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三个月之后,已经升了正八品掌事的周馨儿往凤仪宫请安,皇后娘娘召她们为新进宫公主伴读讲解规矩。
  周馨儿等人到的时候,凤仪宫一片欢声笑语,上辈子周馨儿从未在宫中见过如此景象。再宽和的主子,也不允许宫女嬉闹,免得堕了自己的威严,更避免吸引陛下。周馨儿知道太多与前世不符的地方,此时不敢多言多言,规矩立在一旁。
  这让顶头上司张司赞看了,更觉她沉稳可靠。
  不一会儿,凤仪宫大宫女晴朗出来了。笑道:“张司赞,请吧。”
  “多谢晴朗姑娘,奴婢问娘娘好。”
  “娘娘好。今日高兴,各家伴读还未入宫,不过今日宫里还有一件喜事,杨司乐今日在凤仪宫中表演。”
  “果真?”
  “这还有假,快走两步,我也想多瞧几眼呢!”
  瞧,又是和前世不一样的地方。堂堂中宫皇后的大宫女,以前就是各宫主位的大宫女,各尚、局、司都要敬着,如今不仅没有塞银子,说话还这般随意。
  周馨儿跟着进了凤仪宫前殿,皇后娘娘高坐在凤椅上,穿着家常衣裳,看着堂下歌舞。上首还有几位宫妃打扮的贵主,周馨儿认识的不多,周遭宫女也都围在一旁。如此没有规矩,也不见人呵斥。
  令周馨儿血脉凝固的是在殿中旋转舞动的女人,杨氏!就是这个贱人,上辈子她也是从司乐司出来的,果真又以歌舞魅惑贵人,当真该死!
  可周馨儿毕竟不是莽撞之人,看如今的情形就知道,杨氏不是以往的杨氏。
  “张司赞,这是何人?”周馨儿小声问道
  “杨司乐你都不知道?对了,你入宫的时候,杨司乐不在,你没见过正常。不过大名鼎鼎的杨大娘你总知道吧?”张司赞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当然……不知道!杨氏贱人排行老大,可她这么个贱人,凭什么称一声大娘!
  “杨大娘歌舞倾城,皇后娘娘亲口说的,声乐教人,歌舞娱人,杨大娘一代大家。去年是往藩国表演去了,听说在藩国,万人空巷,王公贵族、升斗小民,人人争相观看,真是给国朝争光!”
  ???
  又是瞠目结舌的疑惑和感叹,周馨儿再次发现前世今生大不相同,默默闭嘴。冷静冷静,再看殿中歌舞,少了故作妖媚的勾引,动作舒展爽朗,令人观之神往。若是上辈子杨氏也是这般,肯定更受宠爱吧?今生的杨氏更厉害了,居然能博得女眷的青睐,要知道男人喜欢的,女人多半不喜欢。
  歌舞暂歇,阵阵掌声传来。
  上首,魏德妃笑道:“杨大娘的舞姿名不虚传,妾等还是沾娘娘的光呢!”魏德妃诞育四公主、五皇子、七皇子,由修仪位分上升起来。
  蓝皇后也笑,“我若不请杨大家来,你们就不请了吗?”
  “要请也是陛下先请,妾等若不沾娘娘的光,哪儿即刻瞧见。”王淑妃打趣道,“妾等可不敢和陛下争。”王淑妃乃是由昭仪位升上来的,她出身尊贵,入宫就是昭仪。膝下也有公主、皇子,不然今日为公主伴读准备礼仪教导一事,她怎么列席。
  宫中如今贵妃位出缺,人人都知,陛下是要把贵妃位留给日后储君生母的。如今皇后娘娘也是三十的人了,生育的可能少之又少,又有流言传出,皇后娘娘伤了身体,不能有孕。
  所以,如今宫中以淑妃位分最尊贵。
  “歌舞也瞧了,热闹也瞧了,还等着请你们用膳呢?”蓝皇后笑骂,围在周边的宫女却不知害怕,在大宫女的领头下,笑嘻嘻下拜道:“多谢娘娘。”说完也不等蓝皇后发号施令,自顾自笑着退下。
  周馨儿这几个月都在尚仪局熟悉女官工作,实在不知道如今这宫中宽仁成这样子了?跟着下拜,跟着请安,全然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宫女们退了,也暂时轮不到她们拜见,蓝皇后和高位宫妃正在说杨氏的事情,周馨儿恨不得多听一些,安安静静站在一旁。
  “你明年就满二十了,可有什么打算?”蓝皇后问道。
  “今年的表演排得密密麻麻,哪儿能预估到明年。”杨氏却一脸茫然,自以为抓住重点,“不过再忙,也不会耽误给娘娘表演。”
  王淑妃轻笑,“傻妮子,娘娘是问你,终身大事可有眉目。这里都是自家人,你可别害羞。”
  “是啊,你想再做一任女官吗?以你出访藩国的功劳,尚仪局的尚宫正当得。若是想嫁人,你这些年所得尽皆带上,本宫还未你备一份厚厚的嫁妆。”
  “娘娘,奴还能跳呢?少说还能跳个十年,奴才不嫁!谁在娘娘跟前嚼舌根子说奴要嫁人啦!娘娘,您可不能喜新厌旧,有了新人就不要奴了?奴长得不美吗?娘娘不喜了?”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周馨儿简直不明白,上辈子妖媚精明的杨氏,怎么成了这么个傻子?这是什么新招数?
