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景蓝拉开了一张躺椅,说:“a,你想躺到这里来,还是坐沙发呢?”
  “沙发。”a在沙发上坐了下去,他小小的个子,窝在里面,使肖甜心莫名联想到了夹在面包里的白白的甜馅。看起来那么天真无辜的一个小男孩啊,谁能联想到他做过的事呢?
  “你们也别拘谨,甜心坐。”景蓝说。
  对这个治疗,还是有点看不懂的地方。就像雾里看花。肖甜心忽然问:“景蓝,是不是开始了治疗,a就会逐渐忘记自己,没有记忆,变成另一个全新的人。”
  “可以这样理解。”景蓝回答。
  “但a很明显是知道连环杀手团体的内幕的,甚至还知道他们其中一些人。如果对他治疗,那我们这边的线索也就断了。”肖甜心有些犹豫。
  景蓝怔了怔,说:“是这样没错。但我的职责首先是帮助他,治好他;然后才是为市局的案件提供帮助。”
  慕骄阳劝她:“没关系。那些团伙搞不出什么风雨。a也只是毫不起眼的角色。甚至连他们的帮手也不算。”顿了顿又问a:“你为什么要帮助史密斯?”
  “因为好玩。”a答得简单直白。
  “看,他想的其实就是这么简单。没有人要刻意操纵他。”慕骄阳说。
  景蓝再次示意她坐。于是,肖甜心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而慕骄阳懒懒散散地靠在写字台上,一双大长腿直直地斜着,不小心触到了景蓝的皮鞋。
  景蓝看了他一眼。他耸了耸肩,又将脚收了点回去。
  景蓝靠在躺椅上,很舒服地一摇一摇。
  摇得很慢、很缓,摇得肖甜心想睡觉。
  而慕骄阳拿起了写字台上的钢笔,在指间翻飞。转得非常快,非常好。吸引了肖甜心的视线,他的一对手很漂亮,白皙,秀气,骨节分明,一段一段,骨相很好。曾记起,在许多年前的课间午后。她跑到他座位上,向他请教化学题。班上的同学都走光了。就只剩下他和她。
  他很有耐心,话不多,看着她时,甚至是没有什么表情的,不像现在表情丰富,对着她每天油腔滑调占尽便宜。那时的他,很安静很安静,一对黑眼珠又深又黑,看着她时,像要将她吸进去。
  而阳光正好,就落在他的身上、脸上,他整个人都是光明的。即使他背着光,她也记得他每个眼神、每个细微的表情。他看着她时的那种表情很执着,那时不明白,现在明了,是他对她动了心。在那时,他却不会表达。只懂得执拗地教着她一道又一道的化学题、理科题。一遍一遍地问她:“明白了吗?”
  “哒。”景蓝停下了摇椅,回眸看向慕骄阳:“是对a催眠。不是对肖小姐。你要和她重温旧日时光里的美好,请等工作结束后。”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俩人甜甜暖暖的校园时光来啦
  景蓝说:“我对给男人穿衣服没兴趣。”啧,换言之,对给美女穿衣服或者……解衣服很有兴趣?!
  第46章 幻想控制术/最美的校园时光
  肖甜心脸红得不行, 像被老师批评了。景蓝这个人就是太端庄太严肃, 真像读书时的班主任……她被说得坐不住, 稍微挪了挪脚。忽又听得慕骄阳一声轻笑,问:“你刚才想到了什么?”
  她的脸更红了, 小小声地答:“想到了那个没有坐实了的吻。”
  初吻。
  多么美好的一个词汇。
  慕骄阳的思绪也被她带回到了那个午后。
  他教她化学。说得很详细, 还在草稿本上一行一行地列公式。他生化好, 知道她喜欢活泼的东西, 为了吸引她注意, 他还会和她说故事,旁征博引, 将一些生物学上的事融入到化学上来, 往往会惹得她咯咯笑。
  但这一次,他分析题目的时间太久了,她听着听着, 就走了神,一直盯着他张合不断的嘴看。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发觉她看着他的嘴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停下了解题, 她还没有回过神。
  他还记得, 当时是春末初夏,有轻风吹,教室外的廊道上种有娇艳的海棠花。而她,就像开在课室里最娇艳的那株海棠引人采撷。语文的古文书上有形容女子美丽睡相的,就叫“海棠春睡。”
  那时, 没有同理心,没有共情能力,他根本就不能明白,为什么要把海棠人格化,还要把美人形容为海棠。他就问她。她解释了半天,他还是不明白。她耐烦心尽失,万分嫌弃他,也就开始胡扯:“等你遇到心上人时,她就算是睡得像头猪一样,你也会明白什么叫‘海棠春睡’的!!!”
