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庆幸的是,这些事情都没有在温暖的身上发生,所以她想,至少这一刻说明她还没死吧?
  可眼前出现的一幕却那么诡异,和昨晚的梦境有几分相像,却又比梦境更加真实。
  她掉进的分明是河水里,可是一睁眼,却看到了深海鱼,它们正围绕着她的周身,像土耳其温泉鱼一样,啄食着她身上的角质层。
  周围是深不见底的幽蓝,冰冷得像个地窖。
  温暖挥舞着双手企图把头探出水面,可是身体却像是被万千海藻拉扯着,动弹不得。
  透过水平面,恍惚间,她好像看到岸上立着一个少年的身影,正低着头看着浸没在水中的她,却丝毫不为所动。
  水影的折射将他的身形映射得畸形诡异,恍如幻境中的鬼魅魍魉。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很想哭,眼睛酸疼得只想掉眼泪,可是周围都已经是海的眼泪,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流泪,只是一个劲儿地睁着眼望着那抹身影。
  她听到有人在叫她。
  “小暖,小暖……”
  隐约听到有小孩儿的哭喊声:“姐姐……姐姐……”
  声音渐行渐远,慢慢消散在空荡的回音里。
  她的意识很清晰,身体却动弹不了。
  这里究竟是哪里?为什么她没有死?像能够在水里呼吸一样。
  只听“嘭”的一声,一个身影窜进了水里,水面有一个人正在一点点向她游过来,她看不清他的脸,只是忽然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困意一点点来袭……
  ☆、再见汤姆苏
  从医院的床上醒来的时候,温暖才知道,原来自己刚刚真的是在做梦。
  这是死里逃生了一回?
  她感觉自己一下子拿到了两项大奖,年度作死奖和奇葩奖,要是当时听赵玟轩的劝,乖乖把救生衣穿上,就不会沦落到被人拖上岸,也不知道在这儿躺了几个小时。
  她环顾了四周一圈,病房里围站了好些人,久违的傅文皓,和他身边几个陌生面孔的年轻男女,不难猜想,应该都是被她遗忘的老同学们。
  可是却没有看见赵玟轩,以及孙淼淼和她的男朋友,温暖刚想问几人的去向,病房的门被打了开来,进来的是匆匆赶车过来的温爸温妈。
  两人一进门就直奔床前,查看完她的情况,等听到跟随进来的医生表示她没什么大碍,肺内也没有残余太多积水,二老这才把心放下来,随即就问起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温暖稍稍说了个大概,两人都有些心有余悸,林淑芬说:“出去散个心,怎么就弄成这样?”这会儿又见赵玟轩不在身旁,心里有满腹的怨言无处发泄:“玟轩人呢?他去哪了?”
  温暖原本想安抚一下林女士,听她这么问起来,便把视线投向傅文皓。
  孙淼淼和王渊都不在,目前,只能询问傅文皓了。
  根据赵玟轩平时爱的性格,相信游泳应该也是他的强项吧?不过也难保他在营救的时候被水草什么东西缠上,或者突然脚抽筋什么的,所以她隐隐有些担心。
  傅文皓的神情有些迟疑:“他在隔壁病房。”
  “隔壁病房?”林淑芬和温建忠也很诧异,互相对视了一眼。
  温暖一听,下意识地抓住傅文皓的衣服:“他怎么了?”心里的恐慌感一点点往上冒。
  没等傅文皓回答,她就掀了被子,准备往外跑,却被他按坐回病床上:“你先别慌,他没事,只是……”
  “只是什么?”温暖直直地盯着他。
  傅文皓犹豫了一下,说:“他……情绪有些不稳定。”
  温暖来到一间单独病房窗前,透过玻璃窗,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病床上勾着背的男人,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
  “刚刚给他用过镇静药,他现在情绪平静了很多。”站在旁边的医生向她解释道,“我已经请了精神科的医生过来,等一会儿人就到了。”
  “我可以进去看看吗?”温暖回头问。
  他顿了一下:“鉴于先前患者出现过暴力倾向,我认为现在还不是探视的时候。”
  “他不会伤害我的。”温暖的语气带着几分恳切,“真的,让我进去好吗?就一会儿,我不会待很久。”
  医生迟疑了一下:“那好吧。”
  温爸温妈还想劝阻她:“小暖……”
  她摇摇头,坚持己见:“放心,不会有事的。”
  温暖打开门走了进去,绕过病床,轻手轻脚地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赵玟轩无神的眼睛让她心里抽痛了一下,thomas曾经说过,除非很强的外界刺激,否则他不会再轻易发病,可这一次……是因为她吗?是因为她的任性,所以令他再一次陷入万劫不复。
  “玟轩,对不起……”她握住他的手,将脸整个埋进他的掌心里。
  人总是在犯错之后才会想着去反省去弥补,可是终究于事无补。
  孙淼淼先前的话还在耳边持续回荡,温暖忽然想到什么,猛然抬起头来。
  难道……他的第一次发病也跟她有关?
  床上的赵玟轩总算有了一丝动容,眼珠慢慢转向温暖,在看清她的脸之后,立刻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攥在了自己的手心里,像一个玩具落入别人手中的小孩似的,狠狠地掠夺回属于自己的所有物。
  温暖被惊了一下,心里更是发闷得难受,只是任由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
  “别害怕,我不会走。”她像安抚一个小孩一样,轻轻地述说着,慢慢将头低下来,靠在他的枕边,“玟轩,我就待这儿,哪儿也不去……”
  他嘴里细细地碎碎念着,一只手一直摩挲着她的脸庞,替她擦去脸上的眼泪:“小暖,别哭,你是不是很疼……”
  温暖摇了摇头,眼泪更是止不住,心里揪着像有千万把刀在里面搅弄似的。
  她害他又一次成了傻子,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才好?
