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水越淹越高,但两人却在马上奔跑。
  元瑾就想了想说:“我不会做衣裳算么?你平日穿的衣裳、斗篷都是我的丫头动手做的,充了我的名字送给你,只有一双鞋是我做的,你好像都没来得及穿——但是也别穿了,估计穿上去也不会舒服。”
  “我早便知道了。”朱槙说,“你在定国公府的时候,还连只鸭子都绣不好,怎么可能嫁给我后就样样精通了。”
  元瑾笑了笑。靠着他的胸膛闭上了眼睛。她仍然感谢他来救她。就像那次在皇宫里落水,她是真的被他救了一样。她对他的温暖充满着依恋。因为他会来的,而且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
  “朱槙,你不要你的皇位了么?”元瑾突然说,“你要是陪我死在这里了,岂不是就便宜别人了?”
  “谁说我不要皇位。”朱槙却笑了一声,“你以为我救了你就是不要皇位了?”
  元瑾一时没有说话。
  “你可想太多了!我怎么会为了你如此牺牲”朱槙又说。
  元瑾回头瞪他,却发现他原本面带笑意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怎么了?”元瑾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他们已经接近了城门出口,但是面前几乎就是水漫金山,波涛滚滚。这已经是黄河边上了,那水已经快要漫过马脖子了。马是肯定跑不过去了,并且水还在持续上涨,就是留在这里也不行。
  “朱槙……”元瑾抓了抓他的衣袖。
  朱槙看着她发白的脸色,他反而笑了笑,“你慌什么,游过去不就是了。”
  他的表情似乎仍然是气定神闲的,元瑾却仍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她点点头,道:“不过我水性一般……”
  “下来吧,我带着你。”朱槙自己先下了水,然后扶着元瑾也下来。
  他们离城中建筑已经很远,且回过头看去,唯有那些楼房还在外面,平房几乎已经被完全淹没了。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游到城墙边,然后爬到城墙上去。
  元瑾下水之后,立刻闻到水中带着的一股奇怪的腥味,又是初冬节气,水中冷得人发抖。她抿着唇往外游。
  刚下水之后,她就立刻能感觉到水流的湍急,顿时明白过来,下面就是河,她们游到了河上!
  刚才朱槙脸色难看,是因为这个吧!
  紧接着,朱槙握住了她的手臂,低声道:“不要慌,跟我游就是了。”
  元瑾跟在他身后,他们离城墙还有约一百丈的路。
  但是元瑾已经没有力气了,懂水性和长距离泅水,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天气天冷,她身上的衣裳浸透了水又湿又重,她甚至能感觉自己浑身的热气在散去,而她的四肢越来越无力,隐隐有种抽痛的感觉。
  “你不行了?”他问。
  “太冷了,而且我的脚又有些抽筋……”元瑾勉强地说。
  “那你别动。”朱槙道,他怕她会脚抽筋得更厉害,就更可怕了。他让元瑾不动,他依照原来那样,穿过她的手臂搂着她往前游。元瑾道:“朱槙,你带我游很耗费体力的……”
  她能感觉到他有些吃力了。
  “你别说话。”朱槙似乎在专注地游,只是面色越来越白。
  元瑾却觉得他的手勒得越来越紧,她道:“朱槙,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笑了笑。
  元瑾也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只是他搂着自己的力气又越来越小了,是不是太累了?
  前方就是城墙,元瑾觉得这段路她没有问题,便让朱槙放开,她朝前面游去。只是游到城墙面前又出现了新问题,城墙太高了,她上不去。
  元瑾累得直喘气,发现城墙没有丝毫可以攀附之物,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听朱槙说:“我攀着墙,你踩着我的肩上去。”
  元瑾回头看,他的神情依旧是没变的,只是嘴唇很白,可能是在冷水里泡久了,元瑾觉得自己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这行么……”元瑾直觉觉得有问题,“我上来了,你呢?”
  “你以为我是你么……”朱槙竟然还有空嘲笑她,“这点高的东西……我随手便能翻上去。你别废话了,快上去。”
  “好心当做驴肝肺!”
  元瑾便不再与他废话了,踩着他的肩膀终于翻上了城墙,觉得他的身体一晃,在支撑了自己一下之后,陡然落入了水中。
  元瑾转过身,正想把朱槙拉上来。却见他对自己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在湍急的河水中,对她说,“不好意思,我上不去了……你就不要,不要……”
  他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似乎在强忍着巨大的疼痛,连话都不怎么说得出来了。
  元瑾才意识到不对。正常人的脸色,绝不可能苍白成这个样子!
  她面露惊诧,看到他面前的水上,涌出了大片的血色。
  他的伤……他腰部的伤又裂开了!
  “怎么……你怎么……”元瑾觉得自己手脚发抖,都有些站不稳了。这么多血,刚才一路上,他究竟流了多少血!
  流这么多血……还能好么!
  “你的伤怎么会还没好!”元瑾的声音沙哑,透着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恐惧,“我来拉你……”她努力地伸长手,想要抓他,但是他连手都不伸过来,她都要急哭了,“你这是干嘛,快来拉我的手啊!”
