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谢子京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但他已经力竭了。
  在昏迷过去的前一刻,他看见喇嘛举起风灯,照亮了自己的脸。
  一片乌青色的繁复刺青,铭印在喇嘛的额头上。
  .
  病房里静得可怕,雷迟手里拿着一支笔,正在转动。边寒盘腿坐在病床上,一言不发。
  “我再问一次。”雷迟说,“黑兵,和特管委,有没有联系?”
  边寒仍旧不吭声。
  雷迟放下了手中的笔,长叹一声。
  “好了,我知道答案了。”
  边寒沉默,是因为他不能说。而不能说的原因,自然是因为,黑兵和特管委果然有勾连。
  雷迟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边寒时,边寒告诉了他当年哨兵和向导动乱一些细节。当时雷迟问过边寒,这场动乱是否有外部势力加入。
  现在看来,这个外部势力应该就是特管委。
  聚集着这么多特殊人类的地区,不可能真的是法外之地。但王都区的人排外情绪非常强烈,特管委和危机办都不可能贸然进驻。黑兵名为王都区的自治组织,实际上也受到特管委的管理和控制。
  如果不管辖,一旦出事,特管委难辞其咎。
  黑兵是因为动乱而成立的,动乱是因为周游而产生的。雷迟思索着这些事情之间的联系,久久不发一语。
  他起身离开病房,小刘忙抓起记录本跟着他走出了病房。医生护士进入室内检查边寒的情况,雷迟和小刘来到了走廊尽头。
  窗外夜色清凉,院中能看到巡逻的精神体。
  “特管委一开始就知道周游的存在吗?”雷迟忽然问,“你觉得呢?”
  一直紧跟这件事的小刘明白雷迟在想什么,他思索片刻,很快回答:“当年的动乱,我认为起因和特管委应该关系不大。”
  “为什么?”
  “因为那场动乱一旦处理不好,很容易造成哨兵向导这一方,跟地底人、半丧尸人的直接对立。这对管理王都区更加不利。”
  雷迟点点头:“是的。特管委不会采取这样鲁莽的办法。所以动乱是意料之外的情况。”
  “……特管委早就想在王都区植入我们的力量,所以必定一直在监控着王都区。”小刘很快跟上了他的思路,“动乱发生后,特管委的人应该很快察觉,周游是关键人物。”
  雷迟再次点点头。
  所以在动乱结束之后,周游才会被人带走。
  “那个调剂师,是特管委的人。”雷迟低声说,“与他同行的哨兵,是他的潜伴。”
  “……国内的精神调剂师一共五个人,我们认识四个,唯有第二位,完全查不到任何资料。”小刘说,“原来是因为这个人的资料在特管委,他是绝密人员,我们不可能碰得到他的信息。”
  “绝密人员……”雷迟低声嘟囔,“绝密……特管委绝密的事情可不少。”
  他想起了消失的鹰隼支队,和真相未知的鹿泉事件。
  小刘摸了摸下巴,忽然问:“x被那个调剂师带走……那他后来怎么又出现了?而且社会身份居然没有任何改变?”
  雷迟:“……他是王都区动乱的犯人。对,他应该被关押起来的。”
  小刘又想了想:“但是我们查询周游人口信息的时候,没有显示他被关押过。”
  雷迟:“被带走之后,他应该受控于一个特殊的地方。特管委不可能随便让他逃脱出来,否则也不至于要动用这么特殊的调剂师去抓人。”
  两人都沉默了。专门关押特殊人类嫌疑犯的监狱在各个地区都有,按道理来说,一旦进入监狱,特殊人类的人口资料里必然会有这一笔记录,不可能抹去。
  “他到底被带到了哪里?”小刘茫然地问。
  .
