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这头,众女开始写诗赋词;另一头,萧欥早就在屋子里憋得不耐烦了。
  他还不知道太子招了一票兄弟去曲江池这件事(就算他提前知道他也不会去),但一晚上都在窗缝里眼巴巴地瞅着心上人,光设想就很痛苦。
  萧欥不多久就决定,还是出去比较好。虽然萧月宁严禁他现身,但只要不被人发现,那就行了吧?
  所以,在园子里搬动长案的时候,他就趁乱溜了出来。月色明朗,再加上宫灯的光芒,他很容易找到了一个好地方,可以借着树叶以及假山院墙的遮掩看到元非晚,而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唔,悉心打扮过,果然更漂亮了!不愧是他看中的夫人!
  哟,看周围那些人的反应,怕是也觉得自家夫人美若天仙吧?
  萧欥如此心想,不能说没有沾沾自喜。正当他想再好好品味一下这种美好感觉的时候,他注意到了靠近的脚步声,便小心翼翼地往暗处藏了藏。
  从长廊上经过的是两个侍女。她们手里都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摆满了纸张。
  这一看就是从园子里端出来的,萧欥不免生出了些好奇心。再想到萧月宁今天安排的流程,他一下子便猜出了那些纸张是什么——
  “等一下,东西拿来我看看。”他忽而闪身出去,挡在了前头。
  路上突然冒出个大活人,两个侍女吓了一跳。再看出这活人还是德王殿下,她们俩连话都说不好了。“殿下……这是要拿到慈恩寺去的……”
  萧欥才不管这个。这时候大家普遍信道,而他更是什么都不信。相比之下,还是他想知道的东西比较重要——
  对着月亮许愿?若找出元非晚的那份,说不定他真能帮着实现呢!
  眼见他什么都没说、直接动手翻,两个侍女也没有办法。且不说萧欥的身份高贵,单凭今天是特意给他选王妃的宴会,就足以让她们无法阻止了!
  萧欥之前偷偷翻进元非晚的闺阁,除了留下一封信外,还看到了她桌上厚厚的一沓字帖。而不管是草体还是楷书,里头都有。他翻了几张,觉得自己完全能记住那种貌似谨慎收敛、骨子里却透出一股极度自信的风格。
  这时候,便正好派上用场!
  可就算萧欥左右开弓、看得飞快,也没找到任何一张相似的字体。他不死心,又翻了一遍,忽而意识到,他原本以为是收错了的白条(在一大堆希望家庭和睦、嫁入好人家的纸条中显得分外扎眼),大概就是元非晚上交的答案。
  ……白条?
  萧欥皱眉,他实在想不通。
  见他似乎放弃了在托盘里头翻出朵花儿的举动,两个侍女如蒙大赦,赶紧退走了。而萧欥依旧站立原地,思考元非晚什么都没写是为了什么——
  他想看也是临时起意,所以元非晚不可能是为了保密才不写。那么,换个方向思考,难道是没有任何愿望可以许的?以他对她的了解,也不像啊……
  萧欥一边想,一边缓缓地退回自己之前找好的那片阴影处。前面的猜测都不对,他还得换个方向——
  不写就等同于没有吗?不吧?
  既然是向佛祖许愿,自然是希望佛祖保佑实现;而若是不愿向佛祖许愿,那除了已经完全心满意足之外,另一种可能就是不需要佛祖就能实现?
  萧欥眼前一亮。对了,没错,这种猜测才符合元非晚给他的印象!这时候,他就必须得说——他实在太喜欢这点了!
  至于花园里,众女已经把各自的诗句写好,统一上交。说是上交,大概也不尽然。因为萧月宁让她们把名字写在纸张边缘,再把它折进去不让人看见,最后再让侍女把每个人的诗句挂在树之间拉好的细绳上,方便当众品评。而匿名的做法,更是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公平。
  对于这种做法,没人有意见。反正,这肯定比只由三个人评定更公开透明。若是她们输给了别人,也会知道到底是不是自己技不如人。
  萧清彤一马当先,带着萧月宁和太子妃出了亭子。其他人便跟在她们后头,听侍女把诗句念出来。萧清彤对诗词歌赋都颇有研究,所以通常都是她先点评二句,萧月宁和李安琴补充。
  因为事先准备过的缘故,所有人的诗句都在一个基本线上。平仄和韵,意境也不差,难分上下。等到过半时,才出了一首萧清彤觉得各个方面都不错的五律——
  “玉露中秋夜,金波碧落开。
  鹊惊初泛滥,鸿思共裴回。
  远月清光遍,高空爽气来。
  此时陪三清,更得上燕台。”
  她看着这首诗,连连点头。“此句意境甚是空阔!在场诸位都不过十八岁;任谁以十八岁的年纪,写出这个,都是相当不得了啊!”
