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是,皇上。”
  “贺延雄,徐子清,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明珠咬着牙道。
  徐子清淡淡一笑,手起,刀落。
  明珠闭上眼睛,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诛其九族。”
  第2章 惊马
  清江郡。靖北王府。
  初夏的暖阳照在莲池上。碧绿的荷叶丛中,出水芙蓉迎风摇曳,婀娜多姿。
  明珠站在岸边,低头注视着水中的倩影。那是一个明艳动人的少女,秋瞳剪水,眉目如画,白皙的皮肤似无暇美玉,晶莹透亮。她随手捡起几颗小石子丢进池子里,澄澈的水面登时泛起层层涟漪。
  谢天谢地,那些痛苦不堪的往事像噩梦一样,随风散去了。一觉醒来,她依旧是那个十七岁无忧无虑的小姑娘,父亲捧在手心里的明珠。
  十几年前,父亲楚钧良主动放弃兵权,回原籍颐养天年。父女二人从此便在山明水秀的清江郡住了下来,生活虽平淡却不失温馨。明珠庆幸,她还有机会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命运。
  “哟,什么事让我的宝贝女儿这么开心?”
  凉亭里,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放下笔墨,端详着爱女光彩照人的脸庞,眼中盛满了笑意。“宝贝女儿就是漂亮,连仙女都比下去了。来来来,坐到爹爹这儿来,让爹爹在这卷芙蓉图上添几笔,画上一个荷花仙子,才算与这美景相得益彰。”
  “爹爹!”明珠一溜烟地跑到了亭子里,抢过父亲的画笔,笑道:“您都一把年纪了,说话怎么还是没个正经?哪有人这么夸赞自己女儿的,您羞不羞?让外人听见了,还不笑掉大牙!”
  “我可是威风赫赫的靖北王呀,谁敢笑我?”老者眼睛一瞪,板起脸道,“再说,我说的不是实话吗?我女儿不美吗?谁敢说一个不字,那就是昧着良心说瞎话,要遭雷劈的。”
  看着老爹那一本正经的神情,明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爹又没瞎掰。谁不知道,你爹可是出了名的耿直性子,连先帝都称赞的。”
  “耿直?”明珠眉眼含笑,背着手,摇头晃脑地道,“邹忌是怎么说的来着?‘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爹爹无缘无故把女儿夸上了天,莫非有求于我?”
  “胡说!”老者矢口否认,“我是你爹爹,我能求你什么?”
  “真要我说?”明珠笑嘻嘻地走到画案前,冷不防从案几底下拎出一个黄梨木提盒来。
  “爹爹,这是什么?”明珠笑嘻嘻地掀开盖子,只见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两个小碟,碟子上盛放着新鲜的荔枝,娇亮的红色配着翠绿的叶子,搭上白玉无暇的碟子,煞是好看。
  “我早就瞧见了,您作画的时候一点都不专心,莫非惦记着偷吃?”明珠撇撇嘴,娇艳的脸上露出一个不满的神色:“兰姨说了,爹爹脾胃虚寒,这东西不宜多吃。您却偷偷让冬子买了那么多回来,藏在后厨里,不是要背着兰姨偷吃又是什么?看我不告密去!”
  兰姨是已故王妃的陪嫁婢女,以一张刀子嘴横扫王府,人人畏惧,偏又生了一副豆腐心肠,人人爱戴,是以在王府里,上至王爷,下到小厮,竟无一人敢对她的话提出质疑。
  靖北王的心思被戳破,脸上不免露出讪讪的笑容。“好闺女,爹爹是真没打算藏私。咱俩一人一半,你不是也爱吃吗?”
  “可人家有分寸啊,才不像爹爹这般贪吃呢!”明珠伸出小手,在脸蛋上刮了刮,“羞,羞。”
  “那你要怎样,才能不告爹爹的密?”楚钧良苦着脸。
  “那就要看爹爹的表现了。”明珠长叹一声,坐到父亲旁边,拿起书案上的画,装模作样地欣赏起来。
  靖北王不吭声,默默地坐下来,剥着荔枝,不停地往闺女嘴里送。
  “真甜。”明珠笑道。
  “喜欢的话,都给你留着。”靖北王把白玉碟子往明珠手边推。
  “小恩小惠,休想收买我。”明珠扭头。
  “那你说,要怎么样?”
