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静默中,苏蔷隐有不安,对面的那位美人小姐究竟是什么意思?
  正当她打算迎上去问清楚时,那位粉衣小姐却突然转回了身,不再回头。
  “向小姐并无他意,只想看看姐姐的容貌。”
  负责传话的宫女匆匆解释了一句,亦转身离去。
  苏蔷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也不再多留,一路匆忙地赶回了浣衣局。
  东议厅大门紧闭,四周也是一片平静,从北二院经过时,她发现这几天原本只是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上了锁。
  北六院中,织宁正急得焦头烂额,见她回来忙迎了上去,险些哭了出来:“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在半路上遇上什么祸事呢。”
  连平日里都顾自忙活的许诺和阿岭也从凉亭中站了起来,齐齐看向她。
  “我在路上摔了一跤,所以休息了一会儿,”苏蔷疑惑问道,“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厉姑姑来过了?”
  织宁点了点头,语气中尽是不安:“她问你怎么还没回来,很凶的样子。不过她刚说了几句就听说明镜局派人来了,所以又回东议厅了。”
  “明镜局?”虽早已知道此事,她还是问了一句,“为了赵越的案子?”
  难怪东议厅大门紧闭。
  阿岭也走了过来,点头道:“皇后娘娘亲自下的旨意,这次来的可是明镜局的掌镜。”
  “许诺明明亲眼看到赵越是死于自杀,可皇后怎么会下旨重审,还专门派了掌镜过来?”织宁皱着眉道,“我听她们说尚宫怀疑赵越其实是被杀,还说,还说……”
  见她支支吾吾,苏蔷觉得有些奇怪:“还说什么?”
  “还说目击者说不定就是凶手,也就是我和石袖。”几步踏出凉亭,许诺斜了织宁一眼,“被冤枉的人是我,你们这么着急,是怕受到牵连吧?”
  “你怎么能这么说?”织宁急道,“咱们出琉璃的时候,泉姨说咱们几个一定要共进退,不可能有人独善其身,我们担心自己,不也是担心你吗?”
  “这些只是传言,明镜局不会无缘无故地将人定罪。”略一思索,苏蔷对许诺道,“不过也不可掉以轻心,这里不会有人帮我们,我们能做的只能谨慎小心。”
  许诺虽然也略有担忧,但还是不以为然地道:“我又没有杀人,难道她们还能栽赃嫁祸不成?”
  苏蔷摇头道:“这世间的冤假错案本就不可胜数,更何况是在深庭后宫?万不可掉以轻心。”
  许诺终是软了态度:“现在我就如同待宰羔羊,还能怎么办?”
  她提议道:“想来明镜局会很快提审你,不如你再将那天晚上的事再细细说一遍,以免有所纰漏被怀疑。而且,我们也可以帮你分析一下什么该说,什么有可能被人误解。”
  许诺皱了眉,似不情愿,这几天她已经被迫回忆了那天晚上的事。
  “尚宫死了亲侄女,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我们与赵越的关系向来不好,她前些日子还嫁祸过你,那件事很多人都知道。而你恰好又是她自杀的目击证人,倘若她们真的要找出替罪羊,我们首当其冲。”平日里隐忍不言的阿岭也劝道,“苏蔷说的对,你将那晚的前后经过都告诉我们,倘若有人想陷害你,我们想法子救你时也能有些准备。”
  似是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许诺看着她们怔了一怔,勉强点了点头。
  第24章 浣衣鬼事(十五)查证
  刚用过午膳, 许诺便被明镜局传唤到了东议厅,而厉姑姑却一直没有露面,苏蔷与织宁阿岭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北六院,发现大家看她们的目光已然掺加了另一种深意。
  “她们也太过分了, 不过是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出的流言,竟当真将许诺看成了凶手,也太过分了, 前两天不还是口口声声说赵越该死吗, 真是墙倒众人推……”
  织宁与阿岭在身后愤愤不平,刚打开门的苏蔷却一眼便发现屋中的桌上似与平时不同。
  桌子上本该什么都没有, 可现在却无端多出了个茶盏出来。
  她疑惑地拿起看了看,茶盏里空空荡荡, 外面印着浣衣局的印章, 倒像是她们的茶盏, 没有什么异样。奇怪的是浣衣局中物件向来珍贵, 所以用过后她们都会收在柜子里。
  “是谁把茶盏留在了外面, 摔坏了可怎么办?”
  见她瞧着茶盏发愣, 织宁顺手接过, 抱怨了一句, 转身向墙边的储物柜走去。
  苏蔷看得清楚, 柜子里的确少了一只。
  目光疑惑地转回了桌面, 这才发现方才放茶盏的位置留了细细碎碎的泥土,虽然不多却足以引人注意,着实蹊跷。
  用右手将泥土小心扫到了左手上, 顺便将桌子打扫干净后,她看着手心,仔细瞧着碎土的质地色泽。
  像是一层,有些硬,掺着极少的青砖碎末。
  内墙最外层是白灰,地面上的泥土搓起来不会太硬,这样一想,这些土的来源好像也只剩下了一处。
  土榻。
  茶盏底下怎么会无端压着从床榻上刮落的泥土?
  她疑惑地朝床榻细细打量,惊讶地发现自己床位上的被子与枕头换了位置。
  她习惯将枕头放在叠好的被子之上,今日也是,但此时的枕头却被压在被子之下。
  突然出现的茶盏,无端被刮落的泥土,还有被调换位置的被子与枕头……
  难道……是一种暗示?
