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宋巧比又一怔,果然是个聪明的,几次交道,他便懂了她和她爸爸间的微妙。
  周崇寒还是点头:“嗯,我也不想沾上他……但是既来之则安之,总不能让他觉得咱俩太奇怪,他早晚也会生疑……”
  “他要你来我跟我同房吧?”知父莫过女,宋巧比当然知道宋成斌出去遛弯的本意。
  周崇寒点头,自打上次他提出离婚,他就一直跟宋巧比分居睡,明面说是怕扰她休息,实际是怕自己再犯错儿。
  宋巧比试探问:“不行你就先暂时搬回我这里?我尽快给他找个去处……”
  周崇寒蹙着眉想,考虑自己的把持力,他说:“那我睡地板。”
  宋巧比说:“要睡地板,也该是我睡……都怪我,惹这么多麻烦呢……”
  周崇寒抬手止了她:“说到底还是我的错,我说了我愿意为我的错误买单。”
  宋巧比也不和他争辩了,她觉得当务之急,确实是不能让她老子再念叨怀疑了。
  于是她点了头:“好吧,你睡地板。”
  当下,周崇寒就搬来被褥打好地铺,等宋成斌回来的时候,俩人当着他的面,双双回房,关上门熄了灯,才各回各床,各自躺下。
  黑暗里,俩人都睡不着,一个是换了天地,一个是多了个人。
  宋巧比小声嘀咕:“你说……我爸会在门口听吗?”
  地上那人也压低了声音:“不好说……很有可能。”
  “他不会这么变态吧?”宋巧比翻过身,垂过头来,对着黑暗里的地板说。
  “要不……你装着叫两声?”地下那人听起来,近在咫尺,似乎一伸手就抓住了。
  “那我就叫……周老师,不要,停!”宋巧比咯咯一笑,声音大了点儿,她忙捂住嘴。
  地上那人也跟着笑了,但没出声音,倒一本正经地说:“其实……女人叫出来的倒不如叫不出来的,这叫此处无声胜有声。”
  宋巧比不由地想起自己来,她被他压筋碾骨的时候,试图地叫来着,但有气无力,声音到了嘴里就成了急促的喘息,微微的低吟……她登时脸也热了,甩了甩头发:“周老师可真有研究!”
  头发甩到周崇寒脸上去,他就觉得脸上似乎拂过了几丝柳,一条条勾着他的魂儿,把他的魂儿也撕成了一条条的。
  宋巧比躺回去,看向窗外,窗帘还没换,依旧不遮光,一轮圆月就沉沉地路过了窗口,迟迟不去,那光,竟堪比日头里的光,灼灼惶惶。
  “你在想什么?”地上那人问,显然,她在望月,他在望她。
  “没什么……”宋巧比的声音出奇的温柔,吹一口气都能碎似的,“看月亮而已。”
  地上那人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又问:“你妈妈什么时候走的?”
  “在我十二岁的时候。”
  “你还想她吗?”
  “小时候常想,现在也不大想了……”
  “你还记得她的模样吗?”
  “说实话,有点模糊了。”
  “听你爸爸说,你长得像妈妈……”
  “呵呵,那可能是他想她了……”宋巧比顿了顿,又继续说:“人哪,总是失去之后才觉珍贵,所以不如怜取眼前人……别看我爸不说,其实我都知道,每年我妈的忌日,他都上山给她焚香,烧纸……我爸出家的岵浮寺就在我妈坟墓的后面,他为的就是一有烦心事就去找我妈聊聊……其实他很后悔,后悔当初对我妈妈太坏……”
  宋巧比刚要往下说,却听地板上传来那人微微的鼾声,便知他已经睡了,宋巧比自嘲地笑了一声,也是,她家那点儿破事儿,陈谷子烂芝麻,毋庸再提。她轻轻地对着黑暗说了句:“晚安。”
  此夜难安,宋巧比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手机响了,她打开想看,但不知怎么回事,开机密码好几次都输错了,最终还是入了门,看到微信右上角显示几条未读消息,
  点开便是杜琴,她似乎是发来了几条信息,宋巧比再定睛一看,几个字映入眼帘:我已经查到了周崇寒为什么要离婚的秘密了!
  宋巧比一下子醒了,醒来的时候手机还抓在手里,天已大亮,地上那人已经走了,被子叠好整齐放在床上,根本看不出曾经有人在地上过了一夜……
  她重吁一口气,幸好刚才那是梦,然后低头打开手机看,顿时一怔,那手机里的信息竟然跟梦里一模一样!
  宋巧比搓了搓眼睛,再翻下去,是杜琴拍的几张照片,她挨个儿点开看,忽然就觉得,其实她早料到会这样!