  “许我出去玩。”明珠终于光明正大地开出了条件。
  “不行不行。”靖北王立即摇头。
  “怎么不行了?爹爹不是常说,咱家不学那些穷酸腐儒,什么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统统都是屁话,老闷在家里会憋出病来的。小时候,爹爹还经常让我骑在您脖子上去逛庙会呢!”明珠着急起来。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最近外面不太平。”靖北王努力安抚着女儿的小情绪。“自暮春时节便没下过雨,眼见着今年的收成绝不会好,此际正是人心浮躁的时候,说不定有人为穷困所逼,干出些不法的勾当来。”
  明珠心里一沉。记忆中就是这年夏天,清江郡发生了史无前例的旱灾和蝗灾,粮食颗粒无收。不久,流民暴动,将本郡府库劫掠一空,影响之大,震动朝野。清江郡是邺国最富庶的地方之一,皇帝格外重视,便派了五皇子前来调查真相。谁知五皇子刚到不久,便莫名其妙地死了。之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朝廷一口咬定,靖北王楚家和清江郡郡守徐长泽一家联合谋反,定要治两家的罪,接着就发生了徐子清退婚,力劝自己嫁给三皇子、挽救两家命运的事。
  明珠不知道这中间到底有多少弯弯绕绕,然而她清楚地记得,一切悲剧都是从夏天的这场旱灾开始的。重活一世,她不想再坐以待毙了。这件事背后定然有不为人知的隐情,她需要彻底地查清楚。
  “怕了吧?还是乖乖在家里纳凉吧。”靖北王安慰着女儿。
  “怕什么!我可是您靖北王的女儿,何曾知道怕字怎么写?”明珠抬头挺胸,颇不服气,“就算真有人穷疯了,也不敢随便打劫官府家眷吧?我坐马车出门好不好?大不了派个功夫好的家丁跟着。爹爹,求求您了,女儿都快闷死了,无聊死了。”
  “外头有什么好玩的,这么吸引你?”靖北王皱着眉,忽地想起了什么,笑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许久没见着徐子清那小子,心里想他了吧?早说呀!爹爹明白,明白!那小子功夫不差,若是和他出门,爹爹也能放心。”
  “谁、谁说我要去找他?”
  明珠乍然听到这个名字,脸都涨红了。她分明是气的,可看在老爹眼里,就变成娇羞了。
  “别犟了,跟爹爹有什么不能说的?爹爹也是过来人。这样吧,让冬子送你去徐家,再让子清送你回来,未时之前到家,如何?”
  “谢谢爹爹!保证准时回家,只早不晚。”明珠乖巧地道。
  ***
  冬子是靖北王楚钧良亲自教出来的家丁,颇得王爷信任。此刻,他正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护卫着华丽的四轮马车,缓缓驶入一条小巷。
  “郡主,咱们这是往哪……”
  “说多少遍了,出门要叫小姐!”车帘掀开,一个圆脸杏眼的姑娘探出头,挑了挑眉:“你可机警着点。若是看见什么可疑人物,咱们宁愿绕路走,也别招惹他,保护小姐安全才是最要紧的。”
  “是,小卉姐。”冬子忙不迭地应承着。小卉姑娘可是郡主的贴身丫鬟,素来得宠,又是兰姨的女儿,继承了兰姨的牙尖嘴利,府里上下都惧她三分。
  “小卉姐能不能问问小姐,咱们这是往哪去?若是去徐府,完全不必穿小巷子,走大路,既安全又快些。”冬子赔笑道。
  小卉放下车帘,看了一眼倚在车窗旁默默想着心事的明珠,试探地道,“小姐?”
  明珠思虑着眼前的处境,仿若没听见一般。
  贺延雄,徐子清,这两个名字列在她的复仇名单上。重活一世,她是肯定不会嫁给贺延雄的,但她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朝廷会认为徐楚两家要联合谋反?爹爹交出兵权已经十余年了。这十几年的时间里,他极少见外客,轻易不会谈论政事,甚至不像其他致仕的官员那样,大肆置办田宅产业,经商谋利。爹爹只是寄情山水,写字作画,靠着朝廷的俸禄过日子而已。这样一个安分守己的老头,是怎么让皇帝怀疑他要谋反的?
  明珠想不通,便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逐一梳理了一遍。
  旱灾,饥民,府库被劫,五皇子被杀,皇帝下旨严查徐楚两家……
  莫非,皇帝怀疑府库被劫是爹爹指使的?清江郡每年上缴的粮食赋税相当可观,若说这些银钱被一个军功赫赫的王爷和本地的长官联手截留,做皇帝的心头猜忌,也是情理之中。
  “小姐!”小卉唤道,“冬子问您,咱们去哪?是不是往徐府走?”