  见虽然没有睡意的织宁与阿岭还是窝在了床上继续聊天,平日里并没有午休习惯的苏蔷想了想后还是脱鞋上了床。
  借着摊开被子的功夫,她小心地拿起了枕头。
  下面安静地躺着一个看似普通的锦囊,但并不是她的。
  迅速地收在手中,盖好被子后的苏蔷将手探入锦囊中,摸到了一封书信。
  信上应该便是他给自己的答案吧。
  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在佩服云宣办事迅速的同时,她亦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虽然早就想到云宣将事情打探清楚后不会直接传信给她,但却没料到会是这样隐晦曲折的方式。
  毕竟这样做虽然不易被人察觉,但风险过大,万一她并未看出其中端倪错过了怎么办?
  不由想起云宣说过的他在宫中人脉根基薄弱的话,显然也只是谦逊之辞。
  虽然浣衣局不是守卫森严的后宫重地,但毕竟还是有人当值把守的,而且她们的屋子上着锁,普通人想悄无声息地潜进来也绝非易事。
  更何况,还要耗费心思给她留下指引线索。
  苏蔷突然觉得这一切似乎有些新奇。
  不可思议的人,不可思议的事,而且那些人和事好像在慢慢向自己靠拢,包括危险与死亡。
  在琉璃别宫的那几年,日子安稳而平和,她怀念那种平静,却也承认在那里的每一天自己都在借书逃避。
  逃避过去的磨难,逃避未来的恐惧。
  而这里,有痛有伤,有期待有危机,反而更真实。
  她需要这种真实,比空虚更像是一种活着的希望。
  织宁和阿岭已经不再说话,却显然还没有睡着,苏蔷揉了揉眉心,与她们打了个招呼,先行下了床。
  因着大家都很珍惜午膳后短暂的歇息时间,此时的浣衣局很安静,午时和煦的阳光洒在院落之中,四处都笼罩着琉璃长存的祥和模样。
  确认四下无人后,她快步走到凉亭下,将藏在手中的锦囊拿了出来,小心抽出里面的书信。
  字迹俊秀,显然是女子手笔,内容扼要简单,直击重点。
  结果在意料之中,反而让她震惊不已。
  即刻将书信撕得粉碎后放进了袖笼,她坐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所有的阻扰好像都通了,剩下的不过是些细枝末节,还有尤为重要的证据。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向北五院走去。
  “阿蔷,你去哪里?”
  她的脚还未踏出院门,身后便传来了门被打开后织宁的声音。
  听到那个熟悉而亲切的声音,她紧绷的神经与好不容易积攒下的勇气似乎在一瞬间瓦解,有些紧张地转回了身。
  织宁的眼睛清澈透亮,像是能看透她的心事一般。
  这么多年来,如果说泉姨是她的忘年之交,那织宁便是她最亲近的小妹,如果她开口询问,苏蔷知道自己做不到隐瞒与欺骗。
  织宁迟疑着问:“阿蔷,你是有什么事要办吗?”
  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你平日里便不爱说话,有正事的时候就更少开口,”咬着唇,伸手拉过她的手,织宁皱着眉道,“我知道你有心事,我很担心你。”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却听织宁接着道:“我知道你心里惦记许诺的事,可是你不说,就说明我也帮不上你,但是你一定要小心,如果你出了事,那我也不活了。”
  苏蔷被她的一脸诀别逗笑,心里却是满满的感动。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个不通人情世故也不知变通的人,性格冷淡孤僻,除非为情势所迫否则绝不会主动与人交往,在旁人眼中免不了会落下孤傲与冷漠的印象。在琉璃时,她之所以能与泉姨和织宁敞开心扉,是因为一个像极了她印象中的亲人,一个主动到自己无法拒绝。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会选择将所有心事埋在心底,极少向她们提及。
  而在以前,织宁看似没心没肺从不过问,现在看来,却是她善解人意不想为难她罢了。
  但织宁的支持与理解显然使她安心了许多,没有再多的胡思乱想,那一日的思路都是清晰而平静的。
  直到临近暮晚时。
  那时,听说许诺和石袖都已经被带到了明镜局,刚刚淡去的压抑气氛再一次在明镜局扩散开来。
  她让织宁为她随口编造了一个不去用膳的借口,然后独自一人留在了浣衣局。
  东议厅的当值宫女正在吞咽着不合口的饭菜,见她捂着肚子过来,爱答不理地看了一眼,在听说她因突然肚子痛要回屋吃药而又忘了拿钥匙时,很是不满地起身,磨蹭着去找备用钥匙箱。
  南北共十院的钥匙都在一串,虽然按照规定若有宫女临时使用时需要单独将该院钥匙挑出,但她打听到事实上并非如此。
  果然,那当值宫女直接将一串钥匙全部丢给了她,以强硬的语气要求她必须在两刻钟内将钥匙送回。
  回去的路上,她低着头,借着两旁昏暗的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一把,紧紧地攥在了手中。
  从北一院到北九院,一路很寂静,不见一个踪影,她提着路过北六院时拿来的纱灯,心情紧张急迫,却又出奇地冷静。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不远处便是另外一个人惨遭杀害的真相。
  这个院子与浣衣局大多数的院子相似,唯一的不同,便是院子里空空荡荡,虽然竹竿纵横,却并没有晾晒着衣裳。
  从北九院望去,隐隐可见北十院的屋子里透着昏黄的光,那是因为白发鬼婆入晚之后就不会再在两院之间穿梭,而又总会在膳堂里的人所剩无几时才会过去用膳,所以现在她人在屋中。
  苏蔷站在门前,屏气凝神。
  廊下悬着的笼灯散着幽暗的光,诡异而凄凉。
  她将眼睛紧闭又睁开,长呼一口气,才将纱灯放下,将钥匙填进了锁孔。
  随着“咔擦”一声响,那把破旧的铁锁应声而开,动静似是被投进平静湖面的一块大石,惊起万千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