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柳兴安神色凛然,做出倾听状。
  安嘉瑞斟酌了下词句,方缓缓道来:“但此事亦有纰漏,近日天禄被……”
  “天禄?”柳兴安打断他的话,从鼻腔里喷出这两个字来,透着十足的不满。
  安嘉瑞便如同看不懂事的稚子般看着他,柳兴安亦是毫不退缩的与他对视,但最终还是对此事的好奇战胜了他的对峙之心,柳兴安收回眼神,示意安嘉瑞继续。
  安嘉瑞赢了此番对峙,居然颇觉开心,语气中便带出些笑来继续道:“天禄被前世执念所惑,遂做出非他本心所愿之事。”
  柳兴安微微挑眉,看向安嘉瑞:“你如何知此番是否是他的托词?”
  安嘉瑞本可说出大巫所给的珠串之事,但出口之时,微微迟疑,已然换了所言之内容:“因我见着了一故人……”
  柳兴安强势的俯身靠近他,目光中满是好奇:“故人?”
  安嘉瑞眨了眨眼,不知自己为何要鬼迷心窍说出此事,但微有迟疑,他仍是继续道:“前世或与我有所纠葛,连绵至今,仍有执念所残留在天禄身上。”
  柳兴安若有所思,一言断定道:“前世仰慕你之人?”
  安嘉瑞闭口不言。
  柳兴安却已然知晓:“此人身份不同,能在那厮的眼皮子底下与你发展出些什么……”说道这里,他不由停下话,抬头看向安嘉瑞:“前世……嘉瑞究竟为何而死?”
  安嘉瑞闭口不言。
  柳兴安便换了个问题道:“那嘉瑞最后与谁在一起了?”
  安嘉瑞迟疑的道:“前世之事皆是大巫讲与我,我亦不清楚其详情。”
  柳兴安眼睛狭长的眯起,似有笃定之意:“前世将军曾强迫与你!”
  安嘉瑞收声不言。
  便见柳兴安怒火重燃,恨恨的一锤床面,道:“那我前世可做了些什么?”
  安嘉瑞伸手握住他道:“兴安定是尽了自己的全力……前世之事,皆为虚妄,兴安何必在意?”
  柳兴安与安嘉瑞对视片刻,突然问道:“那故人是谁?嘉瑞可曾见过他?”
  安嘉瑞眨了眨眼,又不说话了。
  但柳兴安却不在意他此番表现,只是道:“似那厮这般禽兽不如的人,何必与他虚与委蛇。嘉瑞自可寻找自己的真爱!何必……”他言语中气势汹汹,满是不平,对都天禄充满了不屑和不喜,恨不得撬开安嘉瑞的脑子来给他洗个脑。
  其情颇有感染力,让人跟着动容。
  安嘉瑞却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他的手,道:“兴安非我,安知我为何喜欢他?我既然喜欢他,若能说变就变,那又算什么喜欢呢?”他露出个笑来,开心又幸福:“我喜欢他,便是喜欢他这个人。我知兴安担忧我……”
  柳兴安见他这模样,便知他是真的动了情,见他还欲说些什么,他不由出言打断道:“既然如此,嘉瑞亦当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他眼中的感情真挚又陈恳,浑然将他之幸福放在心上的模样:“你与他不同,本就势弱,全依靠着他自诩的一腔深情,若有朝一日感情不似今朝,你当如何处之?”
  他目中满是担忧与关切:“嘉瑞可有思量?”
  安嘉瑞见他面上神情,心中不由一软,人生得一知己如此,可谓无憾矣!
  遂愈发认真,细细思索,手指不由轻轻一动,似有所得:“若天禄深情不复,我自当抽身离去……”他见柳兴安面上露出不赞同之意来,不由话中言语一停,问道:“兴安此番表情,可是有何教我?”
  柳兴安脸上不赞同之色愈重,见安嘉瑞面上陈恳的看向他,方语速飞快道:“如今感情至深,互许诺言,嘉瑞方觉得若想抽身离去,便可离去。但到感情转淡,不复今朝,嘉瑞性命身家皆系于他一念间,怎是你想走便能走的?”
