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红姝的一句玩笑,顿时将两人距离拉近。
  在医院住了两天,医生说红姝的脚伤已无大碍,余子非便给她办了出院手续,并且开车送她回家。
  红姝租住在人工湖边的一幢单身公寓里。房间不大,但收拾得特别干净。墙壁上挂着几幅摄影作品,其中一张照片,拍的竟是一只火红的赤狐,密林深处,狐身魅影如一抹红云飘过,能抓拍到这样的镜头实属不易。红姝说墙上这些照片,都是她自己拍的。
  几天后,余子非接到了红姝的电话。
  红姝在电话里说,为了答谢他的救命之恩,想请他吃顿饭。
  余子非就笑:“救命之恩?没那么夸张吧。”
  他开车来到商业街左岸名城西餐厅,红姝已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等他。
  吃饭的时候,红姝点了一支红酒。她吃得不多,酒却喝得不少。苍白的脸颊飘起一抹红云,双手托腮,漫不经意地望向窗外。她的秀眉像远山一样,淡淡地烟远过云,眉目间所传达出来的,是一种古典忧悒、让人心生怜意的美。
  余子非瞧着她,就有些发呆。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刀叉,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钢笔,伏在桌上飞快地勾勒出她的轮廓。
  红姝从遥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见他为自己画的速写,别的地方都被虚化,唯有画中人物那一双眼睛,却是经过细致描划,那忧伤缥缈的眼神,仿佛看见的都是虚空。红姝淡淡地笑了,说:“你画得真好!”
  余子非趁机提出邀请,说:“红姝,你不但长得漂亮,而且身上有股特别的气质,做我的模特,让我为你画几幅画吧。”
  红姝抿一口红酒,用几乎让人觉察不到的动作点一下头,算是答应了。
  余子非的画廊开在并不繁华的青云街上,前面一间门面,是卖画的店铺,有一个小伙计在打理,后面一间屋子,就是他的画室。
  余子非将红姝领进画室的时候,正是这天下午时分,太阳光透过白色的窗帘照进来,在屋子里投下一片暗红的光晕。
  红姝坐在沙发上,拿起一本余子非自费出版的画册,随意地翻着。
  余子非站在画架前,双唇紧抿,神情专注,一会儿抬头细细地看她,一会儿埋头在画布上徐徐涂抹。
  太阳落山的时候,画作终于完成。
  红姝过来一看,不由得一呆。
  余子非画的,并不是现在的她,而是她脚上裹着石膏绷带斜坐在医院病床上的场景。病房里雪白的环境和她烟远的眼神,使得整个画面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空灵脱俗之感。
  余子非说:“抱歉,我一直忘不了那天早上给你送鸡汤时看到的你在病床上的孤独身影,所以就画了出来。”
  红姝笑道:“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把病号和病房画得如此宁静美丽,这幅画可以送给我留作纪念吗?”
  余子非说:“当然可以。”
  余子非发现自己爱上红姝,是在她第三次来做模特儿的时候。
  那一天,红姝本来约好上午九点过来,但他一直等到十点多,仍然不见她的影子,心里着急,正想给她打电话,忽然听到有过路的行人说,前面青云街与环北大道交叉的十字路口,一辆泥头车撞死了一个人,一个穿红衣服的年轻姑娘。
  “穿红衣服的年轻姑娘?”
  余子非脑海里蓦然跳出红衣女孩红姝的身影,发疯般跑出去。
  十字路口已围了不少人,他气喘吁吁地挤进去一看,果然有一个红衣女子被压在泥头车轮胎下,鲜血染红一大片街面,场景十分惨烈。
  不过,还好,是个陌生女子。他舒了口气。
  回到画廊,却发现红姝正坐在画室等他。
  他问她什么时候来的,红姝说:“我早就来了呀,你没看见吗?”
  余子非走过去,忽然用力将她拥入怀中,带着哭腔说:“刚才有人说十字路口撞死了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我差点疯了,跑过去一看,还好不是你……我知道你是最喜欢穿红衣服的呀!”