  这评论很是中肯,众人心悦诚服。尤其是,那末尾的三清,听着好像是道教三真人;但在这种情况下,显然类比的是萧清彤、萧月宁、李安琴三个!这马屁拍得巧妙,都不像是个马屁了!
  不过,也有人想,抛去诗句本身的质量不谈,这首诗很可能并不是在场任何一个人写的,而只是代笔呢!只要提前请人写好背下来,谁知道啊?
  另外,更多的人想知道,这首诗到底是谁写的。然而这时候还没看完全部诗句,不能拆开来看名字,萧清彤只让人在这张纸上留了个标记。
  元非晚不前不后地缀在众女中间,当侍女刚念出第一句时,她便不着痕迹地四处打量了下。羡慕嫉妒恨的肯定不是作者,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也肯定不是(毕竟萧清彤都说了好,谦虚或者妄自菲薄都派不上用场);剩下的人,除了她自己,便是鱼初了。
  ……是她?
  虽然元非晚对鱼初的水平并不了解,但她至少能看出一点,就是不管这诗是谁写的,质量不错,就说明了鱼初确实花了大功夫。再结合她今天听到的其他说法……
  看起来皇后是打定了主意,想要让小儿子与自家亲上加亲呢!不过,她看萧欥的脾性,怕是不会老实听话……
  啧啧,内部会不会自己打起来啊?
  元非晚颇有些幸灾乐祸。虽然萧欥似乎对她很有好感,但她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家世不够,配不上对方。所以这时候,她一点也没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威胁,而是依旧抱着一种看热闹加打听消息的心态。
  要是萧欥知道元非晚这么没有自觉,一定会来个更干脆、更高调的举动。然而他现在还不知道,所以,他的注意力和众人一样,也在剩余的诗句上;不过,他的想法不太和众人一样——
  刚才那首诗,看字就不是元非晚的!这么说来,压轴的还在后头呢!
  这次萧欥猜对了。眼见诗句到底了,萧清彤还以为没有更好的;但正是最后一首,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万里无云镜九州,最团圆夜是中秋。
  满衣冰彩拂不落,遍地水光凝欲流。
  华岳影寒清露掌,海门风急白潮头。
  因君照我丹心事,减得愁人一夕愁。”
  “写得真是太好了!”萧清彤眼中放光,不吝称赞。“五六句情绪压抑,但到七八,又巧妙地把希望点了出来!还有,虽说后头调子有些悲凉,但开头这二句,我简直没有见过更好的!”
  这么高的评价……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是,没错,萧清彤的点评完全在理!但是,这诗好是好,更不像一个闺阁少女能写出来的了!比之前的那首还像有代笔啊!
  ☆、77第 77 章
  不得不说,众人都很是狐疑。有些年纪浅的,已经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无非是元非晚有个外挂老爹之类。在她们看来,元非晚美则美矣,但那完全不能代表她拥有与容貌相匹敌的才华!
  说是低声议论,然而并不是只有一个两个这么说。几个人加起来,便有一种细微的嗡嗡声,模糊不清的话语里带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恶意。
  元非晚只当没听见。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她们怎么想都无所谓,反正她比她们还问心无愧!
  说句实话,萧清彤心底里也有那么一丝怀疑。然而她素养好得很,在没确定之前,绝不表露自己的意愿。这会儿,听见周围那些嗡嗡的议论声,再看元非晚毫无波动的脸,心里就先有了偏向——
  一大堆输不起的,一个却赢得毫不在意……真是高下立现啊!
  “所有的卷子名字都拆出来吧。”她扬声吩咐,打断了下面的窃窃私语,“现在所有人先回自个儿位置上去。”
  众女依言照做。在这过程中,不乏有人侧目元非晚,目光里都是嫉妒和怀疑交织的复杂。只有王真一个偷偷地对她比了个大拇指,便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做一样地走开了。
  虽然元非晚并不觉得那种怀疑能够影响她,但有人愿意相信自己,总比没有好。所以,她也小幅度地回以点头,就跪坐了下去。
  众女重新入座没多久,萧清彤就宣布了诗词比对的前三名,从后到前分别是李安棋、鱼初、元非晚。换句话说,就是一个空降系把原本大家最看好的两个人选都压了下去!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单从诗词论,这结果很是公道;但考虑别的……说真的,就算那首诗是元非晚自己写的,那她一来就这么锋芒毕露到盖掉原本德王妃呼声最高的鱼初,以后真的有好日子过吗?就算鱼尚书不说什么,后面还有皇后呢!
  元非晚倒是什么都没想,因为她确实没为此尽她最大的努力。衣服挑了件不扎眼的,付出的通宝并不是最贵;七律想了一个下午,花费的时间并不是最长;妆容只花了半个时辰,设计的精力更是一点都没花……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没人比过她,总不能算成是她故意想和别人过不去吧?如果一定要怪的话,她们也只能怪自己确实技不如人啊!退一万步说,再要怪,就得怪弄出这些事儿的人……若是不给她请帖,她也不会硬贴着要来;那么,今天不就是鱼初的天下了吗?