  明珠如梦初醒,淡淡吩咐道:“不去徐府,咱们穿几条小巷,看看叫花子去。”
  “什么?”小卉瞪大了眼睛,“叫花子有什么好看的!”
  明珠淡淡一笑。她很清楚,徐子清心机颇深,他的父亲,清江郡守徐长泽更是一只出了名的老狐狸。从徐家下手不见得能找出什么线索来,倒不如先了解一下城中的流民状况。她听说,叫花子也是有组织的,若是能找到他们的头儿,说不定便有办法阻止他们去打劫官府。
  正出神地想着,突然从远处的巷子里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几声呼喊:“别跑,站住”。
  明珠侧耳倾听,拉车的马儿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突然一声长嘶,受惊一般,发蹄狂奔。
  “郡主,郡主!”
  冬子焦急的声音早已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他虽拼命挥鞭,奈何坐骑脚力有限,怎么也赶不上那匹受惊的骏马。
  马车一路颠簸,跑出了很远。车厢晃得厉害,小卉想扶住明珠,却不小心磕到了车窗上。
  明珠急欲制止马儿狂奔。她胆子颇大,径直跳出车厢,跨到车辕上。只见马臀上赫然插着一柄匕首。明珠来不及多想,努力抓紧缰绳,勒住惊马。
  然而马车实在太颠簸了,她的力量不够,不仅没有停下马儿,反而身子摇晃,被马儿甩下了车。
  “郡主!”
  身后拼命追赶的冬子,见此情景几乎要吓傻了。拉开车帘的小卉想伸手抓住明珠,却还是晚了一步。
  这一跤摔下去,万一被沙石划伤了脸,搞不好就破相了。明珠闭上眼睛,她怕疼。
  然而,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只有力的臂膀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托了起来。
  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已落入了那人的怀抱。
  第3章 邂逅
  明珠睁开眼睛,细细打量着救了自己的人。
  那是一个极英俊的年轻男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左右,身量八尺有余,肤色白皙,剑眉斜飞,双目炯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透着英气果决。身上穿的虽是粗布葛衣,却处处流露出桀骜不驯的气质,显然不是久居人下之辈。刹那间,明珠心头竟产生了一丝奇异的感觉。明明是初次见面,不知为何,她却总觉得似曾相识。
  那人也低着头,恣意打量着明珠,幽深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玩味,仿佛要将她彻底看透。
  明珠蓦地红了脸。自己还被他抱在怀里,腰间的手臂坚实有力,她挣脱不开。
  “多谢公子相救,可以放开我了。”明珠声若蚊蝇。
  男子恍若没听见一般,看着她俏生生的小脸忽然飞上了一抹红霞,不禁嘴角上挑,露出一缕似有若无的笑意。
  “公子?”
  男子纹丝不动,似乎陷入了沉思。
  马蹄声渐近,冬子终于赶到了现场。他霍地跳下马来,挥着马鞭,怒视着男人。
  “大胆狂徒!竟敢对我家小姐无礼?还不速速放手!”
  话音刚落,安静的巷子突然嘈杂起来,片刻,一队官兵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好一个轻薄浪荡登徒子,竟敢当街非礼良家女子?来人,速速将其拿下!”
  明珠瞬间变了脸色。这声音,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若非郡主当日听从我言,解除婚约,我徐子清又拿什么投效圣上?”
  …… ……
  前世的记忆浮现在脑海。
  是他!未婚夫徐子清!那个素以儒生雅士自居的郡守公子,连杀人都要噙着笑意的虚伪男人,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明珠转头望去。果不其然,徐子清正向她奔来。如今的他不过十八九岁,素来和气蔼然的脸上,此刻已被愤怒填满。
  万万没想到,就这样见了面。一瞬间,明珠很想冲上前,直接捅他一刀,然而理智终究压住了冲动。徐子清武功高强,就算对自己毫不设防,最多也只能让他受点伤,断断要不了他的性命。何况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做出当街杀人之举,要如何善后?父亲虽然急流勇退,然而朝中依然有猜忌他的势力,万万不能连累了父亲。
  明珠左思右想,觉得报仇之事应当慎重。
  徐子清当然不知道未婚妻在想什么,眼见着一个穿着粗鄙的男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紧紧搂着她,他深感颜面扫地,火冒三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