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在归义坊,白染住处后头。愿秦参军能信守诺言!”
  秦远点点头,让他们三人就在这间西厢房呆着。
  秦远立刻带人赶往归义坊,包围了白染住所后面的那间宅子。
  这件宅子与白染的那间其实差不多,有五间房,干干净净,庭院布置整齐。屋子的摆设家具都很平常,看起来与普通人家没什么不同。
  唯独东厢的书房内有些不一样,屋子北面有一个很大的书架,铺满了北面整张墙,书架下方的边缘有轻微磨损的痕迹,地砖上也有划痕。
  秦远命人挪开书架,果然发现了一间密室。密室并不算大,大概有半丈宽,一丈长。正中央摆着一张檀木供桌,桌子中央放着牌位,牌位上盖着一块白布。牌位前是一个铜香炉,香炉里已经积满了香灰。在香炉的两边,则供奉着两盘果点。因为数天无人更换,盘子里的点心和果子都已经有些发霉腐烂。
  掀起牌位上的白布,大家都惊愣住,牌位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太子李建成之位’。
  秦远立刻命人用布将牌位包起来。随后他在牌位后,发现了一块雕龙的白玉佩,看成色是上等的极品,这应该就是李建成的贴身之物。
  供桌下有一个木箱子,木箱里堆着各种法器和银针符纸,几个草编的娃娃。秦远找到了一个贴着秦琼名字的胸口插针的稻草娃娃。
  秦远走出密室够,转头见书房的桌上放着一根沾墨的笔,笔尖上的墨已经染了桌面,并且干涸很久了,其他的笔则都整整齐齐地挂在笔架上。
  这像是在写画什么东西的时候,突然搁笔了。
  秦远见桌面和地面都很干净,就翻了翻桌案上的书,翻到了一张信纸。信纸上方只写了三个字‘敬盟主’,是王正德自己的笔迹。
  这应该是王正德在准备写信的时候,忽然被什么打断,就随手把信纸夹在了书中。
  李渊是太上皇,肯定不可能是什么盟主。而且从王正德供奉的牌位来看,他真正效忠的主人其实是已故的李建成。
  那这个盟主是谁?
  秦远记得,徐安曾经说过,他们这些奇人有一个组织,会不会所谓的盟主,就是这个组织的老大?
  秦远将信收好,便拿着娃娃会回了雍州府。
  秦琼看见秦远,赶忙来邀功:“长孙公刚才来了,他听说王正德死了,怒极了,吵着问案子查得怎么样。我就说我也不知道,你出去查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好心要陪他聊聊,他就冲我一顿吼,还说我什么都不明白,一劲儿烦他。最后人让我烦走了,让我传话给你,回来立刻去找他一趟。”
  “我什么都没听到。”秦远径直走进侧堂。
  秦琼不干了,“那可不行,你冤枉我没传话,他回头肯定会找我算账。长孙公那爆脾气,我——”
  秦琼话说一半,咽了下去。因为秦远举起了他手里的巫毒娃娃,秦琼一眼就看见那玩意儿身上竟然贴着自己的名字。
  秦琼接过娃娃就骂起来,气恨王正德已经死了,否则他一定徒手扒了他的皮!
  秦琼骂了半晌,回头问秦远是不是这个道理,发现的秦远趴在桌上睡着了。
  秦琼立刻闭嘴,忙悄声让人去把家里最上好虎皮拿来,亲自给秦远盖上。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他秦琼说到做到!
  ……
  次日晌午,温彦博兴冲冲推开侧堂的门来找秦远,忽见有一老虎伏在桌边,还有抬头的架势,吓了他一跳。随即觉得不太可能,定睛看是虎皮,温彦博才松了口气。他转头问身边的小吏,从哪儿弄的这么野的玩意儿盖在秦参军的身上。
  “秦将军的。”小吏眨了两下眼睛,意在告诉温彦博当时真的‘盛情难却’。
  秦远迷迷糊糊地看见温彦博,就让他快来说情况。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身上热,他往身上一抓,一块毛茸茸贼结实的虎皮‘啪嗒’掉在了地上,秦远也吓了一跳。
  “查清楚了,五年前王正德在东宫做道童。去年那件事发生之时,他奉命去给太上皇献丹,想必那之后他就留在了太上皇身边。一个小道士,估计当时没什么人会注意到他。”
  “这就对上了。”秦远叹道,“王正德应该就是策划这些怪事的源头。”
  泾州案的罗艺曾经是李建成的手下,徐安开始联络罗艺就在八个多月前。白染最早一次装假秦琼的时间也在八个多月以前。此时间刚好就是玄武门事变发生后不久。
  还有这期间发生的活人僵尸案、杨六娘夺舍案、顾长黄的鲁班术案,互相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奇人都互相认识,而且应该都是由王正德领导策划。
  “为什么说是他带头?”温彦博问。
  秦远:“他更聪明,有钱。而且我猜他在这个奇人的组织里,应该有点身份,不可能所有人都有资格给盟主写信。”
  温彦博点头,这倒是。
  “太上皇手下会不会还有奇人?”
