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碧血银枪_40
  然而一千多年的唐诗宋词,王妩也一句都不能用。这个场合,她越是出彩,下一刻,这男人的口中必定会吐出更难听的嘲讽之词。
  王妩的目光落在那执剑的身影上,剑光渐缓,衣袂翩飞,郭嘉显然也在等她开口。
  她脸上的笑意深了起来,学着之前席上名士言诗时的动作,手腕一挥。铮的一声金石之音,铁箭击上酒樽,回响悠悠中,慢慢道出一句:“卧龙跃马终黄土……”
  果然,一句方出,邻座的陈匡便立刻皱起眉,借举杯待饮的动作,回头向赵云使了个眼色。那寻衅男子更是丝毫不给面子地直接发出一声嗤笑:“好一个指物言诗……”
  他下半句本来想说:“这说的可不就是赵子龙?”却不想王妩根本不等他说完,立刻接了下一句:“美人帐下犹歌舞。”
  陈匡执盏的手一抖,酒刚沾唇,冷不防倒吸了口冷气,几滴酒珠猛地滑落喉管,爆发一阵剧烈的干咳。郭嘉手中的剑也跟着一抖,流畅的光华在将收未收之处生硬地顿了一下。
  这是一首后世的网络歌曲,歌词混串诗词,全无本来的意境,偏偏字面看来又对仗工整,上下联句更是讥讽有趣。
  王妩这时候拿出来,论意境,远不及座上各人选的诗赋,论胸怀,更是差得何止千里。却生生将男子的一句嘲讽从赵云引到了郭嘉身上,还贴切无比。
  何人跃马战场,又是何人帐下舞剑!
  剑光中,饶是郭嘉性子淡漠不羁,舞剑被说成了歌舞,还喻作美人,也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岂知他回腕收剑的动作尚未完成,王妩突然想起来方才席上的人言诗都是说四句。于是她想了想,又出了后两句:“车辚辚,马萧萧,红杏枝头春意闹。”
  只听到席上喷酒的“噗噗”之声不断,陈匡更是咳得天昏地暗。
  郭嘉这回手抖得偏了些,剑势回转之时竟一个脱手。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银亮的光芒,掉了个头,斜斜向赵云矮几前飞掠而来。
  赵云反应极快,不及起身,一把先将王妩往后一拖,掩在身后。随手拿起几上最后一支铁箭,在身前一封。
  “叮”的一声脆响,一泓秋水临空折向。一头倒栽,擦着几侧而下,长剑哐的落地,正照出王妩脸上一瞬间的紧张之后,四下望顾,又复露出几分迷茫不解的表情。
  郭嘉眯了眯眼,施施然笑而向赵云拱手道:“嘉学艺不精,见笑方家。”
  淡而随意的语气,辨不出喜怒,自谦之辞中也听不出丝毫谦和。清俊的面容虽还带着笑,眼中却如面前这一脉夜色下的清流,只映出点点火光,令人看不清其深浅。
  王妩突然想起一年多前在信都城外第一次见到郭嘉时的情景。谈笑间进退自如,温和淡然之中却又仿若那一股乍回复还的料峭春寒,一身清寒的锋芒,好似出匣的白玉刀。是玉,也是刀。
  王妩越发地确定,招摇风流的名士,寻衅任性的谋臣,摆宴舞剑的身影,都只是郭嘉故意让他们看到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这首歌叫做——自挂东南枝
  绝对推荐听一听!尤其是歌词,乐死了~
  没看出郭嘉的谋算就对了,才不是因为智商捉急呢~我才不会告诉乃们这一段的大纲我对着各种资料写了整整一礼拜!那么快被拆穿了我就要哭死了~哼~
  预告~本来这一章就要进入狗血的~结果被小两口眉来眼去的搅黄了,只能放下章~吼吼吼~撸袖子码字去
  ☆、第三十九章
  “不敢。”赵云放下手中铁箭,衣袖下,紧紧拉着王妩的手却半点也没放松。
  洋洋走近,郭嘉俯身捡起跌在王妩足边的长剑,横托于掌间,自语般地说道:“此剑名曰青釭,长三尺三分,砍铁如泥。”
  王妩听到“青釭”两字时不由微微一惊。青釭剑本属曹操,记得演义中赵云长坂坡七进七出,砍将杀敌,方才夺得此剑。
  不知从何时开始,电视剧中赵云的模样已经在王妩脑海中渐渐模糊,王妩只记得那是个足以令人血气激涌,心摇神曳的场景,白马银枪尽血染,马前却无一合之将,曹操动容,万军胆寒。
  而印象当中那个身影的面目,她细想而来,却始终只是身边之人那一张剑眉星目,英挺清俊的容颜而已。
  心念转间,王妩手腕轻轻翻转,反手反握住了赵云的手。宽厚温暖,掌心指间的薄茧真实得令人心安。
  如水的剑光映出赵云极短暂的微怔,又马上牵起嘴角的神情,仍由王妩握着手,微微侧过了半边身子,几乎将她完全挡在身后。
  郭嘉目光微闪,突然再上前一步,施施然一伸掌,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小动作。
  长剑未入鞘,就直接递到赵云面前:“曹公佩此剑多年,闻子龙勇过万人,特欲以宝剑相赠英雄,嘉擅取而舞,还望子龙勿怪。”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尤其是方才找茬寻衅的那男子,禁不住猛地从席上站起来,带翻了酒盏木勺,却伸手将身边要扶他的女乐狠狠一推,乒乒乓乓一阵混乱中,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愈发苍白起来。
  郭嘉代表曹操而来,目的在于和陈匡争青州之地,而若非赵云领奇兵入剧县,青州早已落入曹操之手,又何须遣使商谈?但现在曹操却将自身的佩剑送与赵云!这又是什么意思!