  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今日他尚能借非他所愿之说来强迫于你,他日感情不复,他复做出何事?”说到此,柳兴安语气之中难得的露出了杀意来:“到时,嘉瑞便是求救无门,逃生无路。”
  他眉宇间一片杀意盎然:“倒不如今日……”
  眼见着柳兴安已然把日后的剧情给安排好了,安嘉瑞不由伸手覆上他紧握的拳头,制止了他已然偏执之念:“我知兴安担忧于我,亦不放心与他,虽世事发展大有奇妙之处,然不若兴安为我留有一条退路?若天禄真似兴安所言,我便撤身而退,与兴安一同隐居山林之中,可好?”
  他抬眼看向柳兴安,柳先安便杀意愈减,随着安嘉瑞的话语,最终转变为一丝笃定之色,似手握乾坤,难得的有锋芒毕露之感:“如此,兴安必不负嘉瑞之性命相托!取一万全之策,以保嘉瑞之无忧矣!”
  安嘉瑞见他如此笃定之色,似壮志豪情之语,不由有些好奇:“兴安欲从何处着手?”
  柳兴安微微一笑,若有所思道:“都天禄是欲拒绝和亲之事?”
  安嘉瑞沉默了片刻,疑惑道:“莫非兴安还欲从此事着手?”他似意识到自己此言有些歧义,忙诚恳的解释道:“天禄已与我言明,他断不会接受和亲之事。亦与我……”
  柳兴安抬眼看他似有些甜蜜又有些微苦恼的神情,出声道:“嘉瑞你亦是男人,你难道不懂男人?”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道:“都天禄之身份,便注定他需要一个儿子,一个继承人!不然且不论他的野心,便是他如今手上最强的底牌,袁三军,若是他膝下无子,便一朝即可分崩离析。”
  他见安嘉瑞神色慢慢转淡,却话语不停继续道:“如此他若放弃野心,只做一闲散将军,新王上位,便是他的死期。若他不放弃野心,仍有登上大宝之念,袁三军,牧地烈部落,大金,都会逼迫于他。”
  见嘉瑞眉梢微皱,柳兴安微微停顿,留出反驳的时间,但又未闻安嘉瑞反驳之言。
  这也很正常,毕竟安嘉瑞其实压根没有关心过都天禄的实力和情况,若不是柳兴安今日言之,他都不知道都天禄在这段感情中还承受了如此多的压力。
  这样一想,他倒有几分愧疚,说是欢喜他,但他却从未主动关心过他在这段感情里付出了多少。
  安嘉瑞若有所思,恍惚间想起与前几任分手时的场景,虽分手原因各不相同,但大多数皆有在话语中指责他不甚上心之言,更有甚者,言之凿凿道,安嘉瑞这辈子只爱一个人,便是他自己。除此之外,皆是消遣。
  安嘉瑞从未往心上去过,毕竟分手,对方有些怨气亦难免。但今日闻柳兴安之言,他恍然惊醒,方醒悟过来,他确实亦不会爱人,无怪乎都天禄患得患失,觉他可触不可及,如此不安。
  感情中,唯有被爱的人最清楚,他所爱之人有多爱他。
  安嘉瑞不言,柳兴安便继续道:“若他有与全天下对抗的勇气,不娶妻不生子……”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此情坚如磐石,无懈可击。我便可安心祝福你们。”
  笑容瞬间收回,露出厉色:“但他若无这般勇气,又栈恋权势,不肯放手,便是如今与你许下诺言,日后轻易便可改之,娶娇妻美妾,坐拥齐人之福。”
  他手一翻,声音渐低,语气中意味深长:“如此不若将最好的选择摆在他面前,慎太后,与他有一面之缘,他必知其美貌与动人之处;太后此人,野心磅礴,勾连朝中重臣,亦有其兄,如虎添翼,半壁辞国皆在她手中。其所携带之权势,都天禄亦知晓矣;再加之大汗膝下皇子们跃跃欲试,附之压力,若他退却,太后与其中任意一人和亲……”
  柳兴安露出一丝颇感趣味的笑容:“那人身份比都天禄正当,若强势过他,谁知大汗还愿不愿意兄终弟及呢?亲儿子和亲弟弟,虽说皆是血脉相连,但其中差别可谓天差地别,若大汗一念起……”
  柳兴安虚在空中落下一子道:“都天禄毫无反手之力。”他便越发开怀:“便是旁人不懂,都天禄肯定懂大汗之可怖之处,他绝对不会给大汗心生他念之机……”
  恍若棋子一下,此局已定,柳兴安断言道:“都天禄若是对上那三个蠢货,便是让上三招,亦可胜矣;但若是对上大汗……”
  些许沉默之后,便是惊破风云之声:“无一分胜算!”
