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司徒明天忽说:“把别墅卖了吧,”旋即看着那俩人,“回老宅吧。”
  老宅的记忆已经是许久之前,向园甚至都没什么记忆,只记得小时候一家人逢年过节就聚在一起看她和妈妈唱歌跳舞,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也就唯有那两天是快乐的。
  等她再懂事些,家里就开始搬进了大别墅,妈妈终日不见踪影,后来连过年索性也不出现了。
  也不知道,那老城墙含羞带怯的海棠花,是否还开着?
  ……
  向园看着司徒明天:“回啊。”
  静默半瞬,向园才说:“把公司交给我跟哥哥吧,不会可以学,小时候您不也这么教我们读书写字?”
  “你们?”
  “嗯,我们。”向园点头。
  “妹妹都这么说了,”家冕紧跟着开口表态,“我这个当哥哥的,也得表示下,虽然我没学过金融管理,但是我昨天晚上规划了一下,其实咱们可以不用这么固化思维地管理公司,比如说,咱们可以考虑下,开个宠物连锁店……”
  不等他说完,三人齐齐:“滚。”
  氛围终于缓和,连赖飞白都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等两人离开。
  天色渐暗,灯火渐起,病房昏暗,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电视亮着微弱的蓝光,衬得整个病房幽幽亮。司徒明天躺下,赖飞白替他掖好被子,给他将夜里要喝的水温好放在床头,终是没有忍住说了句:“润生集团的周董前两天联系我,说是想见见向园。”
  瘦小的老爷子窝在被子里,传来一声轻咳:“做什么?”
  赖飞白:“说是愿意入股,填补杨平山的资金空缺。年前医疗ai的项目刚批下来,咱们就把所有的资金都投进去了,现在账面上剩余的现金流不多,这阵子又出了这么多事,员工遣散费、安抚费,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银行那边对咱们的信用评级似乎有疑虑,迟迟没批下贷款……”
  司徒明天哼了声,“有疑虑?咱们以前有钱的时候,跟我们批业务的时候到没见他们有什么疑虑,现在这会儿跟他们借十个亿,倒有疑虑了?”
  赖飞白:“咱们现在公司事情多,人之常情。”
  门外,护士推车过,哐啷哐啷作响,向园回来拿包,手刚扶上门把,便顿住了。
  司徒明天:“现在账上还有多少钱?够不够支付下期工程款?”
  赖飞白:“暂时够,但是如果这十个亿不批下来,咱们今年有一半的项目可能要停止,特别是医疗制药那几个项目,对方催得紧。杨平山这一走,又直接把几个项目主管带走了,咱们不光没钱,连人也没有。所以周董那边说,他给咱们十个亿,项目入资,再分管几个人给我们,先度过眼前这难关。西安那边,能用得上的人没几个,周董这边,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向园缓缓松开门把,走廊的风阴凉灌入,人往边上侧了侧,心莫名地开始怦怦狂跳。
  司徒明天哼唧一声,没好气:“他有这么好心?总得有条件吧?”
  赖飞白嗯了声,把灯、电视都关了,房间瞬间陷入黑暗。
  声音未停:“他想让周煜晨跟向园结婚。”
  风呼呼刮着,树叶摇晃在黑夜中如同幻影飘摇,如同她那颗飘摇不定的心。鹅黄色的月,在空中悬着,瞧不太真切,不知道图斯兰那边的月是否跟这边一样?
  小时候,向园听过和亲公主的故事,她不理解,问老爷子为什么两国邦交,要一个小女孩牺牲爱情嫁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老爷子说,这就是中国式婚姻。只有婚姻关系才是长久且永存的。
  出生在这样的皇室贵胄,注定了是集体利益高于个人利益,国家利益高于集体利益。如果你是一国的公主,为了守护我国的子民不受战争涂扰,是否会牺牲自己的爱情远嫁?
  她坐在门外的长椅上,低头自嘲地笑。
  她哪里还是公主,等徐燕时回来就会发现,她现在是个落魄公主,爷爷病了,别墅卖了,公司也快垮了。
  病房里黑漆漆的,显得走廊的灯光格外幽暗,里头传来几声呛咳声,她听见司徒明天浑厚嘶哑的声音:“你告诉周良生,我就是申请破产,我也不会为了十个亿就把我的孙女给卖了!”