  面对面的两人俱是一身白衣,如着月光,一个英气挺拔,一个风流隽雅。
  却只有身在其中的王妩才能感觉到,郭嘉的风流隽雅就如同他身上的白衣一样,只是一件随手可扔,随时能换的衣裳而已。唯那一双眸子,幽黑深邃,仿若一潭见不到深浅的古井。
  又是曹公之礼!赵云微微蹙眉,上一次是程昱,这一次又是郭嘉。从金玉到宝剑,从背人而行到当众赠剑……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王妩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抿了抿唇,从赵云掌中抽出手,盈盈站起,垂着头往前两步,双手平举过头,伸到郭嘉面前。
  这青釭剑反正总是赵云之物,她连金玉都收得,也不多这一把剑。
  赵云容色沉静,连眉峰眼角都不曾动一下,好像早就知道王妩会上前接过青釭剑一般,一点意外之色也没有。然而,郭嘉却没有听到他向王妩交代一字,就连个示意的眼神都没有!
  古井般的眼中顿时激起些许玩味的笑意。
  陈匡也站起身来,哈哈一笑,走到赵云身侧,往他肩上拍了拍:“曹公此剑,寓意深远。子龙得此宝剑,如猛虎得羽翼,将来定成主公麾下一员虎将。”
  冰凉的剑刃落到手里,王妩双手微微一沉,嘴角却轻轻勾起。
  可一不可再,曹操的花样也不过如此,金玉不能动其心,就转而又用神兵利器。既然他能一计用两次,她又为何不能用同样的法子应对两次?
  有陈匡点头,又由她接手,众目睽睽之下,纵使赵云拿了曹操的宝剑又如何?谁还能说出朵花来?
  郭嘉朗声大笑,回头大步绕过溪泉,回自己座处挥手高呼:“酒来!”
  坐在他身侧的女子极有眼色地将漆盏换到一边,捧起酒樽,奉到他面前。
  郭嘉伸手一引:“子龙奇兵破城,谋勇过人,嘉甚佩之。我先敬子龙一杯。”
  赵云见王妩双手托着剑锋,摇摇晃晃,恐她割伤了手,便先起身伸手接过来,这才坐下。
  剑置于足边,也拿起酒樽,向郭嘉遥举:“足下远来而访,云不曾尽过地主之谊,借郑公美酒,云先饮为敬。”
  “且慢!”郭嘉徐徐坐下,眉峰轻挑,“酒已冷,如何饮?强饮冷酒,岂不是讥郑公无好客之道?”
  他一直以字称郑益,此刻刻意随着赵云一起叫“郑公”,更显得如果赵云喝下这一樽冷酒,反倒是大大扫了郑益的面子。
  赵云凑到唇边的酒樽一顿,又复放下,泰然点头:“那就温酒再饮。”
  王妩左右环顾,正要找人往铜樽中添热水。郭嘉却长笑一声,清冷而疏离的目光在王妩身上打了个转:“美人如玉,有玉温酒,何须用水!”
  王妩额角不由狠狠一跳。
  对这个时代,一年多来,或多或少,她也了解了一些,尤其是女乐歌姬,幽州公孙瓒府中就有不少。
  冬天手冷而不近火,以女子胸怀取暖,名曰“玉暖炉”,以女子身躯挡风,叫做“玉屏风”,甚至吃饭时不用几案,女乐双手捧菜相侍,称之“玉台盘”。
  郭嘉口中这“玉温酒”是什么意思,王妩不用想也知道,不由心中暗骂。
  鬼才鬼才,真是色鬼之才。
  赵云虽近两个月才开始涉足这类士人宴饮,但看多了此间风气,女乐依偎,劝酒的花样百出,也隐隐猜到了些许。他脸色沉下来,直接拿起酒樽,眼神锐利,一如几上那百炼剑锋。
  “咳咳……”陈匡连忙轻咳了两声,示意赵云不可冒失冲动。
  王妩来此他事先也毫不知晓,否则,定要设法拦阻。他也不知道王妩是发现了廊下的刀斧手才冒险混进来,只当是她不放心赵云单独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