  安嘉瑞已然深知他们这些谋士对大汗的警惕之心,但当再次从柳兴安话里品出大汗之可惧,安嘉瑞不由心里有些嘀咕,遂问道:“那都天禄在此事前必须做出决定?”
  柳兴安点头。
  安嘉瑞好奇道:“若是他拒绝和亲,那依兴安之言,便是可托付终身之人?”
  柳兴安便微微摇头,看着安嘉瑞的目光便如同在看稚子一般,充满了你怎么这么天真的潜台词:“若是他拒绝了和亲,仍能全身而退,或更进一步,如此方可使嘉瑞稍稍信任一些。”
  思及嘉瑞之在政事上的天真,柳兴安还贴心解释道:“他是无法全身而退的,若是退一步,便是粉身碎骨之下场。”
  “唯有更进一步……”柳先安突然沉默了下来,片刻后抬眼看安嘉瑞道:“便是今日他不动心,不起意,嘉瑞又怎知他日后,年岁渐长,膝下无子,亦不会起意?”
  安嘉瑞与他对视了一眼,虚心道:“这难道不是交予兴安之难题吗?”
  柳兴安一时竟无言以对,被反将一军,但丝毫未气馁,反而露出一个兴致盎然的笑容来:“不若干脆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安嘉瑞与他对视了几秒,方意识到他不是在说笑,而是认真的提出了建议,张了张嘴,咽了口口水,终于与穆允歌有了一样的心情,有……有点可怕。
  见安嘉瑞如此表情,柳兴安噗呲一声笑出声,笑声愈响,无停息之意。
  眼看着他这恍如被戳中笑点的癫狂模样,安嘉瑞默默的板起脸,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
  书房前落塔耳朵一动,听见了里面柳兴安的大笑声,目光不经意的看了眼殿下,殿下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书房门,十分上心。
  落塔见他这副模样,估计他也不会想听到安嘉瑞与柳兴安在里面相谈甚欢的消息,便闭上嘴,恍若未觉般,继续在门前坐一个门神。
  待柳兴安笑够了,方讪讪的收回了笑,但仍有几分笑意道:“嘉瑞竟然真的认为我会如此做么?”
  安嘉瑞被他笑的有些恼羞成怒:“若不是兴安你言之凿凿,我怎会……”他收了声,但面上仍有些羞恼之色,倒显得整个人鲜活了几分。
  柳兴安摆摆手道:“便是为了嘉瑞你的幸福,我也不会如此为之呀。”
  他此言一出,安嘉瑞倒细想了一番,其实……也不是很影响……
  但他没敢接茬,柳兴安亦没上心,只是当做玩笑般一言带过,方认真道:“人生路漫漫,嘉瑞既已选定了他,我亦无法,唯尽绵薄之力,一试之。”
  安嘉瑞却不认为他只是绵薄之力,这动不动就参与到帝王变更之中,已然非常人所能为之,遂起身行了一礼道:“兴安之心,我皆已知晓,定不会辜负君之心意。”
  柳兴安忙起身与他面对面行了一礼道:“何以至此?折煞我矣!”
