的人监察不力,才出了这样的事。如此说来,倒是在说魏王被一群不给力的属下拖了下水,白背了这个黑锅。
  御史台中那些太子党的官员顿时心领神会。御史台的李主簿率先上书,言这次沧州之行兹事体大,还需仔细斟酌人选,不可草率了事。如若选去的人辅佐不了秦王,而且还平定不了内乱,保护不了秦王,该如何是好!前路危险莫测,秦王又年轻,万一出了什么乱子又该如何是好!
  太子党与魏王党在朝堂上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充满火药味,最终以太子党小胜,皇帝还是作了一些重要位置上的人事调动。
  穆峥听了这个消息简直想扔茶杯,三哥还能害他不成?!太子这样说,明着好似在担心他,才让人觉得不安好心呢!
  在此之后,御史台的人依旧不消停。之前魏王妃的父亲平阳侯求见魏王,当时的魏王忙于操心弟弟的沧州之行,因而让平阳侯等了许久。这么一件小事又被御史台揪住不放,开始弹劾魏王不注重孝道。简而言之,虽然并非什么大事,但魏王当下树大招风,太子党的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丝机会,总是不断地揪魏王的小辫子,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挑刺。
  于是,事情渐渐演变成两派言官的隔空对骂。
  这些小事看似不痛不痒,也不能单靠这些来妄图撼动魏王的地位。但太子也并非想着要通过这些来扳倒魏王,他真正的目的,是要让魏王分身乏术,好让他不能全副身心地扑到穆峥的身上。
  少了这个三弟在盯着,事情想来会好办许多。
  虽然军中有了太子的人,但主持大局的却是镇国大将军邓烈。邓烈是光启帝的忠臣,而且在军中打滚多年。有他在盯着,就是太子的人也很难在军中动什么手脚。
  与其费尽心思地设下圈套,倒不如使些法子来让穆峥主动露出破绽?如若穆峥自己露出破绽,他的人再趁虚而入,就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达到目的,还不会留下太多痕迹。要归咎起来,所有的责任,都只会由秦王担着。
  在这一点上,慧阳郡主倒是个很好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卧龙
  “太后有意要将慧阳郡主许配给镇国公世子,你说这消息散出去,又会如何?”已然过了立秋,初秋的夜风不知不觉地掺了几分寒意,太子的视线投向窗外,凝固在某一点上便不动了,嘴角微勾,似笑非笑。
  选择慧阳郡主做目标,倒是有好些理由。自从上一年中秋太子察觉出穆峥与傅采蕴之间的微妙感情后,他便一直在密切注意着这个慧阳郡主。中秋宫宴后,他们也曾有过密会,联系似乎也不曾间断过。
  现在整个朝廷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沧州的动乱之中,太子的人要在军中直接下手风险太大。而慧阳郡主却不同,温贵妃与太子与她素来没有什么纠葛,在她身上下文章,反而更加容易些。
  “这个慧阳郡主真有如此大的作用?”温贵妃皱了皱眉。印象中,穆峥跟他哥一样都不怎么近女色的啊?
  “根据我对七弟的了解,她的确有……我是看着七弟长大的,他从小儿起便是一副犟脾气,十头牛都拉不回。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哪一次是得不到的?”说到这样的话,太子不觉目光更加阴冷了些,“想来慧阳郡主就是七弟认定的王妃了。我知道那小子想的什么,先立业后成家,既堵住了襄阳王的口,又能让自己的王妃风光体面,还不必担心父皇会不会不同意。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倒是精。”
  太子可是为此特地探过皇帝的口风,知道穆峥还没同光启帝提过他与傅采蕴的事。大概是顾忌襄阳王还有姑娘家的名声吧?无论如何,这对于太子而言是件好事。
  “说的也是……” 幽冷的风轻轻拍打着窗棂,掀起了帘子。温贵妃沉吟了一下,穆峥从小到大在这宫里的确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主儿。如若让他知道,自己物色好的王妃要拱手相让,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想来魏王知道这件事,定会采取些行动,但慧阳郡主最终能否嫁给镇国公世子,这并非太子所关心的。他唯一关心的,不过是这件事对穆峥的影响有多深。穆峥远在千里,根本难以把控干预皇都的事,他的心定然会乱了方寸。
  “我可得好好看看这个弟弟如何按部就班,有条不紊了。”
  朝会上传来了消息,在秦王与邓烈将军相互配合,共同部署,正在按部就班地收复失地,安抚灾民,一切顺利。年少的秦王虽然是初次随军远征,但已经体现出了非凡的智慧,沧州暴乱的大群流贼自然不是皇军的对手。部分暴乱的饥民不过是为了图口饭吃,得了粮米,便又安分守己了。
  秦王赏罚分明,对于那些投降的乱民从轻发落,而拒不投降的,则从严处置,绝不轻饶。
  军队一路上势如破竹,那些起义的山贼乱民本就是纪律散乱未加训练,面对着整装待发好整以暇的皇家军队,自然而然就被击成了一盘散沙。但仍然有部分山贼拒不投降,躲在了沧州南山这个天然屏障之中,垂死挣扎。
  太子在军中的眼线给他递了消息,南山陡峭,易守难攻。而且也是那群乱贼的大本营,而那些山贼一路上劫掠了不少枪火铁剑,装备早已大大精于一般意义上的山贼了。
  而且在那群乱贼中,似乎也有些个懂得军事攻防的,懂得利用南山的地形地势与大军僵持。邓将军组织了两次突围,皆是无功而返。秦王正与邓将军从长计议,商讨对策。
  最新的结果,似乎是秦王想要亲自率军以鼓舞士气,但却被邓将军义正言辞地反对了。原因很简单,皇帝的宝贝儿子出了事,就算剿匪成功了也不够抵偿。
  双方似乎为此争持不下,互不相让。
  “率领援军的高石,是后来换进去的。”太子一边说,一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见温贵妃还是有些不明就里,太子也很耐心,只看了尤敬之一眼,尤敬之就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道:“在下以前也随过军,前日研究了一些南山的地图,那北面的峭壁乃是天然屏障,防守的兵力也必然更为薄弱,可以让高大人劝秦王领兵突袭北坡,高大人作殿后支援。”
  “母妃,您说到了那个时候,七弟发现北坡乱军集结,而援军又迟迟未至,会有什么心情?”
  温贵妃的脸色刷的一变,一时握不稳手中的茶盏,让其掉落在地,碎成了花。
  太子竟然想让秦王在沧州永远也回不来!
  这句话温贵妃差点冲口而出,可她还是死死地咬住了唇。
  “有了秦王,魏王就像如虎添翼。但若是将这对翅膀砍下来,魏王也会随之重重地摔下去。”太子依旧在笑,可他的双眼却冷得如同寒冬的冰窟一般。
  “砍了这对翅膀……”温贵妃喃喃地重复着太子的话,顷刻间脸色大变,“难道你要……”
  “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大事者,又岂能妇人之仁?”说起这些让温贵妃脸色大变的事,太子却是神色自如,好像事不关己似的。
  “秦王到底是你弟弟……就算不念手足之情,你在那边的人靠得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