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节
  殿中不少人窃窃地笑了起来,那些看热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郭临身上。她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握紧拳头。
  “阿临。”
  “嗯?”她睁开眼,看向陈聿修。
  “准备出手。”
  “什”一句话音未落,眼角余光便已望见头顶一道凌厉青光。
  就在这时,数名蒙面刺客从屋顶跃下,那把青幽钢刀直冲向抱着玉锵的周丞相。郭临条件反射地冲上前,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把钢刀,双手合十,一招空手接白刃,堪堪实实接住刀身。
  “啊——有刺客!”“来人,护驾!”
  原本还歌舞升平的大殿顷刻间乱开,宫嫔官妇尖叫不断,侍卫拔刀冲进,血气弥漫。郭临和那刺客僵持不下,突然偏开头,一脚踢向对方子孙根。那人痛呼一声,她毫不停歇,捏起铁拳,猛击数下,打得头破血流。
  “玉锵!”
  她夺过钢刀回身,周丞相已退到了柱子旁。陈聿修不知何时抢了把剑,护在他们身边,见到她立即大喊:“去护驾!”
  四目相对,郭临心中顿明。提刀朝皇上所在奔去。恰在这时,一黑衣刺客追上,郭临大喝一声凌空掷出钢刀。那刺客回身一挡,手中袖剑唰地划过郭临左臂。
  “郭爱卿?!”
  郭临一怔,抱臂退后,挡在皇上面前。突然弯腰拾起脚下长剑,扑将而上……
  这场厮杀不过持续了半刻,却已将大殿血染。侍卫们从各个角落拖上刺客尸体,一字摆开在空地上。
  皇上坐在一旁徐公公搬来的太师椅上,一张脸阴沉得可怕。
  “回禀陛下,没有搜出任何东西。”蒋穆亲自给刺客们搜了身,一双手还沾着血迹,表情严肃地回报。
  皇上站起身,慢悠悠地在狼藉的殿中踱步。一步,一步,几乎是踏在众臣的神经上。
  他目光扫视过垂首站立着的众臣,突然嗤笑一声:“……女扮男装?”
  高彻辰猛地睁大眼睛,死死地望向人群中那个正独自包扎左臂的纤细身影。
  “朕闻褒有德,赏至材,京兆尹郭临,宣德明恩,守节乘谊,能安社稷,朕甚嘉之。兹升骠骑将军,自今日起,统领左右神武军!”
  整个大殿,静得连风声都成了喧哗。突然几声嘶喘的咳嗽,惊得众人回神。皇上已经率先走了过去,拍了拍掩袖咳血的周丞相,君臣对视。皇上低低地叹了声息,负手转身:“中书令陈聿修。”
  “微臣在。”
  “兹升尔为丞相,接替周丞相之位。你可愿意?”
  “臣,遵旨。”
  ☆、第124章 萧何离分
  徐公公端着药膳,轻步走近紫宸殿。门口悄无一人,寂静地宛风息止。他见怪不怪,稳步在门口站定,正要举手叩响,却听见殿内一阵陌生的低语声。
  他不由一怔,倏忽忆起,似乎又到了那人来访的日子。这一下他连忙转身退开,片刻不敢停留。低头望了眼托盘中静妃娘娘精心熬制的药膳,唯有叹息着摇了摇头。
  透过小小的窗格,可以望见夕色紫红的天空,浮着淡到看不清的云霞。郭临卧在软轿中,静静地睁着眼。
  似乎离得近,又似乎飘得远。同在这片夕阳,她曾经和他共战沙场,也曾和他并骑拥吻……
  “因为,我也喜欢你。”
  “除了马车上的话,我从未骗你,以后,也不会骗你。”
  “阿临,我想过很多次你女装的样子,可每一个,都不及你现在的模样。”
  “有些事,明知你全然可以做到,但还是忍不住会担心。”
  “愿倾尽三生之命,护阿临一世无忧。”
  ……
  她伸出右手,妄图去抓住那片朗阔自由,却颓然握了满手的虚无。闭上眼,轻轻阖住满眸的湿润。
  骠骑将军……丞相……她咬牙苦笑,一把撑着车壁坐起。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走在轿旁的太监方打了个哈欠,就见一团人影突然破帘跳出,几步便跃开老远。他张着嘴巴呆愣了两秒,才想起大喊:“郭……郭将军,唉,你们怎么不拦着,就让人跑了?”
