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等箱子打开,杨铁槛两口子的表情立马变了,放松后才听到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
  两口子对望一眼,都露出轻松的笑。忘了这茬了,有闺女护佑着,他们又怎么可能出事。何况他们夫妻如此谨慎,身上的衣服都是打着补丁的。
  一通翻找,啥都没翻出来。这家挺正常,缸里的玉米碴还有一半,锅里熬着稀粥,案板上放着个芥菜疙瘩,应该是正要切。别说白面了,窝头还没拳头大。这支书家也不咋样嘛。
  搜完家里,搜院里。连犄角旮旯都找了,领头的有些怏怏,不过这年代被举报搜查很正常,他是一丝不好意思都没有,只是单纯的觉得没意思。又没法开大会,显摆不上他的威风了。
  “看来杨支书很清廉啊,这举报有误。我们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吃饭。”
  杨铁槛含笑将人送出了门,等脚步声走远,一家子人才松口气坐到了炕上。李玉萍拍拍胸口:“我的天啊,吓死我了。”
  吴水莲也是一脸庆幸,转头望着一脸镇定的姥姥“姥,你都不担心的啊?”
  “没事,咱家有人护着呢。出不了差错。”
  杨国庆不知姥姥哪儿来的底气,不过事情过去了,他也松口气。老爹真有能耐,那些东西到底都藏哪儿了。
  有惊无险,大家晚饭都吃的不是滋味。回过味儿来的李玉萍气的大骂那个举报的,这会儿才想起来,问大家:“刚才搜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几个大人都摇头,杨国庆咽下嘴里的粥:“没注意,好像就附近的邻居过来看热闹了。”
  石头沉默的低着脑袋,吃完饭悄悄的出了门。外面夜已深沉,他出了杨家大门,在外面绕了一下又返回来。越过隔壁孙寡妇家的院墙,偷摸的进了他们家院子。
  吕家,屋里漆黑一片,他趴在窗根底下将自己和夜色融为一体,静静的听着里面的动静。刚才孙寡妇满脸的幸灾乐祸,这事儿会不会跟她有关系?
  没有证据,他也不敢乱说。若是确定了是这个女人,他一定不会放过她。
  春寒料峭,等了半天,也只听到吕家兄弟俩斗嘴,被孙寡妇骂了一顿,之后屋里就没声了,夜已深沉,他只好先回家。
  杨家对举报人也是非常恼火,翌日一早杨铁槛上了公社。悄摸的找到了昨天来搜查的领头人。
  他这回是发了狠了,上一回只是个不大不小的事儿,也就惹些麻烦,这回这人是要他们家人的命啊,绝不能放过他。
  两个男人一番虚假客套,对方笑嘻嘻的拿着东西就透漏了举报者是谁。杨铁槛出了街门,脸色变的铁青。
  孙寡妇,老子看你孤儿寡母可怜,一直在照顾你,没想到养了头白眼狼出来,到头来被反咬了一口。
  你给老子等着,老子整不死你,老子就不姓杨。
  这一切男人都没跟家里人说,直到月底分粮的时候,他把孙寡妇的粮扣了。其实也不算扣,只是按照大队要求,孩子只有五斤,他们家公分不够,孩子只给三斤。
  孙寡妇当场就不干了,一屁股坐到分粮的大称上。“不能这么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吧,这是要我们去死啊!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么干,我们家都得饿死。”
  会计都不知道多少次见识她这招数了,当下叹口气:“你这话跟支书说去,我只管按账本分粮。”
  一旁的小队长斜她一眼:“每次都这样,大队粮食是有限的,你们家干活儿的没有,吃饭的到不少。如今正值春荒,库里粮食紧张,大家都是一样的,你就别在这儿撒泼了。”
  她后面几个排队的也都说:“就是,又不是只你一家如此,春荒大家都一样,你这样坐这里不是讹人嘛。”
  粮就那么多,你多领了别人的自然就少了。是以她这举动立马就遭到了大伙的讨伐。去年虽说大丰收,可别处都遭灾,他们大队交的公粮也多啊。要不是支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大家偷,估计也不会好过。
