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第66章 0319
  山贼怎么也想不到,嚣张了那么多年, 最后竟栽到一个小女娃手中。
  眼见贼首不断在银针下哀嚎, 其他山贼都胆战心惊的, 盼望杨绵只是一时兴起,不会对他们每个人都下手。
  看着一堆人马, 初时没仔细观察,如今一看个个英武不凡, 显然是训练良好的护卫,说明这小女娃极有可能是位比富户小姐身份还高的贵女, 大概也就是进来突然对医术有了兴趣,抓一个练练手。
  学医是多么枯燥而无味,这点山贼即使没学过医, 也听说过,怎么可能是一位贵女能坚持下去的?
  可接下来杨绵的举动, 却彻底推翻了山贼的猜测, 她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习练医术的机会,不仅把山贼每个人都针扎了一遍, 还依然不打算放他们走,就这么一个接一个的捆绑着,到了下一个城中。
  路上十几人的队伍,扩大到了三十几人, 浩浩荡荡的席卷而过, 路上不时有人好奇的看向贼首等人, 露出疑惑的表情, 似乎是在奇怪,为什么会有人被绑在马上。
  山贼也是人,也是要脸的,这一下子脸都丢尽了,等以后他们再去打劫,别人见到他们第一眼不是恐惧,而是想起他们曾被绑着游街,这还怎么维持住山贼的面子!
  “姑娘,你这针也扎完了,病也看过了,到底什么时候放我们走?”此时贼首也看出来了,杨绵并不想杀掉他们,既然不杀,为何又不放人?
  “我什么时候说过放你们走了?”杨绵掀开窗帘,淡淡的看了一眼被绑在马背上的贼首,“何况病什么时候算看完,还是我说了算,我认为你们还有病没治好。”
  没看完?贼首没弄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全都扎过针了吗?难道还要再扎一遍?想到这里,贼首顿时浑身激灵一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这时已经开始怀疑,马车中的贵女或许有什么变态的爱好,喜欢将人当作木偶扎着完。
  想到这里,贼首心中就是一阵绝望,难道是因为他这辈子作孽太多,老天看不过眼了,才让他遇到一个更可怕的恶人,来折磨他的吗?
  这样绝望的情绪,同样传染到了其他兄弟身上,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带了一丝悲观的念头。
  直到在下一个城中暂居下来,杨绵派手下人去盘了一座院子,又收购了一批药材之后,就让这些山贼学会辨认药材,按照药方搭配,熬制了给他们自己喝。
  这种手段更是让山贼们胆寒。
  本来这些山贼,就是太过穷苦才入山为寇,家里都揭不开锅了,怎么可能有机会去学习辩认药材,左不过是一些可以止血的药材,接触得多些罢了,至于其他的,都两眼一抹黑。
  如今让他们自己辨认药材,再自己给自己煎药吃,那简直势必让他们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还恐怖。
  想想万一辩认错了药材,熬制出来,岂不是成了毒汤?
  于是众人战战兢兢,以前所未有的惶恐态度,以及此生从未有过的认真姿态,将院子里的所有药材,都辨别了个遍,二十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愣是把一院子的药材细心的规划、区别开,按照年份、药性摆放在不同的位置,不仅看惊了陪同的护卫,就连这些山贼本人,在完成了药材区分后,有一天突然看过去时,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这……是他们做的?
  原来他们也并非那么一无是处,原来他们也能做好很多事情,之前做不好,只是因为从来没有会认为自己能做到某些事的意识,但实际上,只要付出了努力,又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这些山贼心中,隐隐多了一种特别的感觉,他们以前生活艰难到被逼上山,总是在抱怨老天不公,但其实,如果那时候少一些怨天尤人,多找几条出路,是否就不必过上刀口上讨生活的日子?