  红姝忽然明白他如此用力拥抱自己的原因,没有说话,也没有挣脱,就那样静静地,由他抱着。那一天,余子非第一次吻了红姝,她的嘴唇冰冰的,凉凉的,带着一种薄荷的香味。
  在爱上红姝之前,余子非其实有过一次感情经历。上大学的时候,他发疯般爱上了班里的一位女生,但是直到毕业那天,他也没有勇气向她表白。离开学校后,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老天爷让他们再次相遇,他一定要把埋藏在心底的爱,彻底向她倾吐。
  毕业几年后,他果然在这座城市再次遇见那位女生,但是这时候,她已是别人的妻子。从那以后,他就告诉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错过机会!
  第二天,余子非到周大福买了一枚钻戒,然后开车到来红姝的住处。在此之前,他并没有给红姝打电话,他要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以最让人惊喜的方式将这枚求婚戒指送给她。
  他站在红姝的房门前,心怀忐忑地敲了敲门,却无人应门。今天是星期天,她应该在家呀!正自疑惑,忽然听到“吱”的一声叫唤,一道红光自打开的窗户里闪进屋去。
  他心头一跳,尽管只是电光石火的那么一瞬,但他已然看清,那居然是一只火狐。心中一个念头尚未转过,门已打开。
  余子非走进屋,红姝背对着他,坐在屋里。
  他的一只手伸进口袋,握着那只玫瑰形状的戒指盒,手心早已渗出汗珠。他走到红姝面前,正要鼓足勇气将戒指掏出,却忽然看见红姝的脸色,比以往愈发的苍白,眼圈红红的,脸颊上明显带有泪痕,显然是刚刚哭过。
  余子非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红姝,谁欺侮你了?”
  他不问还罢,这一问,红姝竟愈发悲伤,双肩轻轻耸动,又流下泪来。
  余子非更加着急,扶住她的肩膀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红姝伤心泣道:“我妈出事了。”
  余子非问:“出什么事了?”
  红姝泪眼婆娑,看着他问:“你开车过来的时候,经过白石路,有没有看到那里有个路边菜市场?”
  余子非一怔,点点头说:“看到了,那里有一个露天菜市场,很多人都在那里卖菜和买菜。”
  红姝说:“你有没有看到那里有一个卖狐狸肉的摊子?”
  余子非说:“看见了,一个家伙在那里现宰现卖,后面放着几个铁笼,里面还关着几只狐狸。”
  红姝又问:“你有没有看见那笼子里关着一只火狐?”
  余子非挠挠头说:“这倒没注意。”
  红姝伤心恸哭:“笼子里关着的那只火狐……就是我母亲。”
  “什么?”余子非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睛说,“那只火狐,是你……母亲?”
  红姝垂下眼帘,睫毛扑闪,声音也低沉下来,说:“余大哥,实不相瞒,我并非人类,乃是一只已经修炼成精的火狐。只因那天你打伤了我的脚,将我惹恼,便化为人形想找你报仇。不想与你相处半月时间,处处得到你的照顾,心中渐生感激之情,一时竟无法对你下手……”
  余子非差点儿惊呆,看着她喃喃地道:“你、你不会是在给我讲《聊斋》里面的故事吧?”
  红姝摇头说:“非也,我说的都是真的。请君想想,世间若无鬼魅狐仙,又何来聊斋故事?”
  余子非的头脑渐渐从混乱中清醒。他想起那天在青阳山打伤一只火狐,最后躺在路边的却是这位红衣女子。他想起昨天上午自己坐在画廊等候红姝,但红姝进入画室,自己却浑然不觉。他想起刚才敲门无人应答,但看见一只火狐自窗口闪入之后,房门应声打开。他还想起了她那缥缈的眼神和不食人间烟火的清丽气质……
  最后,终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无意中扮演了一回现实版聊斋中的男主角。
  “这么说,你、你真是一只……”
  红姝含泪点头,忽然跪在他面前,泣声道:“我母亲误入猎人圈套,眼看就要成为屠夫刀下亡魂,您若能救我母亲一命,红姝愿意以身相报。”
  余子非扶起她说:“我要怎样,才可救得你母亲?”