  秦远摇头,他觉得李渊应该不是完全支持王正德。否则以李渊的能耐,事态一定会比现在严重很多。但是李渊也不是完全清白的,不然他不会派人来给王正德送针‘灭口’。
  无论如何李渊那里的疑惑,他们这边解释不清楚,要等李世民亲自去问过才知道。
  今天农场收获了甜杏子,这是个好兆头,说明李世民今天心情不错,适合生气。
  择日不如撞日,秦远决定现在就把事情呈报给李世民。
  第49章 神仙的彩虹屁
  秦琼琢磨着秦远应该不喜欢他跟着进宫凑热闹, 因为这桩案子本来就没有他调查的份儿,所以秦琼很自觉地没打算他们一起去, 结果秦远却坚持让他也去。
  秦琼挺高兴, 秦远果然是他的好兄弟, 居然想带着他一起分享功劳。
  “等我们说完这些事后, 圣人必定心情不好。你就在这个时候觐见, 帮忙缓一下,劝圣人息怒。你身体刚刚康复,圣人对你的态度肯定不会太狠。”
  原来它的作用就是为了接住圣人火气!
  秦琼不干,他坚决不干。
  ……
  半个时辰后。
  秦远和温彦博已经在两仪殿呆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了。
  秦琼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 飞快地走到两仪殿前, 请求觐见。
  这种时候,如果换做别人, 太监肯定不敢通传。但这是秦大将军身体康复后第一次进宫, 圣人之前就一直担心他的身体状况, 还是要进去通传的。
  不一会儿,秦琼便被允准觐见。
  秦琼行迈步进殿时,便感觉到殿内的氛围很压抑, 有种已经乌云盖顶马上狂风大作的感觉。
  秦琼用余光瞄见秦远和温彦博, 二人正躬身站在大殿右侧, 他们此刻都沉默着, 没有说话。
  坐在大殿上首的李世民, 也同样沉默。
  秦琼直在心里感慨自己倒霉, 竟然认了秦远这么个没良心的兄弟。
  秦琼忐忑地行了跪拜礼, 告知李世民自己现已康复,多亏秦远及时救急为他解毒,并帮他抓到了谋害自己的凶手。
  李世民冷冷哼了一声,“王正德死得太便宜,这后面的事可大了!”
  秦琼忙磕头,恳请李世民息怒。
  “如何息怒!寡人在他心里永远排在后头,便是前头的都死光了,也轮不到寡人!”李世民说起了气话。
  “或许正是因为人死了,太上皇才于心不忍。臣以为太上皇心里是明白的,这皇位注定该由陛下来继承。但做父亲的哪里会去记得死去儿子的坏处,越惦念越想他种种的好,就难免心怀愧疚。若这时候有人在他耳边妖言蛊惑,太上皇便很容易动心思。”秦琼条理清晰地进行了分析。
  李世民听着觉得有些道理,他用非常新鲜的目光打量了一番秦琼,然后就将目光甩向了秦远和温彦博。
  “你二人觉得呢?”李世民问。
  “臣附议!如果王正德把那样的信呈在了太上皇的面前,太上皇岂能做到毫无动容?臣以为此事应当先查清:到底是王正德蛊惑在先,还是太上皇主张在先。这两者有根本的不同。”秦远回答道。
  “你倒说说有何不同?”平常一向面容随和李世民,此时此刻容颜冷峻,整个人若千年寒冰塑成,周身无时无刻不散发寒气。他虽然只是用眼睛看着秦远,但目光却像冰刀似的往他身上狠狠扎。
  “若此事并非太上皇主张,他受人蛊惑,父为子隐,却是人之常情了。”秦远说完,殿内随之而来的是良久的沉默。
  秦琼和温彦博都跟着紧张起来,很怕这些话触动了李世民的逆鳞,他们三人接下来都会倒霉了。
  “听你话里的意思,你是向着太上皇了?”李世民忽然出声质问秦远。
  “陛下明鉴,臣从未见过太上皇。臣自乡野来至长安城,尚不足三月。臣所言是臣这段时间查此案,根据线索而总结出来的想法。此案太上皇之所以会有所参与,极有可能是受王正德蛊惑所致。当然也有可能不是,但臣觉得前者可能大一些。此事臣可以不说,好不需要担责冒风险。但臣怕臣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日后会追悔莫及。”