  当个学徒,学一份安家立命的手艺,正正经经的做人,好像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山贼的日子是爽快,想抢谁就抢谁,想发财就发财,可没日没夜都睡不好,做梦都会梦到自己所在的山寨终有一天会被大北朝的军队踏平,而他们脑袋被串在铁枪之上,死不瞑目的样子。
  不知道多少次从噩梦中惊醒,这样的生活,带着潜藏太多的隐忧,真的有那么爽快吗?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渐渐的,就连贼首都发现,前段时间接连抱怨的兄弟都安静了下来,有几个甚至腆着脸上前,去跟旁边的护卫拉关系,想要借一些医书来看,估计是辨认多了药材,就想知道这些药材应该怎么用、又是用来做什么的。
  贼手觉得,这些年轻人真是异想天开,贵女是什么人,他们又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借得到人家的医书,想也知道,就算那医书贵女再不如何看重,都不会借给山贼这种连下等人身份都不算的去翻阅。
  可这一次……贼首又猜错了,等护卫去跟杨绵说了这件事后,杨绵直接拿了一部基础的医书,郑重的交给那想要观看的几个人。
  “想多了解一些药材的习性,很好,我希望不管你们将来是不是要走上学医这一条路,都首先记得,掌握好基础,书可以借给你们,但归还之时,你们必须将这本书记诵下来。”杨绵说完这句话,七八个人中,又有一部分人退缩了,这些人迟疑着,没敢接过医书,反倒是其中最为年轻的一个面色枯黄的小子,坚定不移的站在众人前列,似乎对于杨绵所说的记诵下来信心十足。
  这叫杨绵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心想若能一直保持这份勇气,就算资质普通,将来也必成大器。
  她原本见到了一群山贼,是要叫身边的护卫将他们送往官府的,但后来不经意听到其中一个护卫玩笑般说的话,她却改变了注意。
  那护卫说,这些能成了气候的山贼,多少都有些暗地里的门路,押送官府之后,这些人或许会受到惩罚,但罪不至死的话,总有门路能出去的。
  到时候……家业未成,又受了牢狱,依然无法改邪归正做个普通人,自然还会再度成为山贼,所以送入官府,其实治标不治本,没多大用处。
  因此这护卫提议,直接杀了就是。
  可杨绵觉得,这些人中,说不定还有一些人,正如护卫所说的刚加入山贼并未沾染太多,罪不至死,再加上她出来本身是为了磨练医术,倒不如把这群人留在身边,治人和治心,都是治病,对她来说,本身也没什么两样。
  好在……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最让她惊讶的是,竟然还有人跟她借医书去看,这是她从未想到过的,因此让她难得的有些好奇,和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这种感觉,和当初将刘尧培养成才时,有着格外的相似,好像身处泥污的人,只要心向光明,本身就会成为一个与众不同且分外夺目的人。
  杨绵的举动,贼首看在眼中,分析了许久都不知道她意欲何为,要说是折磨折腾大家,她却肯借医书给大家看,可要说她本身心性善良,她却依旧每日给没病的山贼扎针,磨练医术。
  直到有一天,名叫小六子的山贼,偷偷跑来找他,激动的跟他说一直以来的偏头痛,在搬到新城后,就没有再犯过时,贼首才若有所觉的意识到,杨绵话或许……真的是在给他们治病!
  搬家怎么可能会治疗头痛?如果这样,生病的人换个住处不就自然痊愈了?这显然不可能,一定是杨绵此前给大家又是扎针,又是让大家自行熬制汤药喝下去,这才治疗了小六子的头痛。
  原来这贵女,不是平白在折腾人,她做什么事,都有着明确的目的,并且说一不二,她说治病,就一定是在治病,从来没有欺骗过大家。
  贼首也安静下来,他不再去分析杨绵的行为,而是加入了辨认药材的行列,他这里也有杨绵开的一道汤药,以前他生怕被毒死,熬制了也会找机会吐掉一半,可现在他却为以前的行为忍不住哀嚎。
  他很少生病不假,但身上也有一些不足为外道的隐疾,若是早就按时按量吃了,是不是也会跟小六子一样,将身体完全恢复过来?
  山贼的心态一时半会儿扭转不了,他这时还带着占便宜的心态,打算暂时听从杨绵的吩咐,先治好身上的隐疾,再做其他打算。
  但等到一段时间后……觉得身体已经神清气爽地贼首,在看到杨绵出了趟门又回来,身后的护卫却两人一个担架抬着一对母子进入院中之后,第一次露出怔然的神色。
  第67章 0320
  他对杨绵这贵女了解不多, 可也猜到对方绝对身份不凡, 寻常时候这座小院连个苍蝇都飞不进来, 被十几个护卫看的牢牢地。
  这些明显接受过特殊训练的护卫, 在某些方面可比他们山贼要谨慎多了, 许多看家护院的方法,连贼首见了都叹为观止,心中甚至想,这些手段,用来保护皇帝都不为过了,谁能想到, 好几层防御, 只为了保护一个女人?