  红姝说:“你去菜市场,找屠夫买下那只红狐,然后载到青阳山放生,就算是救了我母亲一命。”
  余子非说:“这个好办,我马上就去。”
  他“噔噔噔”跑下楼,开车来到那菜市场,果然看见那个卖狐狸肉的摊位后面的铁笼子里关着一只火狐。就喊:“老板,这只火狐,我要了。”
  满脸横肉的屠夫看他一眼,脸上堆起生意人的假笑,说:“先生,您可真会挑。好嘞,我这就给您宰了它。”
  余子非忙摆手说:“不,不,我不要肉,我要活的。”
  屠夫收住刀说:“也行,省得俺动手。”
  余子非拿出钱包问:“要多少钱?”
  屠夫说:“八万。”
  余子非以为自己听错了,问:“这么贵?”
  屠夫说:“据捕到这只狐狸的老猎人说,这可是一只千年红狐,吃了它的肉,不敢说长生不老,至少也能延年益寿。要您八万,一点也不贵。”
  余子非想起红姝那双婆娑泪眼,和跪地哀求楚楚可怜的模样,一咬牙说:“行。这只火狐我要了,但我身上没带这么多现金,你等会儿,我这就去银行取钱。”
  屠夫咧嘴一笑:“行,您可得快去快回,迟了被别人买走,可别怨俺。”
  余子非从银行取了钱,买下火狐,直接把车开到青阳山,打开笼子,火狐回头朝他望望,闪身钻进山林深处,再也看不见踪影。
  余子非忽然听见背后传来抽泣声,蓦然回首,却见红姝正站在山道边,朝着红狐隐身的方向挥手道别。
  回到人工湖边的单身公寓,余子非终于鼓足勇气将揣在口袋里的求婚戒指掏出来,双手递到红姝面前。红姝痴痴地看着,竟再次流下泪来。她说:“你的心意,我早已明了。只是你明明已知我乃异类,为何还要如此垂爱红姝?”
  余子非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说:“红姝,无论你是人是狐,我都爱你,此情对天可表,如果我说了半句言不由衷的话,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刚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因为他的嘴,已被两片凉凉的软软的嘴唇堵住。两个相爱的人儿,就这样忘情地吻在了一起。
  吻着吻着,不知过了多久,余子非的呼吸忽然变得粗重起来。他双手揽住红姝腰肢,缓缓向后退去,退去。他身后,就是红姝屋里那张柔软的床……一夜浪漫,难以言述。
  余子非睁开眼睛,已是第二天早上。
  他伸手一摸,床的另一边,已经冰凉。叫一声“红姝”,无人应答。
  他心中升起一种不祥之兆,急忙穿衣下床,一边呼喊着红姝的名字,一边找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唯独已不见房子的女主人。
  回过头,发现枕头下露出半截信封。急忙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张信笺,上面写着一行娟秀字迹:
  人狐殊途,有缘再见!
  留在信封里的,还有昨晚他亲手给红姝戴上的那枚求婚戒指。
  红姝走了!他脑中轰然一响,人就呆住。他开着车,发疯般赶到青阳山,对着山林大喊红姝的名字。回答他的,只有山野回荡着的古怪的风声。
  一夜之间,余子非仿佛苍老了十岁。从此后,他闭门谢客,躲进画室,日夜作画。在他画布上出现得最多的,是一位红衣少女的身影。
  他的画技突飞猛进,很快跻身于一流画家之列。
  大约过了半年多时间,报纸上登出新闻,说本地警方破获了一桩系列诈骗案,抓获了一个诈骗团伙。
  他们最惯常使用的诈骗手法是由一名面目娇好的年轻女子出面,声称自己是修炼千年的精怪,以色相或情感媚惑男人,骗取男人的同情和信任,然后再说某条鱼、某只鸟或某只狐狸,是自己的母亲,怂恿受骗对象高价买走放生。行骗三年有余,竟骗得赃款多达数百万元。最令人称奇的是,受骗对象众多,却罕有报警者。
  余子非看了新闻,人就有些发呆。上网查看有关这条新闻更详尽的内容,结果在网上找到了记者拍摄到的这个诈骗团伙的照片,共有两男一女。但那女的,不是红姝。
  余子非就拿出那只没有送出的求婚戒指,心里想,这只钻戒也值两三万块,如果她真是骗子,为何会给我留下?难道……
  从此后,余子非就常常对着那枚求婚戒指发呆。
  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我遇上的,到底是狐精,还是骗子呢?
  帝京裸尸
  案件名称:帝京奇案
  案件编号:无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发生时间: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