  笑声未落,殿外就响起了通报声,“圣人到!”
  蓝皇后站起,微微躬身福礼,其余人等,均下跪请安。
  周馨儿看着陛下走近,果然还是那般龙姿凤章、威武不凡。却只见陛下扶起蓝皇后,又挥手叫起众人。
  “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皇帝问道。
  周馨儿心揪成一团,难道陛下又要注意道杨氏了吗?
  只听蓝皇后道:“说杨大娘呢,这个傻妮子,说她婚事呢,你自个问问她说什么傻话了。”
  周馨儿简直为蓝皇后担忧,怎么把话头递给杨氏了呢!要谨防她勾引陛下啊!
  杨氏却满不在乎道:“陛下,您可得给奴评理。娘娘要让奴嫁人咧,奴才不要。男人有什么好的?娘娘肯定是有新美人了,不然怎么会嫌弃奴呢!”
  “罢,罢,朕可不上你们的当。给你们评理,最后还都埋怨朕。在你们心里啊,朕是比不上皇后的,可不敢自取其辱。”皇帝摆手不上当。
  王淑妃故意道:“人贵自知,陛下得矣。”
  “瞧瞧你宠的什么人呐,不像话。”皇帝佯怒。
  “难道是我一人宠的?”蓝皇后笑问。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蓝皇后笑够了才总结陈词道:“杨大娘爱跳舞就就跳舞,爱什么时候嫁人就什么时候嫁人,凤仪宫的大门开着,随时都能来。”说完就让司乐坊的人退下。
  “陛下来了,也听听家常,今日正巧公主伴读入宫,妾身招司赞局的人过来,准备礼仪引导事宜呢。”
  这才轮到张司赞领着她们拜见,周馨儿攥紧拳头,深深拜了下去,这是她的陛下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开始存稿,心慌慌~
  第44章 无子皇后6(倒v)
  蓝生一眼就看出了周馨儿灵魂和身体不匹配, 但那又如何?
  皇帝在前朝忙碌,糟心得很,回了后宫哪儿还有心思听妃嫔们说家常。说着说着,皇帝就开始神游天外,表情飘忽,问话半响不答。
  蓝生一看, 挥手让人退下了。
  等皇帝反应过来, 殿内已经无外人, 只有一炉清香幽幽。
  “怎么都走了?”皇帝问道。
  蓝生本在看书, 听他说话, 放下书本, 走到他身旁坐下, 让皇帝把头放在自己腿上,慢慢给他按摩。
  “说好不皱眉, 瞧, 都有皱纹了。”蓝生也不答他的话。
  “自知容颜衰老, 再不得娘娘的心。”皇帝调笑道。
  “不正经!”蓝生笑嗔, “天天说,还怕你烦, 真成唠叨的老太婆啦。”
  “不听卿卿唠叨几句,心里不踏实呢。”皇帝轻叹, “朝中事啊,唉。你总劝我治大国如烹小鲜,可瞧着文火慢吞吞, 釜里的水总不开,心里也不得劲啊。”
  “又出什么事儿了?”蓝生随意问道。
  “科举。世家还是不愿放下身段,与寒门、庶族一同为朕效力。起兵的关中人也有渐渐报团之势,难啊。这科有位寒门学子应试,被太学学子讥笑做乞丐,那学子气性大,听闻当场吐血呢。”
  能读书科举的人,哪有乞丐?这事儿蓝生也听说了,京畿周边地主,家财丰厚,只是祖上从未出过官宦,便被如此讥讽,太学的人嘴也太毒了。
  “慢慢来,事缓则圆。”蓝生老调重弹,道:“如今世家还这般骄傲吗?”
  “如何不是呢?朕有时候真想雷霆手段,分而化之。”
  “陛下不会的。世家骄傲,可也有国士,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陛下比任何人都爱惜。”蓝生轻笑,皇帝在她面前也不避讳。大肆打压世家,一怕反扑,二担心人才凋零。真想要分化世家,办法多的是。只说世家之中,庶子总比嫡子多,明理的庶子知道自己努力。不懂事的只能瞧见自己处处不如嫡子,却忘了嫡母给父系家族带来的好处。世家大族从外面杀一时半会儿杀不死,里面人自己造反,才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卿卿知我。”
  “我家中侄儿也读书多年,陛下可愿给他们个机会,为国尽忠。”
  皇帝起身愣愣看着皇后,皇后从来不会为娘家求官要官。
  “我招娘亲、嫂子进来一趟,也该让孩子们下场历练历练。”
  蓝家也是大族,若非累世官宦,何以让先帝聘为太子妃。皇帝感动得轻拍蓝生的手,“有劳卿卿。”
  这厢,蓝生为皇帝分忧,那厢,周馨儿也为皇帝担忧着呢。
  “张司赞,皇后娘娘怎么让杨……大娘在陛下跟前献舞,若是陛下瞧上,收入内宫怎么办?”周馨儿站在院中树下,四面无人,小声问道。
  “怎会?”张司赞原本没放下心上,突然心头一紧,喝道:“你别是有什么糊涂念头吧?我们司局可容不下糊涂种子!”
