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小王接他的话茬道:“这样一个孩子对他们来说真是个负担,爸妈们在外打工赚的钱基本都寄回来当医药费了,老夫妻俩三天两头就要带着他去城里看病,也不知道看的是什么病。”
  赵苏漾不禁不负责任地揣测道:“李铃秀会不会因为自己孙子有病,就见不得旁人的孙子好?”
  阿东茫然地回答:“脑瘫可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这么多年了,见不得旁人好,为什么不早几年下手?”
  小王和小丁倒是觉得赵苏漾的揣测有几分道理,“要说动机,表面上李铃秀还真没有。不知小赵说的这个算不算一个。”
  阿东摆摆手,表示先把动机的事放一边,“下一步该怎么办?申请搜查令,直接查她家?”
  “会不会过于莽撞?万一什么都没查出来,本来就很不满的村民不知道把我们说成什么样。”小王很为难地说。
  赵苏漾无计可施,只能先回宾馆再从长计议。
  接下来的几天,为了击破李铃秀的心理防线,阿东干脆就以市侦查局刑侦中心的名义传唤她进行问询,一些问题反复问,反复核实,可她有问必答,每次去刑侦中心都按时按点,竟然没有一丝不耐,在回答问题时竟然还能谈笑风生,好像根本不觉得这是只针对她一个人的问询,而是闲话家常。
  这种可怕的心理素质让所有侦办此案的探员倍感棘手。
  正是这份超乎寻常的淡定,让赵苏漾更加笃定地认为李铃秀很有问题。
  然而,如果李铃秀这边迟迟没有突破,就得进行下一轮的走访排查,耽误好几天功夫。击溃嫌疑人的心理防线是岑戈的专长,赵苏漾本不想“骚扰”他,然而百般无奈之下,还是给他打了个电话。
  他好像在户外,有点吵,而且周遭人说话竟有点像兴乡口音。
  赵苏漾觉得自己肯定是幻听了。
  她简略描述了一遍案情,说了一下自己的思路,“邻家奶奶变身弑童狂魔——你觉得我们侦查的方向对不对?”
  “完全正确。”岑戈肯定道,“拐卖犯不会以身犯险,第二次到同一个地方再次作案,何况,孩子们并非总在自己家门口玩耍,‘他’却知道哪个孩子的随身物品该放在哪户家门口附近,这明显是熟人所为。按前期走访排查的结果,两家孩子失踪当天,邻居李铃秀的丈夫田国辽都因带小康看病而不在家,回家后又被打发去找孩子,这无疑给了她作案和藏匿孩子的时间。平时都是她带孩子去医院,偏偏那两天,是由田国辽带着去的。她之所以不能去更远的地方丢弃孩子的鞋子、玩具等等,是因为家中还有个三岁女童需要照顾,且不方便带着女童一起去。她不能离开家中太久,因为她怕孙女日后说出什么不利于她的证词,所以必须留在家中稳住那个小女孩,并飞快地处理孩子的……恕我直言——孩子的尸体。一切都不是即兴为之,这是谋杀。”
  赵苏漾听自己的想法得到了肯定,高兴之余有点疑惑——“你对案情知道得好像比我还清楚,我并没有告诉你李奶奶的真名,而你居然连她老公的名字都知道。岑戈,我很怀疑,村民口中那个‘长的相当不错的陌生探员’是不是就是你?”
  “你觉得我一路跟踪你来到了兴乡?”
  “说不定你想给我制造一个惊喜?比如这通电话最后,你忽然说一句‘开门’,我乖乖按你说的做了,你真的就站在门口?”赵苏漾笑道,心想,州立侦查局的案管系统能看到陵州所有刑事案件的资料,他八成查阅过系统,也一并看到了阿东他们对初期排查结果的录入。
  “嗯,开门。”
  赵苏漾的心往上一提,真的跑过去拉开门。可惜,门外一个活人都没有。她“哼”了一声,“我讨厌你,我要挂电话了。”
  “人类不行,就用动物。”
  赵苏漾一愣,“什么用动物?”