  “好,您别气。”
  司徒明天骂人功力不减,像一只巧嘴八哥:“我平日里跟我孙女开开玩笑,一个痔疮长脸上的家伙他还真给我蹬鼻子上脸了,给他脸了么?”
  -
  向园下楼,没拿包,两手空空,家冕瞧着奇怪,“你回去干嘛了?”
  向园看着他:“去喝两杯?”
  “行啊。”
  两人兴致勃勃找了家酒吧。
  家冕原先还存了几瓶酒,找人把酒全开了,一一奉上,一摊手,尤其真诚地说:“行了,姑奶奶,今晚这些都给你,有什么伤心事,给哥说说,我有酒,你有故事。”
  向园靠着沙发,抱着胳膊看吧台上那码得整整齐齐的一排红酒,忍不住牵起嘴角笑了下,“我没故事。”
  家冕嘣开一瓶香槟,隔着昏暗的吧台灯,笑眯眯地看着她:“你没故事,你跟那小子有故事。在一起了吧?”
  向园没答,笑笑,捞过面前的一撇红酒,一仰而尽,“哥,如果咱们没钱了,以后怎么过啊?公司破产,别墅也卖了,那些车估计也得卖了,搞不好还成了银行的老赖,欠上一屁股债,不能住高级酒店,不能住头等舱……”
  家冕边倒酒边看她:“太悲观了吧,有这么惨么?不就是大家伙都辞职了么?没了他们还不能转了?”
  向园定定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光彩,暗得朦胧暗淡:“公司资金链断裂,银行贷款批不下来,下期工程尾款支付完,资金链彻底断裂,杨平山趁火打劫,带走我们所有的核心技术人员,现在东和就是一盘散沙。”
  家冕听楞了,“这么严重?”
  酒吧里交谈声轻淡,都是情人间细碎的调笑,要是往日,她会觉得脸红心跳然后回去扑到那个日思夜想的男人,可如今,这些东西,在她耳里,仿佛蝼蚁般渺小又不切实际。
  灯光迷幻,她脸色清冷地坐在吧台后面的沙发上,那张圆润的小脸冷淡疏离,眉眼温润轻淡,瞧什么都是一股冷冰冰的气势,家冕在某一瞬间,觉得她有点像她那个朋友,徐燕时。
  向园嗯了声,抬头问他:“哥,假设如果有人愿意给你十个亿,但是前提条件是,你要跟一个你不爱的人结婚,你会同意吗?”
  酒吧里音乐静静流淌,仿佛拥有一股抚平人心的力量。
  家冕抿了口酒,非常冷静地说:“园园,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你回答我,你会为了我跟爷爷放弃自己的爱情,去跟一个你不爱的人结婚吗?”
  dj换了一首歌,是向园很喜欢的shape of you,那熟悉的旋律和暧昧的情调,换作往日她会心跳如擂,可现在却像是沉重的鼓点敲在她心上,一度喘不上气。
  家冕放下酒杯,双手杵在膝盖上,特别认真地看着她,“换作以前,可能不会,但是现在,我会,”他给自己倒了杯酒,低笑着,“赖飞白说得没错,我们享受了别人享受不了的,就应该承担起别人承担不了的和这个家庭的责任,如果能帮爷爷度过难关,结个婚算什么。”
  向园心如同坠入万丈深渊,渐渐沉下去。
  谁料,家冕难得聪明一回:“但如果这件事换成是你,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做,爷爷不会同意我也不会同意。”
  向园差点被他感动,却听他说:“十亿太少,怎么也得卖个一百亿。”
  “……”
  -
  徐燕时一回国,就被连夜送往三院。他昏迷了三天,第四天晚上才醒。
  梁秦夫妇一直陪在床边,人一醒,立马把医生护士全叫过来,从上到下统统又检查了一遍。这是三院加护病房,最特殊的病房,住得都是军高的领导,或者是重要科研人员。都在顶层,每天楼梯里来来去去的,都是一些穿军装的人。
  徐燕时送进来那晚,整个医院上下楼层乱成一锅粥,医生护士打仗似的楼上楼来回跑,向园去护士站换药的时候,身后如疾风掠过,一群白大褂从她背后跑过,随后听见护士长在背后打电话,声音急促——
  “王医生还没下手术台,赶紧给刘医生打电话,肺积水,可能需要立马开刀,不管是谁,先把人叫回来,这个病人真的非常重要!栗参谋长挂了电话人已经往这边赶了!”