  抬轿的小太监懵懵怔怔,压根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呵,”突然一道冷哼传来。太监一顿,记起兵部尚书还跟在身边,忙回身陪着笑脸:“一时性急,大人勿怪!”
  “怪你作甚,都是这小子……”兵部尚书乍然顿了顿,咽了口口水,叹息道,“这郭临,一转眼品阶都在老夫之上了,说也说不得喽,唉!”他幽幽地叹口气,负手走入夜色中。
  麟德殿中灯光璀璨,还能照出一地的血迹狼藉。太监们穿行其间,正在收拾清理。郭临一路走过,不断有人朝她行礼。她径直找到熟悉的大太监,询问陈聿修的去向。
  “陈大人方才被陛下招去紫宸殿议事了。”
  她转身便要朝紫宸殿奔去,却被人叫住:“郭大人!”她疑惑回头,见是正被人搀着的周丞相。她上前行礼,周丞相笑道:“可愿听老夫唠叨几句?”
  阖上偏殿的大门,郭临扶着周丞相坐到太师椅上。想起方才那场刺杀,聿修故意叫他抱玉锵,以他作饵吸引刺客。现下引发了他的旧疾,心中不免愧疚。
  “还未恭喜你荣升将军。”
  “丞相客气了,下官才疏学浅,担不得如此重任。”虽是自谦,也是她的真心话。郭临苦笑着告罪一声,行到案前给周丞相倒茶。
  “老夫为相时,已年过不惑。今见英雄出少年,是大齐气数将盛,天佑臣民啊。”周丞相捋捋胡须,温和地看着她的背影笑道:“老夫听得出来,郭大人未必是‘担不得’,不过不愿担耳……”
  郭临一怔,勉笑道:“……您说笑了。”
  “再有一月老夫便要告老返乡了,在此,可否请郭大人答应老夫一件事?”
  “您请说。”郭临斟好茶,端着茶杯递向他。
  周丞相缓缓抬眸,定睛望向她:“永远,不要恢复女儿身。”
  “砰”地一声,杯落尽碎。
  *
  “义山。”
  树叶沙沙作响,不一会儿,宫墙拐角的大树后,走出一个黑衣身影。罩头蒙面,背负长剑。
  君意沈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灵机一动,笑道:“这就是佯装刺杀父皇,和阿临交手的那人?”
  “不错。”
  “且不问他是如何混进麟德殿,”君意沈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向陈聿修,“你先告诉我,你是如何逼太孙,走刺杀这一步险棋的?”
  陈聿修淡淡地笑了:“不足为奇。”他眼神轻瞟,义山略一点头,消无声息地退到树后。
  “果真妙哉,”君意沈抚掌轻叹,“阿临因救驾而受伤,父皇必然会想起数年前将她调任京城为官的初衷。纵然曾和大家一样怀疑过她的性别……却唯有此刻,最希望她只是个武艺高绝的少年将军。”
  陈聿修默然不语,他们原本准备了数重方案来洗刷郭临女扮男装的嫌疑。可没有任何法子,比得过亲身面对死亡的恐惧时,对她那异乎常人的武力的渴望。只要让她救下众人的命,或者说救下皇上的命……他的计谋就成功了。
  “阿临成了将军,你成了丞相,这是自本朝周丞相与作古的萧将军后,新一代的将相么?”君意沈话没说完,这代将相,两个都是他这边的人。想到这里,他悠悠一笑,拱手施礼,“先行恭喜了。”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高喊:“殿下……”
  君意沈回头望去,谭伯正气喘吁吁地跑近。他不由奇道:“我不是让你去太医院看看郭临吗?怎么回来了……”
  谭伯猛吸一口气:“陛下急令,已把郭大人送出京城,即刻赶往神武御营练兵。”
  “什么……?!”