  “侦查犬。”
  她反应过来,岑戈说的是突破李铃秀心理防线的事。“会有用吗?”
  “对你来说,‘跟人相比,更喜欢动物’。对做贼心虚的人来说,‘跟探员相比,更怕侦查犬’。”岑戈说罢,又跟她分享了一段缉毒局往事。
  “侦查犬啊……”赵苏漾如释重负地笑开,“我怎么没想到还有这个捷径呢?”
  “因为跟动物相比,你更喜欢我。”
  “哦。再见。”赵苏漾过河拆桥地挂了电话,望着屏幕半晌,幻想了一下岑戈被挂电话后的表情,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
  十条侦查犬由它们各自的饲员带领着,规规矩矩从车上下来,排成一列坐在村口,吐着舌头四处观察,等待指令。这种“壮观”的景象引来了不少村民驻足围观,“拐走三个孩子的是村里人”的传言不知由谁而起扩散开去,他们倍感震惊的同时,议论纷纷。
  “我猜是村头黄寡妇,看她整天神神经经的,见了谁家的孩子都想去拉一把,哼!终于得逞了吧!”
  “黄寡妇一个女人,哪有那么大力气哩?庙里住着的那个武疯子倒是可疑,小孩可能就在庙里。”
  “我看见探员反复问李大娘,八成她也是有问题的。”
  “嘘——别乱猜,她知道了免不了跟你吵一场。上回你说她孙子的腿,她还瞪你哩。”
  赵苏漾几个站在孩子们失踪的地方,远远看见十只狼狗浩浩荡荡而来。待它们近了,阿东把王艺苗的鞋子和双胞胎兄弟的衣物给它们嗅嗅,就让饲员牵着它们到处找。
  饲员早就和阿东他们达成了一致,有意引着侦查犬往李铃秀家院子搜去。
  侦查犬鱼贯而入,李铃秀淡定的表情有了一丝变化,她一会儿看看这只犬,一会儿观察观察那个饲员,抿着嘴,法令纹变得很深,还不自觉地咬了几次下唇。十只犬让她目不暇接,顾得了这边就顾不了那边。赵苏漾发现,她一边假装扫地,一边往花坛那边靠过去,似乎想用自己的身体阻挡侦查犬的步伐。
  花坛!
  赵苏漾倒吸一口凉气,对侦查犬饲员队长使了个眼色,下一秒,所有的侦查犬都被它们的主人带到了花坛周围。
  李铃秀后退了几步,防备地盯着那些侦查犬,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好像半夜独自走在小巷中忽然见到几个丧尸正摇摇晃晃又飞快地向她扑来。
  赵苏漾想起岑戈在电话中跟她分享的缉毒往事——带毒企图出境的下线见到缉毒犬巡查,都难掩慌乱的表情,不论是第一次下水的菜鸟还是“久经沙场”的老手。再多的缉毒探员挨个儿搜查不足以震慑一些老手,嗅觉比人类灵敏的缉毒犬一来他们就纷纷现出原形。
  人类总是对自己能力无所及又掌控不住的事物充满别样的敬畏。
  让所有探员感到失望的是,侦查犬并没有在花坛里嗅出什么异样。但是,李铃秀始终防备地盯着花坛的行为足以说明那边绝对有猫腻。
  阿东几个围过去一看,花坛一侧土壤有曾被翻动过的迹象,他们当机立断,寻了锄头和铲子,急切又小心翼翼地往下挖。赵苏漾眉头紧皱站在一旁,捂住嘴,怀着期待又害怕的心情,等待他们的“重大发现”。
  上层的土壤被挖开,什么都没发现。
  李铃秀焦躁起来,伸着脖子尽力往这里看。忽然,离阿东最近的两只侦查犬忽然咬着尾巴叫了起来,还抬头看着它们的饲员,示意自己有发现。
  “继续挖!”阿东兴奋地大叫。
  “我自首!!”李铃秀喊出来,奋力挤开几个身材高大的探员,好像前方撒了一叠钱,生怕落了后抢不到。她焦急地指着花坛,在侦查犬相继发出的吠叫声中,心理防线终于全部崩溃,“我自首!自首!是我!是我拐了他们……他们……被我给——弄死了!”