  总之……贼首进入新城之后, 就没见过有外人可以出入这座小院, 更何况是乞丐了。
  两个护卫抬着的木板上,母子两人面色惨白紧紧相拥着, 看得出是生了重病,说不好还是可以传染人的疾病,除此之外, 他们衣衫褴褛,贼手一眼就看出,这母子两人, 绝对是城中行乞为生的人。
  不是贼首没见过穷人, 只是因为他从小就是这么长大的, 所以对于乞丐有着天生的敏感辨认度, 所以他更不明白,杨绵让人抬着两个快要死掉的乞丐回来,是要做什么?
  乞丐都是无根浮萍,死就死了,平时可没人会在意什么。就算贼首是乞丐出身,可他走在路上,也不会去看乞丐一眼,他可以去帮对方一时,难道还能帮对方一世?最终对方自己不想改变现状,将来不还是要饿死冻死在街头?
  再说了,他本身带着二十几口人刀口上讨生活,得来的都是拿命拼的,他可没那么多善心,还要去帮乞丐。
  和他身世相同又如何,这世上日子难过,混不下去的人太多了,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人流离失所,见多了也就习惯了。
  所以在见到乞丐母子的一瞬间,贼首愣了一下,以他的思维,完全想不到杨绵将这对母子带回来,意欲何为。
  可等到将这对母子送进了偏房,杨绵背着药箱进入房间中后,贼首才恍然大悟,觉得无比可笑……她竟然想救治这对母子。
  倘若救不好也就算了,只要能治好乞丐母子的病,这位主可就出名了,恐怕接下来在这城中的所有乞丐,以及无力去请大夫的病患,都会来找她看病。
  为什么?因为她都能为乞丐治病,说明是可以免费为人医治的,能不花钱就能治好一身的病,谁还会去花钱?
  贼首在一旁冷眼旁观着忙碌的众人,过了几天之后,那对母子果然能下床了,千恩万谢地跪在杨绵身前,才一步三回头地走远,紧接着没几天,关于杨绵的名声,果然传了出去。
  慕名而来的人多了,其中乞丐占一小部分,大多数都是附近家境贫寒的住户,当然也有想要浑水摸鱼,本身家中有些余财,却吝啬于拿来治病,伪装成穷人一并前来看病的。
  杨绵全都来者不拒,只要是个病人,她就给看病,有遇到不解之症,就会记录下来,飞鸽传书给太医院的人,与几位老大人交流。
  但前来看病的,基本都是穷人,就算杨绵给他们开了方子,他们都无法凑出钱财购买药材,这样看了病,也等于是没看一样。
  对此,杨绵眉头也不皱,仿佛早先就想好了一般,对着看病之人,伸手指了一下院中的二十多个山贼,“实在凑不齐药方,你们缺什么药材,就找他们给你上山去采,这些药材在山上都十分普遍,懂得辨认药材之人,都可以采到。”
  那看病之人是个双十年华的小妇人,病弱使她身体佝偻,面色枯瘦,在得知杨绵这里,还能给她配齐药材时,她又是愧疚又是期冀,可等她转身看到院子里五大三粗的二十多个凶悍山贼,她又迟疑了。
  这些人……不好得罪吧?
  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其中有个大汉还瞪了她一眼,让她哆嗦了一下,瑟瑟发抖,无助的看向杨绵,“这……还是不要了,我这病还能撑个一段时间,等过段时间攒够了钱,我就去按着姑娘开的方子去卖药材……”
  “治病还有等的道理?再拖一段时间,方子又要重新更换,不能再按照以前的来。”杨绵注意到小妇人的目光,大概明白了她的担忧,她沉思了下,这才微微一笑,已有所指的道:“不用怕他们,这些人长得凶悍,其实温柔的很,你放心,只要你的病不好,他们就会受到惩罚,所以绝不敢去欺负你,或者弄虚作假不给你药材的。”
  这里的惩罚,自然是比扎针吃药、辨认药材,还要恐怖的惩罚。
  这个时候,二十多个山贼才一阵头脑眩晕,原来早先让他们辨认药材给他们自己熬药吃,逼的他们不得不飞快地学会了识别药材,为的就是今天啊!
