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停车场在负二楼,到一楼不过最多一分钟的时间,可却被那种尴尬无言的气氛渲染成了一个世纪那样的漫长。
  电梯门缓缓打开,钟翘恨不得立马夺门而出,却还是强撑着优雅的仪态慢慢跨出电梯。
  “悄悄。”华旸跟在后面叫住了人。
  钟翘停驻脚步,她原本想直接离开的,一对连微信都已经相互删除的旧情人,多相处一秒都让人难受的透不过气来。
  “还有什么事吗?”她甚至都没有再转身,语气里有些许难察的不耐烦。
  华旸走上前,面对她而站,神色透着几分抱歉:“悄悄,你过得好吗?”
  唇齿间是四溢开的苦涩,钟翘抬眼,坦然的与他对视,眉目淡漠,笑不达眼底:“我很好。”
  钟翘笑的讥讽,不懂他是哪根筋搭错来问她这种剧本式标准的问题。难不成他还以为自己会对着他痛哭流涕的倾诉着自己离开他后过得有多艰难,对他有多思念吗?
  “抱歉,我还有事。”她将疏离的态度发挥到极致,连头都扭到一旁,不想去看他那满眼恶心死人的情深义重。
  “悄悄,我……”华旸怎么会看不出她对自己的抵触,话未说完又咽回腹中,转而问道,“明天张晓薇的婚礼你去吗?”
  “去啊。”钟翘哂然一笑,答的干脆。
  为什么不去?因为你去所以我就得躲着你而缩在家里吗?
  “嗯,我也去,那我不耽误你时间了,咱们明天见。”得了她肯定的答案,华旸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对她摆摆手。
  他态度客气,钟翘便也敷衍的一挥手,扬着下巴,越过他的身侧,走路生风,摇曳多姿。
  钟翘的步子越走越快,漂亮的高跟踩的掷地有声,她越走越稳,每一步都仿佛是要将细长的鞋跟钉进商场的大理石地砖中一般。
  目光直视向前,没有聚焦,她骄傲的像个女战士,走的气场全开,却漫无目的。沿着商铺几乎要走完一整圈,眼见着就要重新回到刚才两人分别的电梯前,钟翘陡然回神,脚步一转走向一旁的自动扶梯。
  自动扶梯带着人不断向上,一层,两层,她看到那个人影还站在原地,越变越小。
  呵,也不知道他这是装给谁看呢。钟翘自嘲着弯起红唇。
  扶梯将人送到了顶楼,再不能往上更进一步,钟翘卸下防备,松懈了浑身紧绷的肌肉,晃荡着手提包,在楼上慢慢晃悠着。
  走过一个开放式的咖啡厅,身体里涌上没由来的疲惫感,她点了一杯冰拿铁,坐在最外侧的位置上。
  双腿侧着交叠,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凝着水珠的塑料杯身。
  周六的商场难得也有人少的时候,她心不在焉的打量四周,最后将视线落在远处电影院门口一对年轻男女的身上。
  咖啡厅与影院相隔甚远,她半眯着眼,勉强能看清小情侣的面容,却听不见两人的对话。他们像是发生了争吵,面对着面,女生言语动作都有些激动,男生微微弯着腰,竖着食指比划在嘴边,竭力的安抚着。
  男生试图去拉女生的手,却被大力的甩开。男生没有放弃,又一次尝试,结果相同。女生的双唇飞快启合,男生将背脊挺直,一言不发的看了她一会儿,终于忍无可忍似的转身而去。
  女生大约是没想到男生会走,她面红耳赤,顿足吼了一句,可男生却连头都没回。
  钟翘没有再看下去,用指节叩了叩桌面,拿起咖啡站了起来。她选择了与电影院背道而驰的方向离开,走到直梯那儿,意外的看见刚才走的义无反顾的男生正站在电梯那儿,探着脑袋往电影院门口看。
  她感觉心情莫名好了几分,电梯门上的指示灯闪烁了两下,将满满的咖啡杯放在垃圾桶的上面,走进电梯,直接按了关门的钮,也不问男生是不是要一起下去。