  朱槙却知道自己,那是一丝力气也没有了。拉她,只会把她也拉下来。
  这样就够了,够了……至少,他还了她一条命。
  至少,在他临死的时候,她是这么的焦急,焦急得几乎像真的很怕失去他一般。
  “恐怕……只能再见了,你记得回去以后……去找裴子清,他会帮你,帮你收服我剩余的部下。这场战争,最后还是我输了,”朱槙勉强地说,朱槙只是露出了一个笑容,可能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再说话了,看到她红了的眼眶,他想安慰她,却连手都伸不起来,只能轻轻地用嘴唇说,“再见……别哭。”
  随后他的身影,彻底沉没入河水之中,波涛汹涌的河面苍茫,瞬间不见了他的踪影。
  “朱槙!!”元瑾大声喊他,声音几乎是一种快要破音的尖利。她浑身都在抖。
  她紧紧地盯着河面看了许久,才确定他是真的不见了,不是骗她的。
  真的不是骗她的。
  他出事了。他腰部的伤一直没好,恐怕是越来越严重了的。刚才骑马肯定就裂开了,却一直在水里泡着,还努力将她送到了城墙边……
  他这样沉没入江中,极有可能会死,甚至说,他死定了。
  一想到朱槙会死,元瑾浑身都被恐惧所攫取。
  “你不是说了,要争皇位吗!”她大声地说着,已经感觉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你出来跟我争啊!你自己说话不算话,你说过你要皇位的。”她越说,眼泪越发的汹涌,“你这个骗子,谁让……谁让你来救我了!谁让你……谁让你救我了!谁要你的部下了……”
  她最后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伏在墙头,哭得缩成一团,紧紧地,紧紧地抱着自己凉透的身躯。
  耳边似乎还是他的话在说。
  “你以为我救你就不要皇位了么?”
  “你先上去。”
  “对不起,我上不去了……”
  “再见……别哭。”
  河水东去,看着无情的河面翻滚,眼泪爬满了她的脸,她再也听不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喊她,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会无条件地保护着她,会轻轻地对她说:元瑾,别哭。
  别哭……
  她不想哭,她很生气,他为什么就这样出事了。他明明就是一个功利的人,没有什么比得过权势。他为什么要来救她……
  可是她却哭得,好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
  朱槙,你回来。
  你回来,我就不哭了啊。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第74章
  元瑾一步步地走上了宫殿的台阶, 对面站着的是萧风。他面色复杂地看着元瑾,元瑾身着华服,神色平静, 与他带人救到她的那日截然不同。
  那时候,她狼狈地哭着, 像疯了一样要冲下去救朱槙,萧风拉也拉不住她, 最后只能在她耳边怒吼:“元瑾,他已经死了, 你不要再疯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听到‘他已经死了’这句话, 元瑾才抬起头, 茫然地看着他,过了会儿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失去最重要的东西的孩子一样。
  那时候城墙被凿破五处, 又抢修了河堤, 终于让龙岗的洪水渐渐退去。
  可是这世界满目疮痍,到处都是浮殍,是破落的痕迹。街道森然,人迹寥寥。
  金色的夕阳光,将这一切镀染成金色。
  包括哭得像孩子一样的她。
  那时候萧风才意识到, 其实在元瑾心里, 朱槙是非常重要的, 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同时萧风也非常的震撼, 朱槙竟然因为救元瑾,失去了性命。他分明……马上就能成功了啊。
  “你怎么知道他死了……”她几乎是像在劝自己一样说,“他是不会死的,不会的!”
  他明明说过的,要同她抢夺帝位,他不会放弃的。但他却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知道两个人只能上去一个,只能活下一个,他选择了她,让她踩着他上去了。
  他却微笑着放松了身体,转眼就淹没在了滚滚河水之中。
  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人,但她却如此孤独,因为她从未碰到过对的那个人。现在她知道他就是了,可是他却从此了无踪迹——她甚至不愿意提到‘死’这个字眼。
  从回忆中抽离,萧风低声同她说:“我们已经找到了黄河决堤的原因了,你要来看看么?”
  萧风带着她穿过了层层宫宇的走廊,路过的宫女纷纷行礼,和萧风行礼“侯爷安好。”对元瑾则是更深的躬身行礼,却仍然只称为‘二小姐’。
  朱槙死之后,战役迅速地土崩瓦解,裴子清连夜来见了元瑾,他们愿意带兵投降,但是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李凌、清虚等人要妥善安置,朱槙的主力部队能平稳度日。
  闻玉沉默不久,很快就同意了。这些人不过是从众之人,在朱槙死了的情况下是翻不起风浪的。朝廷能不费一兵一卒收服他们,自然是好事。
  战局就此土崩瓦解。萧风受大封赏,继承西北候的爵位,崔胜进爵一等,徐贤忠封常国公。
  天下平定,唯独少了那个人。
  元瑾跟着萧风走到了临时关押犯人的刑堂,她看到有个人影背对着她坐在里面,高挺的身影,即便是沦为了阶下囚,仍然有一种凛然之态,仿佛他并不是个失败者,只是盘坐在这里,静静地思考罢了。
  元瑾轻轻地道:“是他?”
  萧风嗯了一声:“自从宫变消失后,他就带着他亲信寻觅机会下手。直到你与……朱槙在龙岗一战,他就知道机会来了,他找到了能使我们两败俱伤的方法。那就是水淹龙岗。我带人抓到他的时候,他反抗得很厉害,废了不少人的性命才抓住他。”他转过头看元瑾,“阿瑾,你知道的,此人不能留。”
  “陛下是什么态度?”元瑾问道,“是要斩首还是如何。”
  “陛下说,交给你来处置。”
  元瑾嘴角轻轻一勾,她明白薛闻玉是什么意思。
  “劳烦五叔,替我准备一些东西过来。”元瑾淡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