  “我哪知道是不是栗参谋长的儿子,人我都没见到,反正几个领导都很紧张,一直在打电话联系专家,对,顾严,问下顾严医生在不在。”
  ……
  向园喊了半天的换药品也没人搭理,一旁忙得团团转的小护士直接提醒一句让她别耗在这,去找分床的护士。口气也挺着急。
  没人搭理,真成落魄公主了,向园气哄哄地回到病房,家冕一瞧空手而归,“药呢?这瓶都快完了。”
  “不知道哪来一大人物,所有人都一门心思扑到楼上的高干病房去了,找了半天也没找见病床的分管护士。”
  自那天之后,向园不管是洗衣服还是下楼买早餐,看见穿军装的人都比以前多。
  直到有天在洗衣房,碰见楼上下来洗衣服的阿姨,向园不经意瞥了眼,目光瞬间定住,那盆白色衬衫松松地丢在一起,其实就一件普通到无比普通甚至款式多到每个商场可能都会有上百件那样的衬衫。
  可在那个光线幽暗的洗衣房,她几乎是在一瞬间,确定那件衬衫是徐燕时。
  她恍了恍神,觉得自己太想他,也觉得不可能,楼上是高干病房,徐燕时怎么可能会在那里面,图斯兰地震之后他就没有联系上他过,听说华侨大部分已经撤离,也不知道他们中国代表团现在回来没有,应该也就这几天能回来了吧。
  她期间给陆怀征打过电话,也没联系上。
  这帮男人,就跟消失了似的。
  她一边哭,一边给爷爷洗衣服,谁料,让家冕瞧见了,以为是不高兴给爷爷洗衣服,忙夺过:“你回病房去,我来洗,让你洗件衣服至于么。”
  家冕刚要动手,望着那满盆的泡沫,心生怯意,叹了口气:“算了,打电话叫刘姨,咱家现在还不至于落魄到要咱俩动手洗衣服吧?”
  向园抹了抹泪,夺了他电话:“别打了,刘姨女儿还生孩子,请了半年回去带孩子,你忘了?”
  “咱家没保姆啦?”
  “不好找,不熟悉的保姆你敢找?万一等爷爷老了,老年痴呆,打他怎么办?刘姨要是愿意照顾再照顾几年,不能指望别人。”
  向园说完把家冕轰走,谁料,一转头。
  昏暗的洗衣房里蓦地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亮光,她望过去,瞧见那水淋淋的盥洗台上,留下一颗闪着光的钻石袖扣,跟她送给徐燕时的那颗一模一样。
  在暗淡的光线下,泛着熠熠生辉的蓝光,像他深情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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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园找到顶楼,门口其中一岗位居然是她小学同学,向园其实不记得了,对方一眼就认出她,笑眯眯地跟她打了声招呼。向园这才想起来,这人好像叫什么福。
  “刘全福。”
  向园忙点头,“对。你当兵啦?”
  刘全福莫名红了耳朵,摸摸后脑勺:“高中没毕业就去了,你到这来干嘛?”
  有了老同学,向园自在多了:“我在楼下洗衣房捡到一个东西,应该是你们这病房的,就给送过来,这东西应该挺贵的。”
  刘全福瞄一眼,“你等等,我去问问。”
  没半分钟,刘全福满头大汗回来:“是的,是我们一位教授的。”
  刘全福也不知道该怎么叫徐燕时,想了半天,就跟着梁秦的称呼叫他一声教授。
  听到教授两字,向园心情复杂,既希望是他又希望不是他。
  希望他早点回来,又不希望他出现在这种地方,毕竟那天晚上的情况看起来凶险。
  她哦了声,转身往楼下走。
  结果就在楼梯口,碰见了林凯瑞,那狗娃子,看见她几乎是掉头就走,这要是在上海,向园可能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北京,林凯瑞来北京还能因为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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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燕时那几天的病房很热闹,他跟梁教授双人房。来看梁教授的以及借着梁教授的名义来看他的人,络绎不绝。
  徐燕时伤不算重,年轻人身体恢复快,他这两天积极配合治疗康复吃药,就是为了早点出院。连护士都说,从没见过他吃药这么准时,康复这么勤快这么爱惜生命的病人。
  林凯瑞进门的时候,徐燕时康复差不多是最后一天,靠在床上跟人插科打诨地闲聊,整个病房都荡着他清浅地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