  “一号仓,研究变异植物。二号仓,研究变异动物。”钢笔笔尖在纸上游走,数个劲挺汉字落于纸面,蔡易边写边说,“三号仓嘛,你晓得的,研究各种古怪的特殊人类和特殊的仪器。四号仓和五号仓用来储藏和特殊人类有关的历史资料和文物,六号仓去年开始修缮,现在还没修好,打算用来做罕见的特殊人类专门研究,比如海童啊茶姥啊……”
  “等等等等。”高天月听得不耐烦,一巴掌拍在桌面上,“你把我叫过来,说是跟我解释为什么不批准周游和卢青来的协查令和要案证人申请。你写的什么东西?这不是我们都知道的吗?”
  蔡易抬起头,神情平静:“高主任,你很不礼貌。”
  高天月脸上没了以往和气的笑容,他急得很。
  “周游和卢青来这两个人绝对是有问题的。我不明白为什么特管委不批准。好,特殊人类要保护,对,我明白,我自己也是特殊人类。可是我们提交的报告和资料真的不充分吗?你们开会讨论的时候为什么不让我参与!我是危机办的主任,这是危机办的报告!”高天月的声音越来越高,“你们的会议程序不正确!我要投诉!我要一个解释!”
  “所以正在跟你解释。”蔡易示意他坐好,“特管委的仓库你其实并不全知道。”
  高天月哼地一声:“我不知道?我去危机办之前,也是在特管委工作的。”
  蔡易笑了笑,神色渐渐严肃。他把面前纸张转到高天月面前:“这个你也知道?”
  纸上三个硬笔字:零号仓。
  高天月一愣:“零号仓?”
  蔡易迅速用笔涂黑了这三个字。
  “你不是一直对鹿泉事件耿耿于怀吗?”他压低了声音,“零号仓就在鹿泉地下。”
  高天月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之前善于逢迎的中年人绷紧了脸,目光锐利严峻。
  “零号仓是特管委的秘密仓库,知道的人极少。”蔡易说,“鹿泉原本是一个间歇性的内陆湖,但是由于地下水脉改道,它干涸了。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明朝吧,我记不清楚了。特管委成立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专门用来关押我们暂时处理不了,但又极度危险的特殊人类。鹿泉很合适。所以,零号仓就这样设置出来了。”
  他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圈。
  “鹿泉地下是空的,一个大且牢固的特殊监狱。”说到这里,蔡易忽然皱了皱眉,“我没有去过,我也并不想去。”
  “为什么?”高天月沉声问。
  “这种不吉利的地方,去过的人不多,谢谅是其中一个,而且是我知道的人之中,最频繁的一个。当然了,你的老同学们所在的鹰隼支队,也是能前往零号仓的。”
  高天月被他的前一句话震惊了:“谢谅?谢子京的父亲?!”
  他调查过谢子京的父母亲背景,但当时只知道谢子京的父亲是特管委的一个办公室人员。
  “他是章晓亲自找出来,经过培训和认可之后,专门为特管委的高层人员和某些特殊犯人服务的精神调剂师。”蔡易告诉高天月,被关押在零号仓的犯人以哨兵和向导居多,而这些哨兵和向导,大部分都是谢谅和他的潜伴押送过去的。
  “谢谅有一个特殊的能力。他的精神体是孔雀,能释放出非常锋利的刀一样的翎毛,这些翎毛不仅可以刺伤人,而且可以破坏哨兵和向导的‘海域’。”
  高天月完全目瞪口呆。
  “谢谅把这种能力称为‘切割’。”蔡易翻开手上的报告,“你们的报告说,周游和卢青来可以摧毁‘海域’。但这跟谢谅有一点儿不同。”
  高天月的脸色完全阴沉了下来:“有什么不同?”
  蔡易几乎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切割’专门用于审讯和抹除记忆。它非常痛苦,而且是持续的、长久的痛苦。‘海域’被谢谅切割过的哨兵和向导,他们的‘海域’很难恢复正常,即便有章晓,也几乎不可能。”
  “……谢谅……这样的人,你们不控制起来吗?特管委真的放心?”
