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殿_180
  “是,陛下在里头看书呢,方才婢子还进去添了回茶。”小宫女脆生生道。
  福禄笑:“外头冷,你进去站着。”
  小宫女也笑:“陛下也这般说,但咱们轮班呢,一人就站两个时辰,婢子刚从茶喜姐姐那处过来,一点儿也不冷呢!”
  “那是陛下疼你们,生怕你们冻着,才这般安排。”
  小宫女笑嘻嘻:“是,陛下疼咱们。”
  福禄玩笑罢,欲进去,方转身,他脸上的嬉笑便不见了,而是一脸恭敬。
  他撩开内室的厚重帘子,轻声走进去。
  一道帘子,隔绝了室内与室外。
  室外有多冷,室内便有多暖,既暖且香,萦绕着的均是腊梅香。
  室内的人却有些冷。
  隔窗后的榻上正盘腿坐着一位郎君,他身着妃色衫袍,背后靠着大引枕,膝上盖有大毛毯子。他一手拿书,另一只手抱着只手炉。他看得仔细,手指轻翻书页,手指莹润,甚过白玉。
  他仅是一张侧面,叫人一看便不由噤声,再不敢说话。
  这正是五年后,二十一岁的赵琮。
  福禄再吸一口气,走到榻边。
  赵琮再待看过一页,才漫不经心地问道:“皆送走了?”
  福禄弯腰道:“陛下,小的与谢六郎一同将各国使官送出了城门外十里处。”
  “李凉承呢?”
  “他最初依然不愿走,称定要见您一面才走,后来谢六郎劝了他一阵,他才上马。”
  “文睿倒是个万年不变的老实人。”
  福禄皱了皱眉,到底还是说道:“这位三皇子胆子未免也太大。”
  赵琮点头,胆子是挺大,竟敢偷偷扮作使官来大宋,且趁来见他时特地表明身份。福禄当时也在,真怕李凉承要刺杀他,侍卫们恨不得当场便杀了他。偏偏好歹是个邻国皇子,杀又杀不得,就这般死在大宋境内,并不好给出交代。
  五年前,李凉承还沉得住气,这几年据闻西夏皇帝身子日益不好,他的大哥已渐渐掌权,将一些不喜的弟弟全部圈了起来,不轻易让他们外出,生怕他们对皇位动心思。
  李凉承估计也是急了,也不知他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居然溜了出来,还来到大宋。
  如今的李凉承倒不似五年前那般,他一表露身份,便作出一副纯良的模样,日日皆要进宫来,还道他仰慕他。赵琮冷笑,仰慕?怕不是装傻骗他上钩,好帮他夺皇位吧。
  他又不傻,就这种拙劣的招数,还想骗得他?
  早些年本就有合作的机会,李凉承拿乔,如今要他赵琮帮忙,先拿出好处来才是。
  因过年,官员都已休沐,他难得清闲,长期阴郁的他到底也松快了些,他随意问道:“你说他为何要那般装傻卖乖?”
  为何要那般?
  李凉承指望当西夏皇帝呢,指望陛下支持他,要他福禄说,这个李凉承是学从前的小郎君呢!全天下都知道,陛下疼宠小郎君非常,如今陛下亲政已五年,却无子,常有人说,当年陛下身子那般不好,怕是要选那位赵十一郎君做继承人的。
  而魏郡王府这五年来,一日不如一日,众人更信这个传闻。
  这位李凉承,也就比小郎君大个两岁,眉眼间还当真有一两分小郎君的模样。也不知是谁教他的法子,他竟真效仿小郎君从前的样子,性格真是学了个八成。
  只可惜,他们小郎君是本性如此,这个李凉承狼子野心,纯粹是装的!
  且他们小郎君对陛下毫无异心,这人心中想的什么,真当他们傻看不出来?!
  福禄心中这般想,却不敢说出口。
  因为,小郎君已经死了,死于五年前。
  小郎君就是陛下的忌讳,谁也不敢提,谁也不能提。
  这位李凉承学谁不好,偏学小郎君。也不知他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心。
  他不说话,赵琮也不强求,他本也不需要答案,只是再问:“还有什么事?”
  “倒是的确尚有一事,魏郡王求见。”
  赵琮原本还平和的表情立刻一凛,握着书的手也一紧,改拿为抓,随后便是冷笑。
  人更冷。
  福禄便知道,陛下这是还不打算见魏郡王。可是魏郡王来求见,他也不能不上报。
  他低头再赶紧挑高兴的事情说:“这几日雪见小,御街那处,各色杂耍艺人皆已聚集,如今十分热闹呢。街上也搭了许多的山棚,方才小的从城外回来,真是不由也被百姓们感染,人人皆穿了新衣,喜庆得紧呢!”
  赵琮知道福禄是哄他高兴,但他听罢,也的确宽心不少。
  前两三年,闹蝗灾,人人兴致不高,即便是元月里头,开封府内也不热闹。他作为皇帝,更是带头节俭。今年好不容易下了场雪,眼看着是个好年头,自然要好好热闹一场。
  上元节那日,他也要亲登宣德楼,与民同乐。
  原本还当宴请官员才是,他取消了,与人说笑,实在太耗心力。
  这五年来,有钱月默帮他调养身子,虽是好了些许,但他格外勤政,日日皆朝参,随时在崇政殿面见官员,身子还是难以彻底治好。
  谁也拦不住他,谁也不敢拦,且这几年的确发生了太多的事,万民皆在看着皇帝。
  赵琮更不想拦自己,毕竟他也不知,除了朝参,除了见官员,除了处理政事,他还能做什么。如今就连孙太后都已沉寂下去,顶多跟钱月默折腾几个来回。后宫之事皆是钱月默在管,钱月默管事上头是一把好手。就连王姑姑,也老实了许多。
  他想揪出王姑姑身后的人,都找不着机会。
  一个生事的人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