  李世民明白‘追悔莫及’这四个字其实是在说给他听的。秦远是怕自己现在一怒之下会对太上皇下手,日后有一天后悔。
  他怎么可能会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下手,他只是很生气,事到如今了,他父亲为什么还不能认可肯定他。
  李世民的确很愤怒,但听了秦远等人的话之后,他确实冷静了很多。他们说的有理,太上皇若真想扳倒他,不会由着王正德小打小闹了,事情一定会闹得非常大。但是他为何会纵容王正德,为何会眼睁睁地看着王正德令自己陷入危险而不顾,李世民非常想知道原因。
  “摆驾大安宫。”
  李世民点名让秦远跟着,令温彦博和秦琼退下。
  温彦博非常担心秦远的安全,思来想去,跟秦琼一起去找了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帮忙求情。
  ……
  大安宫内。
  李渊听说李世民来了,心中早有准备。
  他一手拿着杯子,侧身坐在上首位,只留一个侧脸给李世民。
  李世民进殿瞧见自己父亲这般态度对自己,心情便有更加不爽了。
  秦远对李渊见礼,李渊没理他。
  李世民让秦远起来。
  父子俩互相沉默,竟然谁都不开口。
  秦远忙道:“瞧臣这记性,臣刚刚只顾着跟圣人回禀案子,倒忘了说那老汉今晨给臣带了杏子来。他家有一棵老杏树,长在阳坡,经他精心伺候,年年都比别人家的早熟,结的果子又大又甜,比他种得甜瓜还好食。此刻杏子就在臣的车上,臣让人拿来些请陛下和太上皇品鉴?”
  李世民微微眯眼看着秦远,嗤笑一声,点了下头。罢了,他就暂且遂了这猴崽子的心意,等回头再跟他算总账。
  这种事当然不必秦远亲自去,大太监张德立刻安排人去取来,洗了些,惯例试毒之后,便端了上来。
  杏子果然又大又圆,堪比鸡蛋大,黄橙橙得诱人。这么闻着,倒闻不出什么特别的味道。用手一捏,能感觉到是那种熟透了的软,掰开瞧,杏肉厚而深黄,软而肉多,且都离核了,放进嘴里一吃,果然软烂水嫩香甜,有浓厚的杏子的香味。
  李世民连吃了三个才想起来自己来着有正事。去瞧李渊,他只是时不时地瞥两眼杏子,并没有动。
  李世民轻笑讥讽:“阿耶连儿子供奉杏子都不敢吃了么?”
  李渊回瞪李世民一眼,抬手就拿了一个杏子,咬了一口,咀嚼间脸色有了变化。很快他就将一个杏子吃完,拿起了第二个。
  秦远觉得这是个好苗头,俩人相见不是以针锋相对开始,那事情就算是缓和一半了。
  “阿耶该猜到儿子此来的目的,儿子只想知道,在阿耶心里儿子算什么,阿耶日夜都在盼着儿子去死么?”李世民说着眼眶便红了,闷闷地垂着眼眸,不愿让李渊发现。
  “陛下!”秦远慢悠悠地伸手,及时递上帕子。
  李世民气得回瞪秦远,这厮怎么在这种时候没眼力!
  李世民这眼睛一瞪,红眼睛就更加明显了。
  李渊本来懒得瞧李世民,听秦远说话就顺势去瞧了一眼。这一看发现他的二儿子早已经委屈地红了眼睛。都三十岁了,都已经顺心如意地当上大唐朝的皇帝了,还是改不了他爱哭的老毛病。
  李渊忽然心软了起来,曾几何时,老二也是他的心头肉。千不该万不该……罢了,事已至此,他心中叹息这些又有何用。哪个男儿心中无报复,他当年也是因为心中有一股不服输的气才反隋建立唐朝。老大老二都像他,似猛虎,奈何一山不容二虎,这大唐朝终究只能他们其中之一来继承。成王败寇是天命,奈何死的那个他始终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