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她的态度就和外国人被旅游手册科普“没什么好讲的就与英国人讨论今天的天气”一样。
  等进了屋子,两位探员才明白这栋从外面看,建筑物的造型设计不过是平淡无奇的红房子,到底有多么的异常了。
  这栋房子四面的墙壁,从地面到天花板全部都是做成了一个个六边形的蜂巢格子,格子下放标着各种颜色的名字,蜂巢格子里面摆放着的都是颜料。
  管状的水粉颜料与固体的水粉颜料,完全用一种只有主人才熟悉的排列方式被放在这些蜂巢状的格子里。
  有的颜料的外包装压根就没拆去,上面的是到连普通人都听过的大厂商,有的则是连听都没听过的名字。
  有半数的格子里的颜料甚至都没有厂家名字。
  “克莱斯特真是有些走火入魔了。”
  安德烈低声对塞西尔讲道。
  “我上次来,这个状况还没蔓延到客厅里。”
  “反正安德烈你不会强迫克莱斯特把这些都拆掉。”
  塞西尔对于这种让患有密集恐惧症的人多看一眼都受不了的墙饰毫不在意,她的语气还是一贯的轻松愉快:“再讲了,等克莱斯特将自己配的颜色搞得多了点,我们就可以给他专门开个生产线了。”
  安德烈翻了个白眼:“得了吧。我还没有钱多到能够这么干的地步。”
  完全不知道自己头上还顶着片树叶的塞西尔听到这番回答,只是耸了耸肩,道:“得了吧,上次克莱斯特听说自己常用的一家颜料公司资金周转不灵,准备停产某条生产线的时候,他可是想把那家公司全买下来呢。”
  “他哪来的钱?”
  “克莱斯特只要在纸片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哪怕上面是我画的蝴蝶,也能卖个好价钱的。”
  “饶了我吧塞西尔,克莱斯特好不容易才搞到手的名声,可别被你给毁了。”
  塞西尔笑眯眯的回答:“那是,我本来就没有绘画天赋嘛。”
  正当这两兄妹抬杠的时候,被冷落在一旁的两位探员的目光落到了出现在二楼走廊上的一名青年。
  他有着削瘦的身材和淡金色的头发,那双湖蓝色的眼睛与他的兄长和妹妹是一模一样。
  可他那苍白的肤色与死人一般的气质,实在是与官方宣传网站上面所摆放的照片上、那瘦弱安静的形象截然不符。
  好歹,照片上的他看上去还是个活人。可在现实里亲眼目睹了,才发现他整个人都暮气沉沉的宛如死人。
  某位探员这样想道,他的某位被晚期癌症折磨了十年的叔叔在临死前,便是这幅样子。
  就算是再怎么懵懂的人,也不会认为他的那位叔叔有求生的欲望。他就连求生的念头都没有。
  可当克莱斯特的目光落到了与安德烈并肩而站的塞西尔身上时,他整个人就从双眼开始,一点点的“活了过来”。
  “克莱斯特,正好安德烈和这两位客人邀请我们了,那我们就出去走走吧。”
  塞西尔她笑盈盈的望着站在二楼俯瞰所有人的克莱斯特,似乎对克莱斯特的这种转变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克莱斯特点了点头,轻声说了一句:“好。”
  塞西尔回头看了看安德烈,安德烈朝她眨眨眼睛,向着两位探员一摊手——这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克莱斯特从楼上走下来,向着塞西尔走过来,抬起手,将卡在她发丝间的叶片取了下来。
  哪怕是身穿三件套的西服,也无法让克莱斯特看上去强壮一些。
  坐在他身旁的塞西尔似乎昨晚一夜没有睡好,疲惫不堪的靠在她二哥的左肩上睡着了。
  在塞西尔睡着后,克莱斯特调整了下坐姿,让塞西尔用比较舒服的方式侧躺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枕着青年的大腿睡得正香的塞西尔,自然不会在意自己的那头有些凌乱的金色长发被青年用他那带着洗不掉的颜料气味的右手指尖,轻柔的整理着。
  等汽车到了目的地,克莱斯特压根就不舍得吵醒自己的妹妹,所以安德烈顶着自己弟弟宛如刀割的目光中,将被一家两代男人万千宠爱着长大的小妹叫醒。
  “啊,到了啊。”
  塞西尔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坐起身子,从汽车的后座走了出来。
  她刚刚站在这座被冷空气袭击的城市里,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门莱克斯家的山上还处于苹果刚刚成熟,正是爽脆甜美的时候,可这座城市却好像已经踏入了冬天一样。
  明明只是大半个州的距离,怎么感觉落差大得就跟赤道与南极的区别?
