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那手书字迹潦草,可见写信之人是何等的烦躁。
  “江随舟没死,你只管放心。快些派人南下调兵,要谁的人头就带谁的人头,但兵马务必送到,不许拖延。”
  娄钺总算松了口气。
  后主被他骗过了,如此一来,宫中的江随舟便算暂且安全了。
  不过,一日之后,他的神经便又紧绷了起来。
  苏州新任知府是庞绍的党徒,因着离临安极近,立马便给岭南的庞炜递了消息,且第一时间带着苏州城三万兵马北上护驾。第二日傍晚,苏州的兵马便赶到了。
  娄钺一行此时把守着城门,城内进不去,城外又来了敌军。一时间,娄钺自顾不暇,与手下的几员将领各守一处,抵御苏州来的援军。
  幸而,一方固守城门,另一方又存了小心试探的心思,带兵的又是个没打过仗的文官,一整天都没摸到城门一寸,甚至一支人马还被娄婉君带兵追出了二十里地。
  但当夜,便有探子递来了消息。
  岭南的庞炜听闻临安被围、父亲被抓,已然连夜收拢起三十万兵马,往临安城来了。
  岭南与临安的距离并不算远,至多三日,先遣部队便能抵达。
  娄钺领着手下一众将领凑在一起算来算去,怎么算庞炜都会比霍无咎快。意思就,众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待商讨完毕,谁也没说话,只默然回到自己所守的城门前,只待领着手下为数不多的兵马多撑几日,撑到霍无咎的援军来。
  这样低的气压,在城外弥漫了一整日。
  一直到了第二天。
  这日一早,朝阳破空,将古拙的城墙照得亮堂堂的。
  镇守在城北的将领一夜未眠,一直紧绷着心弦,早有些眼花了。他站在城墙上,正要下去吃点早饭,却听旁侧站岗的士兵忽然一声惊呼。
  “将军!”他说。“来了!”
  那将领一惊,连忙极目看去。
  便见远处的地平线上扬起尘埃,是士卒和马匹踏出来的。浩浩荡荡的一支大军,看不到尽头,朝着临安城浩浩荡荡而来。
  从那日得知庞炜动身,不过两日而已,他竟这般迅速!
  将领忙道:“快去,快去告诉娄将军!他们来了!”
  士兵连忙应了一声,刚跑出去两步,却又折返回来:“将军,是谁来了?”
  那将领恨不得踹他一脚。
  “还能是谁?从长江到这里能有这么快吗!”
  说着,他往城外的方向看去。
  只一眼,他却愣住了。
  他所守的北城门……似乎确是长江的方向。
  而渐渐近的兵马,为首的那人,看上去似乎真的是霍无咎的模样。
  ——
  那将领跌跌撞撞地一路从城墙上跑下去,直往城外迎了数十仗,便迎上了纵马而来的霍无咎。
  光他身后所跟的骑兵,就有上万之众,想必此后的其余人马,会比这多出十倍不止。
  怎会如此呢!
  那将领已然激动得要落泪了。
  长江离这里这般远,他所领的又是江北的兵马,怎么能这么快呢?但为首那匹黑马上的,确实是霍无咎。
  不过片刻,霍无咎一抬手,身后的人马停在原地,他扬鞭奔到那将领面前,单手一挽缰绳,便将战马拉停在原地。
  战马扬起前蹄,停了下来。
  那将领激动地单膝跪地,朝着霍无咎抱拳道:“霍将军!”
  霍无咎嗯了一声,一扯缰绳,便往城门处行去。
  “没想到将军竟这般迅速,可让我们担心坏了!”
  那将领连忙跟上。
  却见霍无咎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应了一声,便问道:“靖王何在?”
  那将领一愣,不知道这位霍将军找靖王干什么。
  “靖王殿下在宫里啊?”他道。
  霍无咎手下一紧,战马嘶鸣一声,停在了原地。
  便见霍将军回过头。
  同样是没有表情,但他此时的眼神却瞬间冷了下来,阴戾至极,让这人高马大的将领都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说什么?”
  他听见了霍无咎从齿关里挤出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霍无咎:???我老婆呢?我这么大一个老婆哪儿去了??
  第91章
  那将领闻言吓得一哆嗦。
  娄将军没吩咐啊!原来这事是不能让霍将军知道的吗!
  那将领一时间手足无措,支吾了半天,磕磕巴巴地说道:“就是,就是前几日,皇上将靖王殿下留在宫里,便再没有……”
  不等他说完,霍无咎低沉冰冷的声音便打断了他。
  “几天前?”