  还真得说,鱼初确实这么想了。刚才有不少人都在暗地里说元非晚的坏话,但作为最利益攸关的正主,她愣是什么意见都没发表——
  那些人就不能睁大眼睛看看,元非晚对他们的视线和议论根本没反应!好听的形容是冷静自持,不好听的形容就是她眼里根本没她们!就像是一个人再如何,都不会和一群蚂蚁计较!
  鱼初不确定自己猜测的原因是否符合现实,但她确定元非晚是从心底里的不在意别人的指指点点。在这种对比下,若她还出言讥讽或者怀疑,不正反衬出她自己太小家子气以至于一点都输不起吗?
  下面众女的反应,上面三人都收在眼里。虽然她们的想法各自不同,但这事儿明摆着是大家都事先准备过,不可能单拎出元非晚一个人说。
  萧清彤的视线从鱼初身上掠过,再落到后头的元非晚身上,只道这两个最沉得住气。“恭喜三位,等下侍女会将奖品送上来。”说到这里,她还特意补了一句,对所有人:“对这个结果,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当然有想法!大大地有想法!元非晚家里有个状元老爹,这是开挂!不公平!
  不知道多少人心里都这么想。可惜,并没有一个敢直接说出口。沉默了好半天,才有一个人细声道:“长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太子妃殿下,小女有些浅薄之见。”
  萧清彤眯起眼睛看了看。这人是谁?刚才没注意到!
  不光是她,李安琴也没注意到。实际上,在见着元非晚的绝色后,她就开始心乱如麻:这会儿,她已经从如何阻止太子娶这么个祸水进门思考到万一真的进门她自己所需要采取的应对之策了。所以,她很是心不在焉,当然也就不会注意到原本就不出彩的人。
  只有萧月宁一个人认出了孙华越。孙华越此人确实没什么特别的长处,然而考虑到她是尚书右丞的此女,想说的话对谁有利都可能,就是不会对元非晚有利——
  李庭和鱼德威面上好歹过得去,但李庭和元顾二人那恩怨情仇……啧啧!
  “说说看。“萧清彤准了。
  孙华越早已出列跪好。在周围若有似无的目光包围下,她颇有些紧张。不过,这并不影响她把早就背好的话说出来:“今日盛会,难得一次。若只是这样便结束了,未免有些浪费。”
  萧清彤一听这话,便哈哈笑了。“此言有理!咱们难得共聚一堂,自然要玩够了才行,对吧?”
  “就是这个理儿啊。”萧月宁同意,心里正在飞速思考孙华越、或者说是她背后的人想要做什么。
  “那你说说,咱们接下来玩什么?”萧清彤兴致勃勃地道,“如果其他人有想法,也一起说说!”
  “可能……一点儿有趣的?比较刺激的?”孙华越建议。她并不敢说出具体的想法,因为这最好交由管事的人决定。
  有趣?刺激?萧清彤想了想。若是论有趣刺激,自然当属马球。可今天已经太晚,得另寻别法。
  牌戏?要打很久,而且也不适合这么多人一起玩。
  牵钩?都是女孩子家家的,比力气也太粗俗了吧?
  所以,到底哪一种比较温和又可以让如此多人一同参与的?
  很明显,最好的方法依旧是赋诗。但这时候,除了即兴之外,还必须加点新玩法进去,才符合有趣刺激这种定义。
  想到这里,萧清彤便侧头去看萧月宁。后者接触到她的目光,会意,便笑着道:“我这里倒是有一个主意。七步诗,怎么样?”
  此话一出,场上一片倒抽冷气声。
  所谓七步诗,就是限时作品。每走一步,就得做出一句诗。当年曹子建被如此为难的时候,他作了出来;可在场哪个,敢自比曹子建?
  新鲜是新鲜,刺激是刺激,然而哪里有趣了?或者说,根本有趣过了头吧?
  众人脸上瞬时都变了个颜色,区别只是多和少的区别而已。然后她们又想到,萧月宁很可能早就在这里等着她们……不然,前头按顺序坐,后头却打乱了,不就是不让原本熟悉的人互相捉刀帮忙吗?
  公主殿下,您真是多虑了;大家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管得了别人?
  “如何?”萧月宁见得下面哀嚎一片(虽然并不明显),脸上的笑容愈发甜美。现在就看出来了,到底谁之前请了别人代写或者润色——不就是现在这些个心虚不已的人吗?
  李安琴也回过味来。“原来你早料到,之前肯定有人在她们背后出谋划策。如今在场只有本人,题目新出的,而各人边上都不认识……这可真是个好办法!再看她们现在的反应……”她一边说一边小幅度摇头,“之前若有别人帮忙,也被她们自己的反应挑明了。”
  ……她这小姑子,端得是面面俱到、算无遗策!幸亏她两个妹妹都不奔着德王来,要不现在也是被耍得团团转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