  “控制了。那时候章晓还在国内。他是谢谅的导师。谢谅每一次执行任务回来,都会跟他的潜伴一起去三号仓拜访章晓。章晓会为他们做疏导,然后他们才能回家。”
  高天月忽然明白了:“……所以当特管委发现,世界上还存在一个跟谢谅相似的向导之后,特管委也要立刻把他控制起来。”
  他说完又觉得不对劲:“等等。你的意思是,在王都区动乱之后,周游被特管委控制了,然后……谢谅把他关到了零号仓?那我们现在要追捕的这个人是谁!”
  蔡易点了点头。
  “这也是特管委的疑问。”
  周游在零号仓里的关押监室编号是b0064。
  零号仓的管理人员不多,但每年的年中和年末都会上交管理报告。
  十余年来,所有的管理报告中,b0064始终显示“正常关押”。
  “……b0064里有人?”高天月被一个接一个的惊雷震得回不过神,“还是管理人员在骗人?”
  “所以特管委压下了对周游和卢青来的调查申请。特管委已经开始秘密调查,明面上不要惊动任何人。”蔡易看着高天月,“高主任,这件事情到现在已经不是危机办能处理的了。忘记它,不要再追着周游和卢青来跑。”
  “特管委是知道鹿泉事件真相的,对不对?”高天月怒吼,“那你立刻告诉我真相!”
  “意外。”蔡易言简意赅,“一场彻彻底底的意外。”
  高天月冷笑:“意外?周游明明已经逃出来了,他肯定是通过鹿泉事件逃出来的!你们到底都调查了些什么!当年接受这个案子的是……狼牙!对,是狼牙支队。所有的调查报告都直接交给了特管委。狼牙的队长是高穹,他成日不是想着偷闲就是想着退休,你们怎么能信任他!”
  “他很出色。”蔡易笑了笑,“高主任,别生气,时机成熟了,我们会告诉你鹿泉事件所谓的真相。”
  高天月完全不信任他:“你做的所有的事情都以特管委的利益为出发点,你有没有想过特殊人类的利益?放任周游和卢青来这样的人在外面活动,太危险了。”
  蔡易:“但你们继续调查下去,又能找到什么信息呢?你们连零号仓的入口在鹿泉的哪个位置都不知道。”
  高天月气急,大口喘气。蔡易又笑了笑:“如果你想尽快知道真相,你还得再做一件事。”
  高天月:“什么?”
  蔡易:“监控秦戈。”
  高天月再一次震惊了:“为什么!”
  蔡易:“他和章晓合作,恢复了谢子京受损的‘海域’,这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周游的‘海域’曾经遭受谢谅的切割,如果被他得知秦戈有这样的能力,他很可能找上秦戈。”
  高天月沉默了。
  “把他调走吧。”蔡易又说,“离开北京,去南方的分部,越远越好。”
  高天月:“如果周游真的盯上了秦戈,秦戈一动,周游也会跟着动。”
  蔡易笑了笑。
  高天月:“这样你们就更容易发现他的踪迹,对不对?秦戈是饵吗?”
  蔡易摇摇头:“不是啊。我还挺喜欢他的。这是保护。”
  高天月没有回答。他沉吟片刻,忽然抬头:“等等,谢谅的潜伴呢?”
  蔡易:“谢谅死后他辞职离开了北京,听说去了南方,在海边生活。”
  高天月一愣。
  “高主任,你听我一句劝,别再擅自调查了,毕竟零号仓的入口在哪里,连我这样的级别都不知道。”蔡易再一次压低了声音,盯着高天月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因为我,从来,没去过。”
  .
  秦戈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风从阳台灌进来,他揉了揉鼻子,关上了阳台的门。
  唐星招呼他坐下:“你转来转去干什么呢?”
  已经是早上了,住院的病人们刚刚量了体温和血压,唐星一切正常,正抱着笔记本电脑加班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