  是了,穷人没钱买药,也不懂得辨认药材,爬上山都不知道采什么,唯独他们这些人,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勤恳地学习辩认药材,现在就成了这些穷人的苦力。
  与此同时,他们只会被分派出去一部分人采药,另一部分人留下,这就无形中对二十多个山贼形成了挟制。
  因为山贼这类人,本身就是生死搏命,对义气看得极重,若是舍弃兄弟自行逃跑,以后连山贼都做不成了,去了什么地方,都会被人唾骂的。
  因此去采药的人不会逃,而为了不受惩罚,也不会滥竽充数采来假药,这就使得真正的穷人想要治好病,并不是一个梦。
  这个时候,贼首才真正的叹服了起来,别看杨绵这贵女看起来年纪不大,可这做事的手段,却已让他叹为观止,他本来还以为会看到杨绵面对一群穷苦病人的围堵,只得花费自己的钱财替他们治病,或者不想为穷人花钱,转而放弃原来的想法……只给看病不给治好,也并不能说她有何错处。
  毕竟就算换了贼首,身处杨绵的位置,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可人与人就是不同的,贼首把目光局限在杨绵的一群人身上,却没料到杨绵早就将他们这些山贼废物利用起来,早就培养他们成为苦力,甚至于贼首都怀疑……给他们调养好身体,为的就是更加快捷的给穷苦病人采到药材。
  这个时候,说杨绵不是官家小姐,贼首都不信了!
  不是当官的人家出身,哪里会懂那么多弯弯绕绕,可也正是因为这份猜测,贼首原本带着兄弟逃脱的计划,也被他暂时放在了一边,当官的家人不好惹,当初那辆马车走来的方向是京都,还说不准……这贵女家中,会是几品大员。
  若是品级太高,想去逮捕他们这些人,再简单也不过。
  于是二十多个山贼行动起来,那效率比城内的药房可迅速多了,没多久一些病人的方子就给凑齐了。
  不过过了一段时间,这些山贼发现,其中有些浑水摸鱼的人,实在可恶,或许是欺负杨绵人好心善,明明家中十分富裕,竟然还要拿免费的药材,让了解到内幕的山贼,就很气愤了。
  想想这些山贼,此前是做什么的就可以知道了,这些人脾气性子都急,受不得半点委屈是真的,给那些穷人采药,是他们必须得做的,因为穷人确实没钱,他们没药治不好病,杨绵是要怪在山贼身上的。
  可富裕之人……就太过分了吧,这样想着,几个山贼合计了下,跑去这些病人家旁暗中查访,果然揪出好几个装模作样的,本质凶悍的山贼过去就好一顿收拾,顿时吧几个人给治服帖了。
  隔日就鼻青脸肿的乖乖送上门诊费和药材费,眼神中充满着恐惧,似乎不明白这一间医舍,为何主人家如此心善,身边的仆人却个个凶悍如斯,若早知道这一点,他们也不会为了减那点药材钱,付出惨痛的代价了。
  山贼的付出和作为,都被杨绵和身边的护卫看在眼中,以至于原本对山贼十分看不上眼的护卫人,如今都对他们逐渐改观了起来。
  可能山贼自己本身并没有感觉到,他们身上所发生的巨大变化,但在外人看来,这些山贼早已不复初见时候的桀骜不驯,反倒一个个的开始脚踏实地、认真做事。
  他们全副武装去爬山采药,回来仔细的辩认药材,有些人背诵医书到天黑还意犹未尽,更多人笨手笨脚的照料病人,眉宇间充满着不耐烦,却从没有出口喝骂一句。
  他们骨子里不愿受人欺负的骨气还在,可这些骨气并没有转为暴力,欺负那些穷苦之人,只是作为防御的武器一样,反弹着外界一切想要伤害他们的行为。
  好人和坏人之间,仿佛只是隔了一扇看不见的门,现在杨绵帮他们把这扇门推开,他们就变成了截然不同的自己。
  原本幽静的小院,从买下来就开始熙攘起来,现在人一多变本加厉的更加嘈杂,可杨绵在院中煮着茶翻看医书,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充实,她之前教书育人,现在治病救人,每一天的时间都没有浪费掉,才让她觉得,这个世界没有白来一趟。
  就在这时,她听到门外一阵喧哗声,她起身向外走去,就见敞开的大门外,许多在她开的方子下恢复健康的人,在她门前码了一筐又一筐的青菜水果,目光憧憬又感激看向她。
  另一边,贼首扛着一箱药材,从门口经过,他瞥了一眼门外的景象,内心震撼之下,拼命保持像是见过大世面那样,面无表情的转过头。
  转头之后他才表情一裂,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原来不收取任何报酬的付出,是能得到真心回报的。
  这就是人的感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