  塞西尔觉得自己想得有些夸张之时,男士的西装外套已经落到了她的肩上。
  克莱斯特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将这件还带着体温的外衣盖在了妹妹的肩上。
  塞西尔冲着克莱斯特甜甜地一笑。
  那笑容甜美无暇。
  再往前倒数几年,正是这个笑容让道格拉斯打破了绝不画人像的守则,唯一在纸上落下了人像。[注1]
  克莱斯特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嘴角却无法掩盖得意的轻轻上扬。
  这两兄妹却完全不清楚,为了他们两个人的到来,bau的探员们到底做了多少的努力。
  所有人都尝试着想撬开安德鲁`林福特的嘴,可这位智商高、情商更高、冷静理智的策划每一起谋杀案的连环杀人犯,却一点点的破绽都不给他们。
  无计可施。
  这种挫败感很久都没让这些精英们感受到了。
  无计可施之下,最后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门莱克斯家的两兄妹落座。
  安德烈没有进去,只是跟着bau的两位领导站在外侧,透过单向的玻璃看着屋内的场景。
  fbi的探员们站在屋子的角落里,他们掌控屋内的全局,做好了林福特一旦发难时的各种应对措施,他们随时做好了林福特发难时制住他,并且保护不具备武力值的人士迅速离开此地的准备。
  塞西尔与克莱斯特两人一左一右,坐在桌子的一侧,bau的成员们站在他们的后面,做好了灵机应变的准备。
  而桌子的另一侧,则是带着手铐,行动完全被限制住了的安德鲁`林福特。
  这位美国历史上可能是智商和学历最高的连环杀人犯,在看到门莱克斯家的两兄妹后,感谢无孔不入又发达便利的现代网络,林福特已经从相貌上确认了这两个人的真实身份。
  这绝对不是fbi为了套话而专门找来的“专业人士”。
  他的眼中所充盈的喜悦渐渐退却,喜悦逐渐被嘲讽取代。
  “真不敢相信,也不过如此。”
  林福特看上去失望极了。
  塞西尔她不为所动。
  她对这类言语背后的恶意毫不动摇。
  林福特他喋喋不休的说了不少东西,但是无论是兄妹二人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对此毫无触动,他们二人只是沉默的坐在那里,静静听着一个杀人犯在哪里大肆说些什么。
  这正是之前bau与门莱克斯两兄妹说好的事情。
  林福特是个善于诡辩,又善于让人跟着他语言步调走的辩术师,他已经不止一次愚弄了fbi的探员,更糟糕的是,fbi的人无法分辨林福特言语里的真伪,而bau的人则完全没办法从林福特的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那些心理学上的东西,就是林福特所攻克的专业领域。
  反正林福特的条件里并没有指定门莱克斯两兄妹的反应,他们默不作声他也没辙。这位连环杀人犯有一种绝不会违反自己所说话的傲气。
  真是讨厌的习惯,不是吗?
  “你真无聊。”
  突然,塞西尔开口说了句话。
  这和之前说好的不同,几位bau的探员想组织她继续说下去,但是她却已经将自己所想说的讲了出来。
  “什么?”
  显然,这位美国建国以来拥有最高学历的连环杀人犯,被这一句话给镇住了。
  他喋喋不休的演讲被打断了。
  塞西尔这么讲道:“你在未成年的少女身上寻找所谓的控制欲,将这一切的起因都视作某种愚不可及的东西,你想寻求的满足感却是杀了多少人都得不到,因为你的空虚感永远不可能被杀人的欲望所填满,你所得到的不过是没有了灵魂的一具具尸体,就和你本人一样。”
  “不用担心,”克莱斯特开口安慰,所讲的话却更是火上浇油之举,“和你这种样子的杀人犯纵观历史,多了去了,你不是孤独一人。”
  “不——”
  林福特他激动的大叫。
  “ 我是独一无二的!!”
  看,只是门莱克斯两兄妹的几句话,就将他给刺激的不清。
  但是之前再难听的分析林福特都能用微笑的面具全部阻挡回去,偏偏却因为这么几句话就变了脸色——
  为什么?
  “不。”
  克莱斯特摇了摇头。
  “我才是独一无二的,你不过是个重复杀人手法和杀人对象的,可怜的,就连能填满自己空虚内心的事物都找不到的可怜虫。”
  “来,讲出来你到底杀了多少人,尸体又被埋在哪里吧。”
  轻飘飘的,哄人的语气从塞西尔的口中讲出来,她的目的明确。
  她不过是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挑明了罢了。
  “呵,你以为我会这么蠢吗?”
  即使被道破了用意,塞西尔也毫不动摇:“你不说出来,上电椅,我若是想起你这个人的话,一个没有独创性的可怜虫。”
  克莱斯特在这时给出了最后一击:“说出来,在你活着或是死去,我都会记得有一个疯子杀了那么多的人,除非他自己说出来,还没有人能找到那些尸体在哪里。”
  林福特与这两兄妹对视了好一会儿,终于在他们坚定的目光下疯狂的大笑起来。
  他妥协的速度快得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在走出那扇门时,塞西尔侧过身,看着屋内的林福特——林福特当然也望着她——她左手抓着肩上披着的西装外套,右手举在自己的头发边上,似乎将头上所带的什么不存在的东西往下压了压——
  然后,她轻轻的,羞怯又不好意思的笑了。
  林福特看到了塞西尔这个举动后,愣住了。
  随后突然间将脸贴在了桌上。又是恸哭,又是发出古怪的大笑声。
  “是那副画!”
  bau的天才——斯班赛`瑞德博士,立时就看懂了塞西尔的那个动作代表的含义。
  显然,已经因为林福特那“门莱克斯父子二人的脑残粉”的身份,从而研究过道格拉斯与克莱斯特两父子几乎全部在世间公布过的画作的bau成员们、全都想到了道格拉斯的那副生前为曾发表过的“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