  那将领不敢再说话了。
  便见霍无咎安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他紧咬着牙,低头看那将领时,那可怖的神色将他的膝盖都吓软了。
  “娄钺办的好事?”他说。
  他语气仍是平静的,声音却是从齿关中挤出来的。那番阴沉中强压着暴风骤雨的模样,比旁人狂怒时还要吓人几分。
  那将领连忙磕磕巴巴地解释道:“娄将军也实在没办法!皇上他们不知怎么就得了消息,是专程在大朝会上将王爷带走的……”
  他单手提着马鞭,抬起了手,示意这将领闭嘴。
  那将领连忙住了口。
  便见霍无咎单手引着马匹,侧过身去,朝着身后一偏头,身后领军的几员将领立马领了命,训练有素地兵分几翼,列阵在了城外。
  霍无咎回过头,看向身侧那将领。
  “让娄钺赶紧去烧香拜佛,靖王如果有事,他也活不了。”他声音沉冷,咬牙说道。
  “去开城门。”他说。
  ——
  那日之后,后主在宫中结结实实地花天酒地了两日。
  但他而今的花天酒地,却与以往大不一样。他这反常得近乎发疯的样子,让周遭众人谁也不敢劝说他,只按着他的命令,每日告诉他城外的情况,再去地牢里看看那靖王还有没有气。
  皇上那天打得实在是狠。
  皇上一辈子没怎么打过人,那日之后,被从绳索上放下来的靖王几乎遍体鳞伤,人也昏死了过去。因着皇上的吩咐,这几日下头的人每日也给他送药和吃食,这靖王时醒时晕的,倒是吊着口气,一直没死。
  一直到了今天早上,前去城门口探消息的侍卫匆匆赶回宫里,冲到了后主的寝殿中。
  “皇上,不好了皇上!”那侍卫急道。“叛贼霍无咎已经领兵到城外了!皇上,您快收拾收拾,逃出宫去吧!”
  却听后主道:“不是有娄钺么?”
  那侍卫急得几乎要跳起来:“皇上,娄将军八成是在骗您!城门边的探子说了,霍无咎的兵马都列在城外了,娄钺手下的兵却根本没动静,分明就是一伙的!”
  后主却握着酒杯,看着里头摇摇晃晃的酒液,片刻平静地开口问道:“娄钺也背叛朕了?”
  那侍卫急得声音都在抖:“而今说这些也来不及了啊,皇上!什么东西也没您性命重要!您留得青山在,这些叛党逆臣,杀了他们还不是早晚的!”
  一时间,宫殿中的下人跪得密密麻麻,都求着后主,要他跑。就连后主靠在怀里的两个美姬,也吓得浑身哆嗦,顾不得拢起衣袍,也吓得跪倒在地。
  时至今日,若北梁的兵马真的攻入皇城里,那不管皇上是死是活,他们这些人,可都活不了啊。
  后主醉眼朦胧,端坐在那儿,看着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跪了满满一地的人。
  他们的头全是磕在地上的,他只看得见乌漆漆的头顶,虽满宫都是人,他却只觉得,天地之间,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罢了。
  是了。他虽骗他自己说舅父出城只是为了搬救兵,但哪有搬救兵还要带上妻儿的?他虽以为娄钺是他最后一根稻草,但娄钺,归根结底也是骗他的。
  所有人都放弃他了。
  从他父皇将他弃如敝屣的时候开始,他就永远是个没人要的垃圾了。
  后主端着酒杯,兀自笑了起来。
  ——
  江随舟这几日,都是在一片混沌中度过的。
  好在这些人真的信了他的话,不敢让他轻易地死。他每次醒来时,便勉强自己吃些东西,吊住了那一口气。
  但身上是真疼啊。
  他从小没挨过打,更别提这样能要了人命的打。他浑身都疼得麻木了,只觉那火辣辣的疼像火一样,一路烧到了他的脑袋里,将他的神经都烧断了。
  也不知霍无咎在此处的那一个月,是怎么度过去的。
  他总是昏迷,一时间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一直到这日,他勉强有了些意识,只觉周遭亮得刺眼,鼻端也有股沉沉的香味,与他所待的地牢全然不同。
  他朦胧的睁开眼,便感到了周围刺目的金光。
  这是什么地方?
  江随舟动了动,便感觉双手被捆在了身后。他竟是坐在一张椅子上,身下很软,背后却硌得他伤口一阵阵地发疼。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道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