  “快起来,你不要我们还等米下锅呢。赶快闪开。”
  孙寡妇这没脸没皮的怎么会在乎这点数落抢白,坐在大称上就是不挪窝。嘴里的串儿话说的跟快板一样。
  “寡妇难啊寡妇难,单人独木来撑船,又当妈来又当爹,甩下笤帚抗起担……”连唱带说,女人是声泪俱下。
  若是之前,杨铁槛肯定心软了。一个女人家养活仨孩子真是不容易。可你心黑手狠,几次想要置我于死地,那我们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你们家饿死了活该。
  “把她抬开,要不咱没法分了。”
  同情心泛滥,那是衣食无忧生活无愁的人才会有的东西,如今家家都挣扎在生死边缘,自己的裤子都兜不住呢,哪能管得了你啊。
  干农活的女人们都有劲儿,几人上前合力拽着她就把她扔到了一边。随即不理她的叫嚣,过来让小队长赶快分粮。
  “家里等米下锅呢。”女人回头冲再次爬起来的孙寡妇亮亮拳头:“你再敢拦着不让我们吃饭,老娘今儿揍死你。”
  孙寡妇平时人缘就不好,如今大家都只顾自己锅里的米,根本没一个来帮忙,管闲事的。等别人都分完了,她眼瞅着麻袋见底了,急的上前一把拽住。
  “给我,我该得的总得给我吧。”
  提着不足半月的口粮,孙寡妇心里一阵发虚。难道杨铁槛知道自己告密举报的事儿了,所以才针对她。
  不会,不会,上头说了是匿名举报,根本不会告诉他是谁的。可之前明明很照顾村里的孤寡,怎么这回铁面无私了。
  思虑良久,越想越担心。她回家放下粮后,出门去打听其他小队的情况。在探听到其他小队也改了规矩,她满腹愁肠无处诉。憋在心里快要呕烂了。
  满村子就她负担最重,其他家大不了紧一紧,马上天暖和了配上野菜也能凑合。可他们家一人的公分四张嘴吃,俩小子还正是能吃的时候,这不是要她的命嘛。
  猜不出杨铁槛到底何意,也许真是凑巧,大队粮食紧张所以才这样的。还是自己举报的事情败露了,他就是针对她,其他的都是捎带。
  坐在自家炕上,女人愁肠百结。看她黑着脸,大闺女没敢吭声。悄悄的去烧火做饭。等锅开了也不见她给拿粮食,女孩实在是没办法了,这才开口叫她。
  “妈,晚饭的粮。”看老娘猛地抬起头来,她吓的哆嗦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若有一步奈何,她也不想这个时候跟她说话,可家里的粮食都锁在柜子,她没钥匙开不了啊。
  “吃,一天就知道吃。老娘欠了你们的了,一个个来给我讨债。公分挣不上,饭倒不少吃……”
  积攒了一肚子的愁绪怒火被点燃,这个压力三大的女人爆发了。把姐弟仨痛骂一番不算,晚饭也没给吃。
  吕根饿的睡不着,在被窝里跟哥哥念叨:“咱妈这是咋了,之前不是说举报了杨铁槛,咱能得好处嘛,这咋气成这样,连饭都不给吃了。”
  吕勺叹气:“这不是没成嘛,杨铁槛家啥都没搜出来,咱能得啥东西啊……咱妈也是,那杨家也就小闺女穿的好一些,可人家俩儿子一个在部队一个在运输队,还有俩有本事的弟弟,壮劳力就四五个。比咱强不是正常嘛。咱爹都没了,一家子没个顶梁柱,连村里普通的也比不过,何况杨家了。真不知她是咋想的。白费功夫啥好处没有。”
  吕根也叹气:“谁知道呢,自从咱爹没了,她就变了。后来小杏也出了事儿,她就更暴躁了,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炸。”
  “不点也炸。”
  小哥俩在西屋炕上睡,东屋的孙寡妇根本不知道这里在背后把事情都说出来了。而且还让窗外的石头听到了。
  男孩悄摸的翻墙出了吕家,翌日把这消息告诉了杨家人。李玉萍当即气的就从炕上跳起来了。
  “他妈的,这个白眼狼,我们哪儿对不起她了,她这么往死害我们。不行,我……”
  女人摩拳擦掌,当下就要找人理论,被老公公给拦住了。
  “你去了要说啥?”
  “我……我好好问问她到底为什么要害我们。”
  “这是支持政府工作。你这么去质问,难道是对工作有什么不满?”
  一句话把她问住了,是啊,这根本不敢说,否则一个大帽子扣下来,自己可担不住。她气的一屁股坐下。
  “难道就这么放过她?不给她点儿厉害瞧瞧,她当咱家是好欺负的,以后还来咋办?”