  ☆、第9章 一婚即昏(4)
  周崇寒觉得有人跟着他。
  他走一步,那人也跟着进一步,在他身后,遮遮掩掩,小心翼翼,周崇寒也没回头望,径直走到地下停车场去。
  北院的地下停车场,宏阔僻静,视野之内,只见泊靠车辆,不见半个人影。周崇寒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响着一个不紧不慢的节奏,似乎踩在地上还诞了一个远远的回音,突然止步,静听过去,回音却不止,是另一个节奏的脚步。
  周崇寒开了车锁,钻进去并不急于发动车子,而是隐伏在车座里,默默等着。
  果然,那边也有人上了车,关了车门也没启动,好像也把自己埋在车里,伺机而行。从声音判断,那车的位置应该离他也不远,但周崇寒还是辩不准那车的具体位置。
  敌不动,我不动,敌还不动,我……先动!
  周崇寒冷不防地挂了档,加了油,往前一窜,借力使力,车子一下子窜得老远,随即,他听到停车场那边的车也响了引擎,急速地向这边奔来。
  周崇寒缓了个档,再从后视镜看过去,跟在他后面的车是从东南向奔过来的,出了停车场,周崇寒就瞥见那车的车头,黑色本田,鲲b888。
  这数还挺吉利!
  周崇寒暗自一哼,迅速换挡,一脚油门,加速拐了个大弯,直接奔向主干路去,后面那车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顿了顿,但速度也没慢下来,嗖地冲了过去,紧紧咬住周崇寒的车。
  周崇寒从后视镜看着那辆车,黑色的玻璃里看不见驾驶者,直觉是个男人。周崇寒一边加大马力开着车,一边在脑中过了一遍所有可能追踪他的人,竞争者、谄媚者、嫉妒者、大小人物、朋友敌人……他实在是想不出谁会做这样的事。
  心里困惑,但眼疾手快,脑子转得更快,一个斜岔口,他一闪,钻了进去,羊肠小路,没几辆车知道怎么走,以为那本田跟丢了,结果不消一会儿,那黑色的车影又现在远处,执着地不肯放弃。
  周崇寒重又返回主干道,这一次他上了立交桥,那后面的车也跟着上了桥,周崇寒微微扬了扬嘴角,下桥,进隧道。
  这隧道也是鲜有人走,限速40,有测速探头,而且,据他所知,今天有埋伏。
  周崇寒减了速,试探着缓慢前移,再看后面那车果真急速靠近,再靠近……很好,临近出口,过了路标,周崇寒忽地加了速,后面那车也跟着加速,然而就在这时,不知从隧道口的哪个方向突然窜出一辆警车,横着劈过来,别在黑色本田前,拦住了它的去路。
  周崇寒从后视镜看这一幕看得真切,不觉挑起嘴角,然后一个弯道,他摆过方向盘,又上了对面的路,重新杀回去。
  隧道口,那辆黑色本田已停在一边,司机被交警叫下了车在道边问话,那司机,果然是个男人。周崇寒经过他的时候,刻意减了速,仔细看那男人,可惜那人还在费力地解释什么,看不清全貌,但是周崇寒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他并不认识。
  ……再说说宋巧比,自打早上接到杜琴的微信后,她一天都过得魂不守舍。
  不出她所料,他跟她提离婚,到底还是为了另一个女人,有图有真相,时间轴作证:
  12月5日20:30中心广场的高层公寓楼,周崇寒跟一个女人出现在公寓门口,双双进到楼里。
  12月5日02:44周崇寒一个人从楼里出来。
  12月6日16:24周崇寒一个人进了楼里,敲开了1505号房门。
  12月6日18:27周崇寒和先前的女人一起走了出来,双双出门。
  12月6日19:30女人一个人回来,进房后再也没出门。
  12月7日20:14周崇寒出现在门口,女人开了门。
  12月7日22:56周崇寒一个人从房间出来,女人送到电梯口。
  看完前三天的抓拍照片,杜琴的电话就来了:“阿比,生气了吧?失望了吧?事实证明,你认为特别的男人跟别的男人也没什么两样。”
  宋巧比觉得她倒谈不上失望,生气倒真有一点,中心广场的新房子,她还没来得及住呢!而且按照协议规定,那房子也该归她!
  杜琴听宋巧比这边没动静,以为她哭呢,马上口气软了一点:“行了行了阿比,别弄得没跟男人交往过似的,男人不都这德行吗?只不过有钱的撒钱,没钱的撒精,有胆儿的敢做,没胆儿的敢想……成熟点儿,想开点儿。”
  宋巧比没怎么听她说的话,倒是被一个问题困扰着,这女人是谁?从照片上看,年纪跟自己相仿,漂不漂亮看不出来,倒是看出这女人打扮倒挺时髦,穿貂绒大衣,长筒皮靴,短裙细腿,波浪卷发,从这身形也看得出一点狐媚子的妖气。
  勾引男人?是可忍。勾引房子?孰不可忍!