  *
  天气阴灰蒙蒙了许久,总算下了点雪。这年的冬季虽比往年冷得更为彻骨,可依旧阻拦不了百姓们披红挂绿,迎接新年的喜气。
  “老张家的,近日生意好吧?这返京探亲的旅人多了,我可是听见你客栈来往的动静了哦!”
  “好是好,可还不如上月呢。自从新京兆尹上任,道坊的混混胆子就大了。这月的份子费翻了数倍,咱们小本生意的……唉,别提了。”
  “也是,这要郭大人还在任,那些人几顿牢饭就老实了,又岂会这么猖獗!”
  “说的是啊……哎你快看,前面好像有仪仗清道,是神武军回京了!”
  久违地行走在京城街头,感受百姓异样灼热的目光。这场景,实在容易令她想起四年前第一次带着府役巡街的自己啊。
  郭临随着坐下缓慢行进的骏马,摇头晃脑。一股冷风吹过,抖动她领口一圈狐裘,挠得脖颈微痒。她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眨了眨犯困的泪眼。
  “将军……”一声严肃的声音响起。
  “好了好了我知道,‘行如风,坐如钟,不威自怒戒如弓’对不对?你们神武军搞这么无聊的口诀,唉,真是对不起这赫赫威名!”郭临撇撇嘴,白了一眼身旁啰嗦的老迈护军,策马朝前奔出一截。
  她将头盔摘下,露出飒然英气的俊秀脸庞。立马就有眼尖的百姓发现,大叫道:“郭大人!”
  郭临闻声回头,扬唇一笑,朝他们招了招手。
  老护军望着她的背影,摇头叹了口气。
  “骠骑将军郭临到——”
  一步一走的铠甲声越来越清晰,不过片刻,一道欣长的黑金身影便出现在了殿门口。
  郭临面无表情地抬头,提步迈过宣政殿的门槛,走到御座下,单膝跪地抱拳:“末将郭临见过陛下。”
  “爱卿请起,一月未见,军中一切可习惯?”
  “回禀陛下,一切都好。”她微微抬眼,望向前方。
  君臣对视,暗波流动。却在这时,一声太监高喝:“陈丞相到——”她周身微微一震,几欲起身,脑中突然响起周丞相那晚的叮嘱。她一咬牙,抱拳请道:“陛下,末将这就要去与宿卫交接,先行告辞了。”
  皇上几不可查地笑了下,挥了挥手。郭临二话不说,起身就走。黑金的披风在殿中扬起,却在望见门口那人时,陡然顿了顿。
  那张朝思暮想的脸,风华依旧的人。近在眼前,却触摸不到……
  陈聿修看了郭临一眼,飘然移开目光,步履不停地继续朝前。郭临垂下眼,一言不发,径直与他擦肩而过。
  皇上静静地望着陈聿修俊朗无双的面容,看他行云流水地下拜行礼,心中总算微微舒了口气。
  *
  交接宿卫十分容易,从御营带回京的部下,除了郭临一人,全做过宿卫,那还有什么难的。做完一切,她遣走护军,派太监去给兵部尚书带个话,请他准时赴清风楼的约。
  这一个月在军营的强练,她总算明白皇上的意思。连教导监督她的老护军都是提前找好的,无论她有没有再次救驾,她的将军之路,已是必然的选择。
  郭临戴着一顶斗笠,稍稍掩盖面容走进清风楼。内里依旧是人声鼎沸的大堂,小二带她走上二层雅间,弯腰恭请时不经意瞟见她的脸,惊呼道:“郭大人?”
  她比了个“嘘”的手势,苦笑道:“现在,不是‘郭将军’吗?”
  “是的,是的,小人糊涂了。”小二憨笑着挠挠头,“小人这就去给您备酒。”
  靠江的雅间,依旧是好景色。郭临百无聊赖地趴在窗边,等得几乎在冷风中睡着。不是说有事耽搁一会么,怎么这么久,莫非兵部尚书放我鸽子?
  她烦躁地走到门口,正要推门,突听一声厉吼自楼下传来:“闲杂人等都请出去吧,清风楼整个都被我们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