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节
  阿陀错过了上马跑掉的机会,被从马上跳下来的曹非扑倒在地。
  但他立刻就要拔出刀来,一边喝骂:“你是何人?好大的狗胆!!”
  曹非实在没料到那个卫县令竟把小太子教得如此杀气腾腾,但回忆摘星公主的作风,又觉得不该意外。
  他按住阿陀的手,不让他把刀拔出,一边问他:“这不是小公子吗?某在浦合有幸见过小公子一面,怎么小公子会独身一人在这里?”
  他看到小太子只是眼珠一动,张嘴就说:“我不是一个人,我与父亲和随从一起出门,欲往乐城面见大王。我现在是一个人在这里,我家人立刻就会找过来的。你这小人,如果心存歹意,还是速速离去为好,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曹非不由得发笑,也为他的急智高兴,他温声道:“我是魏人曹非,早在你出城时就跟在你后面了。”
  然后,他就看到小太子面色大变,一双眼睛如狼似虎的瞪着他,瞪得他背上一寒。
  此子……好生凶恶!
  阿陀沉默半晌,问:“先生尾随我良久,如有恶意,阿陀性命不保。”曹非一怔,惊喜道:“我听你父唤你阿豚,怎么你自称阿陀?”
  阿陀说:“自小,我父就叮嘱我不得将小名告知旁人,因为我小时曾有一难,路过一人告诉我父,如果想平安长大,则小名不可示人。所以我父才会唤我阿豚。”
  曹非问:“那怎么此时又肯说了?”
  阿陀:“那人说,等我不在我父身边时,就可以说了。”
  曹非沉吟片刻,放开阿陀,两人对坐,他问道:“莫非,你已知身世?”
  阿陀摇头:“不知。但我记得,我爹爹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他是我的养父。”他转而看向曹非,“先生这么说,难道知道我的身世?敢问我父母何在?家乡何处?家中可有兄弟姐妹?我又怎么会流落在外?”
  曹非摇头:“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如果你想知道,就跟我走吧。”
  他以为他这么说,阿陀必定会跟他走。不料,阿陀竟然摇头:“先生不肯说,其中必有缘故。我大胆猜测,只怕我离家之事另有隐情,我的爹爹妈妈,恐怕并不想我回家。不然早就来找我了对不对?”
  曹非哑然,先王后自然不必说,但魏王确实没有费心寻找阿陀,他甚至连王太后的王宫都没有闯一闯,就直接认定阿陀已死。
  “……你母已逝,你父还在世,你一直是他最心爱的儿子。”
  这话也不算说谎。魏王毕竟封了阿陀为太子。
  曹非只想尽快说动阿陀随他回魏,只要回去了,阿陀成为太子,自归其位,他的责任也就了了。
  阿陀仍是不愿。曹非不敢用强,只好跟在他身后,慢慢把他是魏国太子的事说给他听。
  他也得知,阿陀想去乐城,一是想跟鲁王比赛踢球,二来则是想成为鲁王殿上的大臣。这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已经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正因为有这个心愿,才促使小男孩独自一人离家,想要早早的功成名就。
  曹非大笑,道:“你是魏国太子,以后一国都在你的掌中。跟你那鲁王殿上公卿的心愿相比,哪个更伟大,一望即知。”
  他用一国太子之位来诱惑阿陀,果然见他动心了。
  阿陀仍有些犹豫,曹非百般劝说,他都难以下定决心。
  最后他说要回去见爹爹,曹非说:“他并不是你爹爹!”阿陀:“你说的,我都不信,我要问爹爹,让爹爹给我拿主意。”
  曹非说:“你是太子,怎么可以事事听旁人支使?你要有自己的主意。”
  阿陀:“可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曹非跪在他面前,“你该回魏!去当你的太子!”
  “我不敢!我做不到!我不要当太子!”阿陀向后跑去。
  曹非上前把他抓住,心一狠,索性把小太子给绑回去好了!只要到了魏国,他就该死心了!
  “放开!放开我!!”阿陀哭喊着,挣扎着。
  虽然这一切都是他的计划,但当曹非把之前的宽和温柔都抛下,硬要把他绑回魏国时,他就知道,这个人不是像爹爹一样会关爱他的人。
  他就要离开鲁国了,就要离开爹爹了!