  有一次,也是在午间,大家都走光了。她还赖着他不走,说要听他解题。他把午饭打来,占了课桌一半,俩人一边吃,他一边讲解。饭饱了,就奢睡,她懒懒地伸了个懒腰趴在课桌上听他讲,最后她睡着了。
  他终于停止了讲解,仔细地看着她。她的睡相很娇憨,红红润润的小嘴微微嘟着,可爱极了。绑了半天的马尾松了,轻轻坠在课桌上。他伸过手来将她的头绳解开,那一匹缎做的青丝从他手中滑下,铺在了她的身上、课桌上。
  他取过她的数学作业,被老师花了好几题大交叉。他在一边空白处,一字一字地列了出来,每个解题步骤都做得很细,比老师讲解题目时还要细。又替她将上午布置的数学作业全部做了出来,每个解题步骤都很清晰明白准确无误。
  她还是没有醒来。其实,他写完这一切,也只是用了二十分钟不到。而她已经睡得香扑扑的,脸蛋儿飘着漂亮的粉红,那红沿着脸颊漫延到了锁骨,苹果绿的荷花边领子下连白皙细腻的几乎都泛起了红,不就是春海棠么……
  后来,或许是他的目光太炙热,她还是醒了。一睁开眼,就触到他漆黑的眼眸。她人还是迷茫的,说:“你看什么?”
  他答:“看海棠春睡。”
  思绪又回到了那个点上来。她盯着他的唇看了许久,那道化学题早已被俩人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忽然咬了咬唇,内心出现剧烈挣扎。而她已经先他一步,向他靠近,她的唇几乎要触碰到他的。而他忽然头一侧,她的吻落到了他的侧耳上。
  那一次,是他没有那么强烈地体会过那种名为“心动”、名为“喜欢”、名为“爱情”的感觉,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他的大脑是空白的,他甚至既期待,又害怕,因为他不明白,这样究竟是什么感觉,所以,他犹豫了,退缩了……
  “我想到了你的睡颜,海棠春睡,很美,很好。还有那个令人心动的,没有成功的吻。”慕骄阳闭着眼,嘴角挂着恬然的微笑,十分幸福,与眷恋。
  他刚才,再次用幻想控制术,为大家重现了当初的景象。
  景蓝诧异,他真的学得很好。自己教给他的,他完全掌握。
  “啪啪啪。”a鼓起掌来。
  “初吻,初恋爱,真是美好。”a说。
  舒适整洁的房间里还有音乐,是班得瑞的,很空旷,很静谧,如回到大自然。
  “你能感受到里面的那种美好吗?你是什么感觉呢?”景蓝温和地询问,声音平缓,像低低回回的溪流,与乐音相融。
  a却忽然又不愿说话了。
  慕骄阳歪着头看着他,想了想,忽然站了起来,从cd架上找到了一张老唱片,放进去。是一首异常舒缓深情的歌,男歌声的嗓音清澈如泉,非常舒服,是richard sanderson《reality》。“这是一部讲述少男少女初恋的故事的主题曲,就叫‘初吻’。”
  “很好听。”a说,“我很喜欢。”
  慕骄阳哼笑了一声:“你没有感情,也会有喜欢?”不理会景蓝投来的警告的一瞥,他垂下了眸子。
  a则说:“我的脑海里出现了那个画面,真的很美好,少年少女,稚嫩又可爱的爱情。能感受到是一回事,能理解却是另一回事。显然,我理解不了。就像慕教授,最终也没有吻下去,因为当时的他也不能理解这种正常人才有的情感。”
  这样的进展,不理想,预料之中。但打开了a的话匣子。景蓝一开始的构思不是这样,是慕骄阳引导了刚才的局面。
  最低限度,打破a心防的不是他,反而是慕骄阳。a不喜欢班得瑞,但喜欢这首代表纯真爱情的《reality》,而且看得出a还对慕骄阳和肖甜心过往的初恋爱产生了微弱的共鸣,是同理心的短暂一现。
  看得出,a对肖甜心也有着别样的情感寄托。究竟是因为她不恨他,同情他理解他给了他关怀?还是他对女性,有着对妈妈一样潜意识的依赖和信任?
  “你讨厌什么呢?小阿伦。”景蓝问。
  “人。”所以他会想对人下手。
  如此直白,冷酷到麻木。景蓝的眉挑了挑,放缓了语气又问:“那你喜欢什么?例如就像那首《reality》,你还喜欢什么?”
  “动物。狗狗吧。你懂的,它们看起来都那么可爱。”
  慕骄阳笑了一声:“宠物里,猫是冷的,狗是热的,喜欢猫的人爱思考爱孤独,喜欢狗的人缺乏爱需要很多很多的爱。你很缺爱啊!”
  居然调侃病人。肖甜心扯了扯他的衫袖,他顺手一捞,握着了她的尾指,细细摩挲。
  “你的额叶腹侧功能缺失,这一部分控制着代表“爱”和“憎恨”的同理心结构组织。所以,你是没有爱和恨的,喜欢动物?我怎么觉得在听笑话。”慕骄阳指了指大脑的额叶腹侧笑着说。那笑,十分轻慢。
  a咬了咬唇,不答话。
  景蓝说:“没关系。你想抱一抱哈比吗?它很可爱。会翻滚,会装死,会表演很多很多的节目。”
  “会跳圈吗?”a忽然很好奇地问。
  一听见被点名,哈比从角落里翻滚再翻滚终于翻滚了过来,对着大家裂开嘴哈哈笑。
  景蓝顿了顿,笑了:“会。它还会算数。”
  慕骄阳:“我怎么不知道它还有这么多功能。”
  景蓝斜了他一眼:“我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教会它的。”
  慕骄阳:“……”
  肖甜心已经将哈比抱了起来,放在了a的腿上,然后摸了摸哈比的脑门,再揉了揉a的发,“它很可爱。”
  a抱着哈比,一下一下地顺着毛,看得出,他不是伪装,他是真的喜欢。
  慕骄阳想到了什么,说:“说一说你的第一位宠物朋友吧。我想应该也是一只狗,是只小狗。是你父母送给你的吗?”