  以前出了问题,都有他替她遮风挡雨,可现在问题就出在他自己身上,她又该怎么办?
  病房的门再次被打开,林淑芬走进来,本是想看看赵玟轩的情形,可人还没走进半步,赵玟轩余光瞥到她之后,立刻坐起身将温暖紧紧搂在怀里,生怕有人要从他身边抢走温暖似的,一脸警觉地看着自己。
  “玟轩,你别怕,我只是来看看你。”林淑芬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强烈,见他没有丝毫松懈的样子,叹了声气,只好灰溜溜地又出了房间。
  温暖也被他的举动惊吓到了,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你别这样,我现在很安全,不用担心我会出事。”
  可他不听劝,依旧死死地搂着她。
  “你知不知道,看着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心里有多难受?”温暖忍不住又哭出声来,将头深深埋进他的颈窝里。
  温热的眼泪一丝丝渗入他冰冷的皮肤里,却化不开他眼里的冰冷。
  “赵玟轩,你清醒一点好不好?”她掰过他的脸,逼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你看看清楚,我是小暖,我一直好好的,你别这样好不好?求你了……”
  赵玟轩的眼睛依旧空洞得没有焦距,似乎根本无法和外面的世界接洽,只是一个劲儿地替她擦眼泪,却看不到她眼里的难过和哀求,只是反复重复着擦眼泪的动作,嘴里絮絮叨叨地说些奇怪的话。
  “他们想害小暖,外面很危险,他们还想谋害我,以为我听不见,其实我都知道,他们所有人都在背地里说我坏话,都在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精神科医生为赵玟轩做一系列的检查和评估。
  起初赵玟轩一点儿也不配合,对他人的接近十分抵触,不论是对靠近温暖的还是靠近自己的,都表现出一种被害妄想的排斥,也不允许温暖离开他半步。
  温暖好说歹说,他也丝毫听不进去,坚持认为外面的人要谋害他们俩。
  只有打了镇静剂,他才稍稍安静下来。
  只是接下来的日子,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有时候赵玟轩会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有时候还会做出一些伤害自己或者破坏公物的行径,虽然已经逐渐跟人产生了交流,可在一些事的争辩上,别人一旦试图去纠正,他就否认到底。
  这时候他的口才就得到了用武之地,总能找到自己的辩论决胜点。
  更糟糕的是,医生开出的药,他也不肯吃,坚持认为自己没有病。
  医生告诉温暖:这是精神病患者对疾病缺乏“自知力”,这一点很危险,患者极有可能因为否认自己患病一事擅自停药,所以必须有人长期监督他吃药。
  当然,温暖劝他吃药,他也听不进去,只有冷着脸跟他生闷气,有时候甚至跟他哭闹,赵玟轩才会乖乖把药吃了。
  他再也离不开温暖。
  所以饭都是由别人送进病房来的,晚上她还得在病床旁设一张卧铺。
  只有趁他睡着了,才有机会溜出去透透气。
  但她不可能一直守在他身边哪也不去,况且他的精神状态异常亢奋,整日整夜不合眼都能神采奕奕的,医生开出的安定片,她好说歹说讲干了口,他才肯服下。
  这一个星期折腾得她是精疲力竭。
  等赵玟轩病情稍微有了一点好转,温暖就迫不及待地想求证一些事,她想知道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从来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的过去。
  而如今唯一能给她答案的就是她的父母。
  只不过,二老似乎也不太情愿提起这事。
  林淑芬叹了一声气道:“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不好吗?这件事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随后连温爸都劝说她:“暖儿,这是你妈多年的心结,别问这么多,别让她想起以前的不快,对她造成第二次伤害。”
  二老满脸的颓然让温暖的心惊了一下,究竟是什么事,才会令他们对这件事如此讳莫如深?
  如果不去了解真相,赵玟轩又该怎么办?这是他的心结所在,而且如今连她都满肚子的疑问急需得到解惑。
  可二老这副郁卒的样子,她终究还是不忍心追问下去。
  后来温暖听王渊说起当天的情形,更加觉得匪夷所思。
  那天,赵玟轩和王渊同步纵身跳下水,王渊先一步打捞起孙淼淼,庆幸的是救上来的时候,孙淼淼人还是清醒的,而赵玟轩却在入水后却迟迟没有上岸。
  水深不过仅仅三米不到,水面却平静得像一汪死水,好像在这之前根本没有人入水。
  他在船上心急如焚,可孙淼淼遇难后情绪变得更加失控,他又不得不留在船上安抚她。
  等好心的船夫脱了鞋子准备跳下去救人的时候,赵玟轩突然从水里冒出了头,单手拖着昏迷不醒的温暖上来。
  上船后,他一直在给温暖做心肺复苏,嘴里却振振有词。
  具体说些什么,王渊没听清楚,只听清了一句话——“我错了”。
  赵玟轩一边反复地咀嚼着这句话,一边手忙脚乱地给温暖做人工呼吸。
  王渊发现他的面色苍白得如同死灰,湿透的身体也在止不住地发抖。四月中旬,按理不至于冷到这个程度,何况正值中午,阳光下根本没什么风。
  王渊试图过去帮忙,却被赵玟轩狠狠地一把推开。
  王渊有点尴尬:“我只是……想帮忙看看她嘴里,是不是不小心吞进了什么东西,如果是这样,很容易会导致窒息……”见他神色越发异常,就没敢再靠近一步,却还是一个劲儿地好言相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