  钟翘回到车库,直到坐上车才想起来今天来商场的目的,看着空无一物的副驾驶座,哑然失笑,笑的眼尾通红,泪花飞溅。
  她以为两年过去了,自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事业小有成就,在这个城市买了房、买了车,银行账户的存款上也有了好几个零。自以为已经心如止水,彻底放下了那个人,可也就是方才两人短短的那一个照面,却不想在心里掀起滔天巨浪,将所有的理智扑灭。
  其实在钟翘坚定的要留在b市那天起,她就做好了两人会在某个时刻不期而遇的准备。她甚至想过许多种两人重逢的场面。他带着女朋友的,亦或者是她挽着新男友的。有想过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也在心里排练过巧言怒怼前任的。
  她穿价格不菲的套装,化最精致的妆容,将神仙水当洗脸水一样的用,为的就是让自己无时无刻都完美到无懈可击,在旧情人相见的较量里占据高地。
  三年,整整三年,她渐渐不再为顾虑着可能会遇见华旸那一丁点儿的机率去特意装扮自己。因为一切都逐渐演变成习惯。她习惯对自己更好,习惯让生活过的更有品质。
  三年,也有过寥寥几次同学的聚会或婚礼,钟翘从没有特意询问过华旸会不会去,她知道他也不会去这样问,可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却从未在聚会上见过面。
  钟翘本以为这辈子可能两人都不会在见面,只有永远的活在别人的听说里,却不想会有今天这样出乎意料的相遇。
  将脑袋重重的砸在方向盘上,车库里鸣起刺耳绵长的喇叭声,试图掩盖着心里难以平息的骇浪声。
  她从包里翻出手机,给程军发了个微信。然后将手机放在中控台上仰头靠在椅背上静静的等待着回复。
  手机振动摩擦着皮质轻声作响,程军少见回复的那么及时。
  【正经翘:你在干嘛?】
  【波霸军:刚下飞机就收到你微信。】
  钟翘后知后觉的想起程军今天飞去外地出差,还叫自己明天去婚礼的时候帮她包个红包来着。
  【波霸军:找爸爸什么事?】
  程军像是有莫名的感应似的,反常的追问了一句。钟翘按着锁屏键的手指一顿,咬着下唇,拇指飞快的按下三个字母,点下发送。
  【正经翘:滚】
  漫不经心的在手机上左滑右滑,无意中点进通讯录,从上滑到底,再从下面滑到顶端首字a打头的排列上。
  鬼使神差的点上a披着羊皮的狼,界面变成拨号中。
  一、二、三……八、九,拇指刚移到红色的圆形上方,电话接通了。
  “喂?”停车场的信号不大好,听筒里还有丝丝缕缕的杂音。
  “你在哪里?”钟翘将手机放到耳边。
  “我在学校。”
  “半个小时,我来接你。”钟翘不问他在干嘛,也不问他是不是有空,有没有课要上,她需要一个人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越快越好。
  “好,我在校门口等你。”戚承没有半点迟疑。
  钟翘开的很快,预计三十分钟的路程,她只花了二十分钟就到了b大的门口。戚承个子很高,衣裳架子的身材,姿态挺拔的站在人来人往的路口,十分显眼。
  米色的休闲裤配上白色t恤,即使白皙姣好的面容上是疏离勿近的表情,可还是有不少年轻的小姑娘挽着手不停侧目打量着他,时不时窃窃私语。
  钟翘有些异样的得意,像是在路上看见一张折成小块的百元大钞,然后不经意似的用脚踩上去,再蹲下假装系鞋带。
  哪怕她的高跟鞋没有鞋带。
  太阳已经绕了戚承的身后,他逆光而站,低垂着脑袋,大半张脸藏在阴影下。
  车子停在他身前,钟翘还想着按下车窗叫他一声,副驾驶的门就已经被打开。等他系好安全带,钟翘先将车开了出去。
  “吃什么?”