  安嘉瑞起身,露出清浅笑意道:“嘉瑞此生,有此良朋益友,此生无憾矣!”
  柳兴安跟着起身,露出郑重之色道:“兴安亦如是!”他微微一顿,露出些微关切之意道:“我只愿嘉瑞此生顺遂,平安喜乐,方不负当初安夫人之关爱。”
  安嘉瑞记忆翻转,方忆起柳兴安,幼年极贫,父母不慈,饿于道旁,安嘉瑞的母亲将他带回家中,请大夫来救治,方活命,后安文彦喜其聪慧,感其不凡,遂收留于他,旁听不过半载,已然出色若翩翩君子,方游学,扬名于民间。
  此谓他与安文彦半师之谊的来源。自安母死后,柳兴安方不再上门打扰于安家,但亦与安嘉瑞书信不断,也曾隐晦提起过安母死因似有可疑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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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安嘉瑞沉默,似忆起旧事, 渐露出叹息之意来, 柳兴安便岔开话题道:“和亲之事,嘉瑞且拭目以待, 真心不怕火炼, 且看都天禄那厮到底舍不舍得下那泼天权势。”
  安嘉瑞方从回忆中挣脱出来, 似欲言些什么。
  柳兴安已经眼睛一眯,看向门口, 门口被敲了两下,显出催促之意来。
  柳兴安便一笑, 满是嘲讽道:“有人等不了了。”
  他一整下摆起身,最后嘱咐安嘉瑞道:“若鱼儿上钩,我便来接你回家。”
  面上无妄言之色,安嘉瑞低声咳嗽了几声, 有些感触,一言既出,便舍生忘死而为之,方为真名士!
  柳兴安推开门, 便见都天禄站在门口, 面上没有好脸色,见他出来, 便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尤有警告之意。
  方才大步进入房内,一言见着安嘉瑞若有所思的模样, 期期艾艾的靠近他,慢慢伸手小心翼翼的勾了他一下。
  安嘉瑞抬眼看他,都天禄便恨不得尾巴和耳朵一齐疯狂摇动,但面上仍矜持的伸出另一只手,拿着药膏道:“我替你敷药。”
  还拿小眼神瞟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道:“是神殿的药拿来了……我没想打扰你们。”
  说着,见安嘉瑞勾起嘴角,反手牵住他勾着衣服下摆的手,他便仿佛得到了许可一般,凑的更近了些,两人目光皆亮闪闪的,直叫在门口旁观的柳兴安一哆嗦,掸去鸡皮疙瘩,出了门。
  落塔在门外合上门,方与擦肩而过的柳兴安对了个眼神,皆有警惕之意。
  都天禄见那多余的人已然离开,方美滋滋的牵着嘉瑞到桌边坐下,先端详了片刻嘉瑞的淤青,狰狞而又交错,青紫中泛着些许红,叫观者不由顿生怜惜之意。
  才挤出药膏道:“可能会有些疼,嘉瑞勿怕……“
  他伸手轻柔的触及淤青,见嘉瑞仍面带笑意,似无痛楚,方慢慢加大力量,揉散开药膏涂抹至伤处,时不时的拿目光瞟安嘉瑞的神情,只待他一有忍痛之色,便能及时停下动作。
  这伤痕于他而言压根不能算的上伤,若是他麾下士卒有如此娇气者,他更不会容忍。但若是在嘉瑞身上,他便恨不得手下更轻些,不叫他察觉一丝一毫的痛楚,方能解他心头怜惜之意。
  安嘉瑞能感受到他的小心翼翼和视若珍宝,虽然这伤,真的不重。
  他如此所为,倒让安嘉瑞有种他已不久于人世的错觉,但瞥见都天禄脸上的神情,混杂着怜惜与愧疚,便不欲让他更为难,他只好等着他慢慢涂抹完。
  待到涂抹结束,都天禄却未收手,看着安嘉瑞道:“可还有哪处需要敷药?嘉瑞且说于我……”
  安嘉瑞侧头看他,不由露出几分调笑之意来:“天禄真要替我敷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