  “司赞,你说什么呢!我若是那种人,何必选女官,直接当着宫女,做着美梦就是。”
  张司赞这才松了口气,笑道:“怪我,草木皆兵。不过咱们女子立身艰难,更要自尊自重。”
  “嬷嬷说的是,馨儿受教了。馨儿以往只是个普通宫女,不懂这里面的忌讳,还望嬷嬷分说分说,让我也长长见识。”
  “杨大娘是何等受欢迎,为人又是何等骄傲。宫外多少王公贵族想娶她回家,她放着正妻不做,跑来内宫做小妃嫔,傻了吗?”
  “娶?司赞说正妻!宫外人不嫌弃她出身司乐吗?”
  “哼!也就你这些山坳坳里选出来的宫女会有这般腐朽看法,陛下金口玉言声乐教人,皇后娘娘还给前任司乐赐下过封号嫁妆。杨大娘在藩国的时候,可是有藩国王子求婚的,她都没答应。不过是心念故国罢了,否则哪儿轮到的京城的儿郎们。”张司赞说到这些与有荣焉,她们宫里人争气!
  “我也提醒你一句,为人要有心气!娘娘常说,做人不能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前有杨大娘这般例子,你可知她一场歌舞多少人打赏喝彩,别说多的是人想娶她。就是她一辈子不嫁,在宫中服役,娘娘总不会让她没了依靠。娘娘早就令内府拨了一笔钱财,专宫不愿出宫、宫外无依靠的宫女太监养老。”
  “再看看那些脑子不清楚的。陛下有两位御女,一位王氏,一位刘氏,都是宫女出身,趁着陛下醉酒爬床。这好几年了,都没升迁。还是娘娘看她们年资久,心软从采女升到了御女。瞧瞧她们,再瞧瞧我们,你说谁好?等过了二十五,便可出宫,自有儿郎可挑。若是在主子面前得用,求个恩典,提早几年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啊,你要看明白,不可行差踏错,知道吗?”
  出宫?养老?婚事?正妻?
  一个又一个词直击周馨儿的脑子,都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看周馨儿愣住了,张司赞皱眉道:“皇后娘娘不喜宫女爬床,陛下也是个洁身自好的,你若有糊涂心思,我是第一个饶不得!如今前有女官可升迁,后有内府可养老,身侧还有这么些知己朋友,你若再不知足……”
  “司赞误会了,我是以往没听人这般细细分说,一时愣住了。娘娘真是慈悲为怀,心下感念而已。”
  张司赞笑了,“这还差不多。这是娘娘的恩典,也是陛下的德政。前朝宫女可是终身不许出宫,文人都说白头宫女熬深宫,果然该我们大兴得了天下,前朝就是坏坯子,咱们是赶上好时候了!”
  “是啊,是啊,有福气,有福气。”周馨儿笑着附和,心中有太多疑问,一时不敢下结论。
  等到她见了那两位“鼎鼎大名”的御女,才发现上辈子耀武扬威的王氏不正是王御女吗?自己如今是正八品掌事,可她们也不敢受全礼。因为自己还有大好前程,而她们注定了熬日子。
  上辈子,别说有野心的宫人爬床,就是各宫主位也要养些固宠娇媚宫女。人人都想把陛下拉到自己宫里来,哪儿像如今,个个都以陛下身体为要,一心为陛下着想。宫里风清气正,陛下瞧着也年轻许多。
  看着与上辈子截然不同的后宫,周馨儿心下叹息,这难道就是有妻子和没有妻子的区别吗?蓝皇后如此贤德,怪不得陛下想了她一辈子,终身再未立后。
  呸呸呸!蓝皇后如今好好的,可不能这般想。若是没有蓝皇后,她又如何能当上女官,未来可期?到如今,游到温水里舒服待着,周馨儿才想起来,自己刚刚进宫的时候,想得不过是好好当差,给家里多送些银子。万一运气好,等到年老大赦,能出宫养老,何曾想与人争斗厮杀,埋没本心。
  如今男女大妨不到闻之色变的地步,皇后乃是当家主母,本有权招亲人进宫。召见当天,皇帝下朝了,还请岳父去看望妻子呢。也就皇后有这个待遇了,无论哪个妃嫔,或高位、或受宠,也不值当皇帝称一声岳父。
  蓝国公乃是赫赫战将,一路追随皇室起兵,历经三代帝王,建/国后更是心腹。到凤仪宫的时候,蓝国公夫人、世子夫人和几位小公子都在。
  蓝国公躬身作揖,还没拜下去,蓝生就叫起了。
  “父亲别多礼,都是一家人,快坐吧。我备了父亲喜欢的烈酒,只饮三杯,万一醉了,还有侄儿们送父亲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