  这让阿陀哭得更加惨痛。
  但他仍然被带着,渐渐离开了。
  第423章 喜上加“喜”
  来人退下去后,卫始孤坐良久。一直到窗外黄昏降临, 姜智端着灯进来, 卫始被灯光惊了一下,才恍然道:“……曹歧人把阿豚带回去了。”
  他们一直让人跟着阿陀, 曹非虽然为人精明, 身有武艺, 但仍比不上军中斥候、探马,为了不让曹非发觉, 三队探马轮番跟踪,直到曹非带着阿陀离开鲁国,进入魏国。到这一步, 就不能再跟了,在鲁国还不显眼,到了魏以后, 鲁人想隐藏就不容易了。
  姜智因为这个还心想,日后是不是应该训练一些他国的探马?现在商城的燕人多,倒是正好……
  他把这件事记下,等回到乐城后禀报给公主再行决断。
  这里, 他还要劝慰卫始, “大人休再担忧了,只要阿豚平安,日后我们还有相见之日。”
  卫始苦笑着摇头,日后再相见也不能再续父子之情了。
  他半生颠簸,早年经历过家破人亡, 等人受刑后才怀念起血脉来,可惜已经晚了。他在家中时因为不爱受拘束而不肯娶妻,虽有一二爱妾,但也不知爱妾有没有给他生下一儿半女,他躺在刑床上的时候,日以继夜,不停的想这件事,想到最后,竟然不知是该为没有好好宠爱那不知名的儿女而难过,还是该庆幸没有娶妻,这才不必亲眼看着妻儿丧命。
  阿豚与他,就像是一场幻梦。他给他起名阿豚,为他穿衣,教他读书识字,从两手扶着他走路,一直到亲眼看着他回到魏国,去认那不知还对他存了多少父子情的魏王……
  卫始闭紧眼睛。
  姜智没有说话,默默等着。
  “……我……”卫始艰难的张开嘴。
  姜智没有容他说下去,而是说:“公主曾对我说,如果阿始想跟阿陀一起回魏,就好好的送他走。告诉他,既然去了,就不要再想着她和鲁国了。”
  卫始的脸骤然扭曲起来,他紧紧闭住嘴,像是怕自己再说出什么不可收拾的话来。
  姜智停了一会儿,说起了姜礼与姜良,“当年,公主送我等四人带着太子离开。公主的本意是不想连累我们,也不愿意让我们和大将军互相拖累,所以才两边分别送走,我中途就折回了乐城,只有阿礼、阿良与阿勇三人相依为命,十年过去,公主回到乐城,阿礼他们也一起回来了,我才知道阿礼他们找到公主也就是一年前的事。大人可知,阿礼他们现在是什么样吗?”
  卫始没有说话。
  姜智本也不需要卫始的回答,“我在大王身边,虽然受尽苦楚,但我仍一心爱戴公主。与我同样服侍大王的阿仁却已经倒向了大王,这不怪他,朝夕相对,怎么会没有感情?公主也从来没有责怪过他们。阿礼与阿良现在就在太子身边,公主对他们二人关心依旧。”他低声说,“公主对我等的感情未变,变的都是旁人。”
  他看向卫始,“现在也只是大人对公主的感情变了而已。大人依旧爱戴公主,只是心中更爱的却是魏太子。”
  卫始刚才几乎要沸腾的脑袋冷静了下来,“我是鲁人。”
  姜智观察卫始神色,不确定他此时说的是真是假,他道:“大人如果想走,只能假死离开。如果大人明日不在屋内,我早晨来见大人之后,就会对外人说,大人与阿豚吃了不干净的食物,昨夜得急病死了。”
  他站起来,“我告辞了,大人歇息吧。”
  姜智的房间在隔壁院子,他一夜没睡,一直静静听着卫始那边的动静。直到天亮,他赶在下人进去送热水前来敲卫始的房门。
  卫始和昨晚一样坐在那里,固然憔悴,神色却不像昨天那么悲痛了。
  姜智坐下说:“大人今天休息吧。”
  卫始摇头:“走了一个商人,剩下的商人还没走,盐还没运走,我不能休息啊。”
  姜智此时才算是放了心,一揖道:“还请大人原谅我的失礼之处。”
  卫始摆手:“是我失礼,还要多谢阿智点醒我。”他对姜智笑了笑。
  从姜智一来,他就发现了。公主送姜智来,是存着点醒他们二人的念头的。于他,是因为姜智头脑清醒,性情坚毅,就像早年的卫始,纵使身陷泥潭,仍心志不改,公主担心他在浦合太久,已经失去了斗志;于姜智,则是卫始身为一县长官所能做的事远远胜于困于内帷的姜智,他看得出来,姜智是个人才,但却划地自限了。公主希望姜智能有更大的天地去挥洒,而不是自困于内。
  姜智摇头:“公主看重大人,不希望大人离家远去。我既知公主心事,自然要为公主留下大人。哪怕大人是因为身为鲁人才肯留下也无所谓。”
  卫始是鲁人,他就算到了魏国找到魏太子,就算现在魏太子还相信他,日后呢?难道这份信任可以永远不变?等魏太子长大,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对卫始没有丝毫怀疑,没有丝毫芥蒂?