  戚承侧首瞧了她一眼,思虑片刻:“吃烤肉吧。”
  “嗯,好。那就吃烤肉。”钟翘原本还以为他会说随便,反正自己心里也没主意,她倒是挺高兴他能给出个方向来。
  b大附近有家小众的日式烤肉店,钟翘将车停在外面的马路边上,带着戚承沿着长长的小巷走进去。
  钟翘整个人都很兴奋,拿着菜单跟烤肉店的老板聊得眉飞色舞。
  “再来半打冰麒麟。”她合上菜单。
  “我不喝。”戚承插话。
  钟翘抓着菜单,身子朝前倾,眨巴几下眼睛,扮作无辜。
  “一会儿我开车,省的叫代驾了。”戚承给出了解释,她既然要喝酒,那他就必须得让自己保持清醒。
  “好吧~”钟翘瘪着嘴,没有强求,她将菜单递给老板,“还是半打,谢谢。”
  “四瓶,冰的和常温的各一半。”戚承叫住老板,给出了不一样的说法。
  老板记了一半,圆珠笔敲着小簿,有些为难的在两人间来回看。
  “听他的。”钟翘没有反驳,异常的听话。
  戚承看向她的眸光更加复杂,温熙俊朗的眉目上挂着难以察觉的担忧。
  钟翘破天荒的多话,她主动与他讲起许多自己的事情,小时候的、大学的、和程军的。戚承是个合格的倾听者,他认真的在听,会在她适时的停顿处作出反应,而不是敷衍的嗯嗯点头。
  他一边听,还会时刻注意着她面前的酒杯,在快要见底的时候给她及时的倒上一半常温一半冰的,让酒混合在一起不会凉的透心。
  四瓶啤酒很快就被她喝完,钟翘想再加上两瓶,在戚承不赞同的眼神下收住了手。
  窗外天色才渐渐暗去,两人却已经从烧烤店走了出来。店铺在小巷的最深处,还要走好长一段路才能走出去。
  巷子里铺的是石板小路,钟翘的神智还算很清醒,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跟鞋的原因,在凹凸不平的小路上走的并不稳当。
  “戚承~”钟翘停下脚步,冲戚承撒娇。
  戚承一直紧紧走在她身侧,手虚握着她的手臂,生怕人下一秒就会摔出去一样。听见她娇滴滴的声音,他反而一脸冷漠。
  “怎么了?”她反常的热情,他反常的清冷。
  “我走不动了~”钟翘说的轻声细语,调子比公园门口卖的棉花糖还要软和。
  “所以?”戚承抱臂看着她,周身透着散漫的劲儿,格外的好看。
  钟翘讪讪笑了两声,右手握拳翘着大拇指向一旁指了指:“我们坐着休息一会儿?”
  戚承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微阖着眼看着店门口挂着的招牌。他的眉心越拧越紧,抬手揉了揉,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冲她比划了个一:“只能一杯。”
  得了“小管家婆”的许肯,钟翘兴高采烈的冲他扑了上去,眉眼弯弯,对着他因为无奈撇嘴而凹陷的梨涡重重的啵了一口。
  松开人连蹦带跳的往lounge bar里走,跑的比兔子还快,细细的高跟鞋被她踩的跟运动鞋一样稳。
  戚承陪她坐在门口的位置上,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华灯初上,钟翘坐在高高的凳子上,晃荡着两条细白的小腿,小巧圆润的脚趾勾着高跟鞋,要掉不掉的,几乎吸引了戚承全部的目光。
  她双手捧着高长的玻璃杯,将少冰的长岛冰茶吸溜着喝出了可乐的感觉来。杯子里褐色的液体见底,钟翘咬着吸管,有些恋恋不舍。
  戚承这次吸取了经验,根本不带多看她一眼的,拉着人直接拖走。
  “戚承~”眼见着就快走出巷子了,钟翘怯生生的又唤了一声。
  戚承没办法坐视不理,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又怎么了?”
  “我走不动了。”钟翘小声的嘟囔,怕他不信,特意又强调了一遍:“是真的走不动了。”
  戚承低头,穿在凉鞋细带下的脚趾还配合的蜷缩了一下,可爱又诱人。
  可现在显然不是情.动的好时候,戚承的面色比之前更冷了几分,他没说话,又将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她。
  然后,在她跟前蹲了下来。
  “上来。”他的声音温润朗清,像是前面混合调温的啤酒,丝丝凉,许许温,解暑又不寒脾胃,贴心的恰到好处。
  钟翘伏到他的后背上,手臂往前搂住他的脖子。
  戚承站起来,握住她腿根的手动了动,摸索着将她的裙角攥在手心里。
  “怎么那么轻。”他说。
  钟翘的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听见这话,咯咯笑着,如夜莺轻啼,伶俐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