  a像陷入了沉思,最后说:“是我在街边捡到的流浪小奶狗。它很可爱,会一直舔我的手掌心,而我咯咯地笑。我和妈妈说过,每年生日都希望养一只狗。可是他们不喜欢,他们会说,狗很脏,很多细菌。后来,我把小狗偷偷养在房间里,它慢慢长大。最后被发现,被爸爸开车扔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再也没有见过它。”
  看似很幸福的家庭,祸根有时早已深埋。
  “你和父母谈过吗?对这件事的看法。”慕骄阳问。
  “他们不会在意。只会对我说,嘿,那是小事一桩。你喜欢什么玩具,我们买给你。”
  对于a的家庭,景蓝是深入调查过的,于是点一点头,对慕骄阳说:“除了这一行为,他的父母对他十分关爱。”
  确实,单是这一点不足以让他小小年纪就心灵扭曲。但对于一个大脑有缺陷的天生犯罪人,这是一个致命的触发点。是他的父母,使他明白,生命有时是不值得被尊重的。
  慕骄阳见a的视线落在甜心手腕间的珠链上。a说:“那也是美好的事物。多么美的珠子,和蝴蝶,还有戴着的美人。”
  慕骄阳会意,取过甜心的链子,“哒”一下让珠链垂了下来,“喜欢吗?”在a面前轻晃。
  a笑着,没有回答。
  “看着这只蓝色的蝴蝶,它轻轻地飞了起来。对,它在带你去一个有趣的地方。哪个地方你觉得最有趣呢?”慕骄阳开始浅催眠。肖甜心第一次领略心理学届高深的艺术,凝神屏息。
  “它飞到了一个空旷白亮的廊道里,外面飘着大雪,但这里很暖。我看到了一个小男孩,他在走近我。”
  “对,他想和你交朋友。他还带了一个小伙伴来,对,就是你想的,他有一只小狗。”景蓝接过了慕骄阳的话,将语气放得更柔,更缓,带着一点幽默的戏谑,“小狗看着你,在问,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玩。”
  幻想控制术开始了。
  慕骄阳在她身边坐下,对她解释:“那个小男孩就是被推下楼的男孩子。我们要从这里出发,把他的一切记忆抹掉。重新种植记忆。再把他十年来所有的记忆抹掉,让他的意识全部清空,来抑制他的杀戮幻想。”
  见她一脸红红地看着他,那对大杏眼水汪汪的,唇似启非启那么诱人,他垂下脸来,轻轻吻住了她:“又想到了昨晚对不对。”他第一次对她展开了幻想控制术。
  她轻轻捶了捶他的肩膀,想将他推开一点,但他揽实了她,低声说:“我们就陪a做一场美梦吧。”
  他的话很轻很软,在她耳边嗡嗡的,令她舒服得想睡觉。
  但她很好学,又问:“幻想控制术,有什么典故吗?”
  “是延伸自荣格的一种精神流派。意念幻象术,将精神产物通过幻想具形化,从而引导自己和自己对话。这就是由荣格首创的幻想控制术由来。”慕骄阳耐心解释。
  紧接着,景蓝开始对这一幅幻象具体化,为它画画,填框架,如同在营造一个故事,一个真实的,在生活中进行着的故事。a,除了他的父母,一切记忆将被重新架构,开始一段又一段看似不真实又真实的旅程。
  “这个过程,很艰难。有时甚至需要用十多年的时间。因为一旦不慎,他的意识就会产生大混乱,人就会崩溃。但他还小,第一阶段是五年。我想五年后,他会变得更加可爱,和贴近一个正常孩子。那时他站在十五岁,反社会人格出现的分水岭上,过去了,也就迈过了第一道坎。”慕骄阳又说。
  看得出,慕骄阳心软了,在用心地帮助a。“阿阳,其实我觉得你和景蓝在做的事,真的很伟大。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的。你们给了a希望。还有很多像a一样的孩子,他们或许就是未来的连环杀手,而你们能够阻止他们成为变态的人。这项研究,无论是对个人、还是对社会,都是有着极为深刻的意义的。他们这类孩子,只是病了。而一般人不能理解,包括父母。而当他们长大成人,就会开始对这个社会展开杀戮。你们的工作,具有十分有效的前摄作用。”
  “能得到你的认可,我很高兴。”慕骄阳俯下身来,又亲了亲她温软的嘴唇。
  俩人喁喁细语,觉得时间清浅,这一刻是很好的。但不速之客打断了大家的恬静平淡。有人在敲门。
  景蓝皱眉,十分不悦。就连睡梦中的a肩膀也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