  “所以我改了分粮的规则。”
  哦,原来如此。大家火气稍熄,但还是气不过。自家若是被冤枉扣了帽子,那可是一辈子翻不了身的事儿,就这么放过她也太便宜她了。
  李玉萍和吴水莲洗着锅悄悄的嘀咕,后来又把石头叫来耳语一番。男孩点点头,转身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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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爱宠
  翌日夜里, 天黑风高。一个男人偷偷摸摸溜进了吕家。随后, 吕勺出来站在大门口。他低着脑袋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但他不住气踢脚下的石子动作明显的带着不耐烦。
  “吕勺, 吕勺……”同村的小伙伴过来“我在西面发现了一窝鸽子,我一个人怕失手,咱俩一起去吧。”
  一听有肉, 一天就吃了一顿饭的男孩猛咽口水。下意识的点头就要跟着走。走出几步他又停下“不行, 我……”我妈让我望风呢。“我还有事儿呢。”
  小伙伴拉住他胳膊:“你能有啥事啊, 逮住鸽子咱好好解解馋。”看他还犹豫,干脆伸手拽着他朝前“快走吧,万一被别人抢了先,咱后悔也晚了。”
  腹中叽咕乱叫, 到底饥饿占了上风。多少次都没出过事, 这一回也不会被发现的。抱着这样的侥幸,男孩被小伙伴骗着离开了自己的岗位。
  他前脚刚走, 吕家那大门上的锁头就被石头默默的撬开, 很快一个女人推门而入。屋里手电亮起, 男人女人吵嚷的叫喊惊醒了山村寂静的夜。
  “你个混蛋, 我说家里的粮咋少了呢, 原来被你个不要脸的填了这娼妇……”
  “不是的,你别打……”
  “没有啊,你误会了。”
  “误会个屁,老娘都捉奸在床了,你们这一对搞破鞋的还敢抵赖。老娘今儿打死你……”
  来捉奸的女人性情火爆, 一点就着。根本没顾忌这事儿吵嚷出去自己男人也是要扣帽子的。大概也是极度的愤怒了,毕竟粮食就是命,你为了自己一时快活,不顾妻儿性命。那老娘还顾忌你干啥。
  不过两种情况杨国庆都想到了,就算她不想嚷嚷,他们也会另有招数把这事儿捅出去。
  总之,决不能放过孙寡妇这个害人精,只有把她的名声搞臭,他们家才能安全。她以后再想举报别人也不会相信。不然两家离的这么近,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在这个风闻言事的年代,又遇上她这么一个心黑的,这真是被逼无奈。
  山村里的桃色新闻,很快惊动了尚未睡熟的人们。不到十分钟,吕家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几个跟孙寡妇不清楚的男人暗暗庆幸,得亏家里粮食紧张,不然自己要是被逮住,那里面被围观奚落,辱骂挨石子的男人就成自己了。
  杨铁槛作为村支书,让大队的民兵把这俩都逮了起来关在了牛棚里。翌日一早送去了公社。
  搞破鞋的罪名是一定的,公社的大会上,这俩被实打实的戴了帽子。臭鸡蛋是没有的,有的是大伙的石子,唾沫,冰疙瘩,啥顺手就拿啥招呼。
  孙寡妇被打的小便失禁,额头的血顺着流了满脸,嘴角一片青紫,下巴肿了一个大包。脑袋上也好几个大包。要不是她大闺女护着,俩儿子痛哭,大家看孩子可怜。当场被打死都有可能。
  就这,依旧群情激奋。混乱的环境释放了人性疯狂的一面,大家的怜悯被压在心底,随着这疯狂一起在舞蹈,早已分不清彼此。
  晚上,孙寡妇被关在了小黑屋。仨孩子哭着回了家,一路哭天抹泪的,最小的吕根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好似已经成没妈的孩子了。
  吕桃花撬了粮柜的锁,熬了半锅稀糊糊,舀了一大缸子,用件旧棉袄包着以免凉了没法吃。俩弟弟也担心妈妈,尤其是吕勺,悔恨交加。
  “姐,我去吧,马上就黑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我跟哥哥一起去,作伴。”
  吕桃花又哭了,自己家怎么就这么难啊。孤儿寡母的相依为命,如今老娘的事儿还被挂了出来。今儿众人那鄙夷嘲讽的目光已经让人如芒在背,以后是不是都要生活在这样的目光下了。会比以前更难啊。
  小军跟吕根同龄,两家又挨得近,孩子纯真心性柔软。看他们这样于心不忍,小声的跟石头嘀咕:“是不是过份了,他们家本来就挺可怜的。如今这样以后根本没法抬头做人了。”
  石头瞧了东面吕家一眼:“你可怜他们,那你咋不想想,若是那天从……家里搜出什么东西,给你爷爷扣一顶大帽子,不仅你们家,连你二爷爷三爷爷和你小叔都得跟着吃挂落。如今吕根的处境就是你要面临的。”
  看小军脸色大变,他继续道:“吕根兄弟俩对他妈几次三番举报你们家的事儿可都是知道的,甚至这次有可能就是吕勺去的。你现在还觉得他们可怜吗?”
  小军气的咬着牙:“可怜个屁,一窝子混蛋。”男孩恨的直喘粗气“我还给过吕根糖吃呢。他居然……”
  “也许他转身就告诉他妈了,所以他妈才老想算计你们家。”
  小军被惊的瞪大了眼眸:“不……不会吧?”要真是那样,我岂不是害了爷爷。奶奶老说这些东西别给人看见,我就是看他可怜,从没吃过,所以才给他的。
  “怎么不会,你以为白眼狼是怎么来的。不就是得了你的好处,却转眼就想要害死你。害死你,你的东西就是他的了。就算不是他的,反正你也没了。
  看你比他苦,他就高兴。要不是这样,有些人干嘛要做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石头如今思维发展迅速。再加上他的生长坏境不好,自小多思多想。虽说和小军同龄,但想的可比他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