  “阿比,跟你说那些也是没用,不如帮你想想实际的,两条路,一,直接去撕,我帮你。二,拿证据问姓周的要钱,我找律师帮你。看你想怎么样?”
  “你能查出这个女人的背景吗?”宋巧比没跟杜琴的思路来,而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走。
  “你以为我没查吗?”杜琴一阵冷笑。
  宋巧比登时笑了:“就知道你办事儿靠谱!快说说她是谁?”
  杜琴清了清嗓子:“想知道哇?请我按摩啊……我喜欢一家日式指压,服务生长得堪比吴彦祖。”
  哼,好一个贪财贪色的狡猾女人!
  宋巧比一口应下来:“没问题啊,只是这几天我得先把我家老爷子支开……你先帮我盯着别放松警惕,我过两天就找你。”
  “嗯,盯着是没问题的,但是先对付哪个男人,你可得想清楚了。”
  宋巧比能想不清楚吗?老男人才是个大麻烦,不赶紧支开,搞不好就得跳出来给她上眼药,她本来就快赔本的买卖,还要分一勺羹给那老混蛋,门儿都没有!
  ……周崇寒回来的时候也不是很晚,但已经吃过了,洗了澡回到宋巧比的房间里铺地。
  宋巧比这会儿穿一件蜜合色的透纱短睡衣,斜倚在床,支着条裸腿儿,翻一页项目策划书,看一眼周崇寒,然后幽幽切切地问了一句:“周老师……我问你一句……”
  “什么?”
  “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周崇寒停了手上的动作,回眸看她,挑了挑眉毛说:“这话怎么说呢?”
  “我是看你那么想要甩掉我……”
  周崇寒一愣,继而淡淡回应:“哪有想甩掉你……”
  宋巧比心里冷哼一声,但面上却谦恭温顺,推开策划书,缓缓起身又缓缓道来:“周老师……我知道你是个讲究人,我也相信,一日夫妻百日恩,千年修得共枕眠的道理,其实……我这样一个女人,资质平平,又吃不了苦,跟着你这样的男人,我是享福的。”
  她顿了顿,又柔声细气地往下说:“天下道理之多,不过是男耕女织过日子,只羡鸳鸯不羡仙……既然你想离这婚,我也没有反对的理由,我自知条件不行,配不上您,周老师能给我优待,我已是感激不尽……只是……别人的事儿,还都劝合不劝离,轮到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劝,只想说,周老师……我也不是个没感情的,对您崇爱着呢,您对我的照顾和宽厚,我都存心记着呢……心里也不是不难受,只怪缘浅情深……”
  说罢,她扬起脸来,半怨半怜地看着周崇寒,也不流泪,倒胜过所有眼泪。
  这石头的心肠也都软溶了,周崇寒端着她一张匀称的小凸脸看,上面似是扑了一层粉,淡赭色,眼睛长而媚,如月中水,水中月,摇摇晃晃,晃得他心生一阵恻隐,他刚那生硬滞冷的脸也柔了线条,声音也轻了许多:“你想太多了……我不讨厌你……我倒是希望你别讨厌我。”
  说完这话,他苦笑一声,继续说下去:“……你这么说,我更觉得自己坏了,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中西方的坏我都会……只是到了我这个年纪,越来越觉得,这人可能最后还是为了别人活,要是为了自己,估计早就受够了自己,怕是该死去一万遍了……”
  宋巧比微微一颤,她不懂他说的意思,但她却听出他这话中有话,似有隐情。
  但她顾不上了,管不了了,往前一探身子,扑了过去,周崇寒出于本能伸手捧住她,她便倚在他胸膛上,环住他的腰,睁大眼睛问:“那你没有感情吗?你有一点点不舍得我吗?周老师,你有一点点吗?”
  周崇寒紧紧盯着她,感受到她身子的温热饱满,隔着薄纱,握在手里,一盈一动,像捧了把沙。
  宋巧比迎着周崇寒的目光,看他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睛,看不透,也探不到底,她只看到一个清晰的自己。
  “那女人是谁?”这话就在宋巧比嘴边,但她脑子里有一根弦儿勒住了她这话,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翘了脚,双手箍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到她嘴唇上去,伸嘴咬他,舔舐他,勾着他,他这些个好好坏坏,虚虚实实……
  周崇寒觉得自己昏昏沉沉怎么就又跌到旧坑里去了,他捧着她,一层纱就一层沙,他走一步陷一步,如今寸步难行。
  薄纱后,她里面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小肚兜,只一根带子拴在脖子上,露平坦光滑的肚腹,像年画里的小渔童,他小时候画过一张,肚脐上的一点,他的点睛之笔,她的也如是,是他如今热望的着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