  这谁都说不好。
  卫始自愧的笑着摇头:“惭愧,惭愧,是我辜负了公主。”想起来,从头到尾,公主一直对他们非常爱护,尽力保护他们。他们这些当日追随公主离开的侍人和宫女,除了死于非命的,在公主身边的全都得偿所愿了。公主用她的智慧避免了他们之间可能有的分歧与纷争。当时他带着魏太子离开时多多少少也有点心灰意冷,但现在再回头看,公主是何等英明?如果他当时在商城,或者跟公主回乐城,那他与公主之间的情谊、情份只怕会全都化为血海刀兵。
  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不必退,公主推着他退。
  他就像个小孩子,被大人看顾着、指点着,还无理取闹,等到长大了才想通,当日的自己是何等的狭隘。
  姜智见卫始已经明白了,就问他要不要回乐城见公主。
  “魏太子既回国,那大人也该去见见公主了。”
  卫始猛然抬头,看姜智面露笑意,才知一直以来姜智都在误导他。公主只怕早就交待过他了,但是每一次都要看他的反应,看事情的结果才能告诉他下一步该怎么做。
  他不敢想,如果他真的决定跟阿豚一起回魏会怎么样。
  公主可能会真的让他走,但姜智会吗……
  姜智察觉到卫始眸中的深意,一笑,道:“大人不要太高看我了。公主爱你们,我是绝不敢背着公主对大人不利的。我只会尽心辅助大人的。”
  卫始心中暗暗叹气,反正都已经过去了,还是不要再细究了。
  他拱手道:“那阿智说我们几时起程呢?”
  姜智说:“自然要看大人这县中的公务几时才能办完了。”
  浦合上下行的是军令,卫始走上几个月是不会有问题的。等他安排好之后,两人还又拐到商城去了一趟,因为姜智提起燕人探马的事,卫始以为此事可为,两人就拐到商城亲自见到莫言后告诉他,莫言就开始暗中收拢这些来到商城的燕人,挑选其中合适的进行安排。
  当然,首先,是需要他们对鲁国产生感情,虽然身是燕人,心却要是鲁人。
  但这些燕人当然不能留在燕鲁交界的地方,而是打散后内迁。
  姜智就带上了一批人,约一万八千余。带得人多了,行得就慢了,一直到八月中旬才回到乐城。
  乐城已经是夏末秋初,天气仍旧热得厉害。
  雨一场接一场的下,有时天上还有太阳,豆大的雨滴就砸下来,刚把地皮淋湿就停了,晒上一刻钟,地皮就被蒸干了。烟尘和着水汽,裹在人的身上、头脸上,难受得厉害。
  卫始和姜智都是骑马,空车在后面跟着,这种天气坐车就是遭罪。
  从浦合往乐城,是由西向南行,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
  现在在路上走的多数是商人,以鲁商最多。鲁国这一两年里冒出了许多商人,以前百姓家大多是读书出头,也有学一门手艺养家活口的,现在嘛,跑商的最多了。有的就是在附近的村镇跑跑,把城里的好东西运到郊外的村子里,十里八乡走一走,虽然辛苦,但里外里就能倒腾出钱来,倒是比种地、学手艺要简单。
  卫始和姜智的这一路上几乎连村庄都不必去,要买粮要买水,道边就能碰上专卖食水的草棚子,供路边的行人、商人歇脚的。如果说一声想要大宗的粮食,他们立刻就能回村去运来,价钱也便宜,除了种类少点,其他比进城再买方便多了。
  姜智就撞上了有人卖腌香云的。香云,公主说叫豆腐东西,从做出来后百姓中就有想办法腌的,公主说百姓们早晚能腌出来,到时她就等着吃了。
  听公主话里的意思是期待的,姜智碰到这个牵驴的小商人有就叫开一瓮来尝尝。
  小商人就抱着个小陶瓮过来了,夸道:“客人只管尝,我那里还有煮好的凉茶,加了消暑去瘟的药的,还有烧饼,就着吃才好吃!”
  小陶瓮打来,扑鼻而来的是一股隐隐的臭气,小商人生怕他们不喜欢,忙道:“虽然闻着不好,但吃着是没事的!我天天吃!这种天气都没坏肚子!”
  卫始拦住道,“吃坏了怎么办?”他看小商人都快哭了,道:“不用担心,这瓮我们买了,钱给你,你走吧。”
  小商人倔道:“我媳妇做的,我们家天天吃呢,我娘吃,我儿子吃,都没坏过肚子。你们要是不吃,那我就不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