  全场哗然!屋外看热闹的村民在惊异声后全部陷入了沉默中。
  下层土壤很快被翻了出来,花坛最底下露出一个长方形、黑洞洞的窨井。李铃秀指着它,小声说:“在……就在里头。”
  赵苏漾的头皮一阵发麻,不忍再看,转身挤出人群。
  探员在李铃秀家门口拉警戒线,村民尽管很想进去看个清楚,无奈被阻拦在外,只能探头探脑。得到消息的两家人哭喊着冲过来,暂时也被挡在外面,哭嚎声震天。
  挖掘了两个小时后,三个孩子的尸体都在窨井被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评论小红包送给:雨落长安
  ☆、89|变形记(6)
  不喜热闹的赵苏漾离开那处是非地,坐在孩子们经常玩耍的空地旁的一个石磨上,这里还有些不谙世事的孩童无忧无虑地拼刺刀、捉迷藏,其中就有小康和小希,他们还不知道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一大一小走路都不太稳。一个孩子跑得有点急了,许是被口水呛到,咳嗽个不停。小希见了,蹒跚着过去,竟伸手掐住那孩子的脖子,嘴里叨念着“治病”之类。
  她力气不大,那孩子还是觉得难受,就推了她一下,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眨了两下眼睛就哇哇哭起来,喊着“奶奶给苗苗哥哥治病”“我也治病”……
  这时,一个大些的孩子从李铃秀家的方向跑过来,指着小康和小希,“杀人犯!你们的奶奶是杀人犯!自己杀人!还教你们掐脖子!打死他们!”
  赵苏漾意识到,小希很有可能看见了李铃秀的一些异常行为,不自觉在模仿。
  悲剧已经酿成,两个孩子毕竟还小,不应该承担奶奶的罪责。赵苏漾上前去赶走了围着他俩扔石头的其他孩子,带着他俩去到一个僻静地,暂时避开围攻。回到村口,阿东已经等在那儿了,几个探员带着李铃秀走来,推搡着她进了押送车。
  “都挖出来了,唉……”阿东告诉赵苏漾,“用被单什么的裹住了,上面还盖了很多旧衣服、破布,还有一些石头、泥块,若不是挖开花坛上面的土,侦查犬都嗅不到。特别惨,他们的爸妈都哭晕过去了,一个个被人抬走。说真的,拐走尚可以活,哪里想得到孩子们竟然就埋在离自己家十几米甚至一墙之隔的花坛里。十几天了,李铃秀在埋着尸体的花坛边竟然还吃得下睡得着,我一个大男人想到都觉得恐怖,她并不怵得慌吗?她不怕报应吗?”
  “人心叵测。”赵苏漾冷冷看着李铃秀的背影,“她杀了孩子后,还装模作样去安慰孩子们的亲人,帮着一起找孩子,这种高超的演技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不知道为什么,心有邪念的人都有天赋般的好演技。
  李铃秀被带回嘉华市刑侦中心后,马上坦白了自己的罪行和动机。跟赵苏漾揣测的一样,她竟然真的是因为自己的孙子先天不足,所以对其他几个孩子的健康聪明心怀不满和妒忌,才下了毒手。
  据她自己说,年轻时自己长得很不错,所以有些心高气傲,性格要强,什么都不想输给别人。嫁人、生子,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当时,电工很吃香,赚得不错,大家也都觉得她嫁得不错,生活也小康,她非常有成就感。
  儿子又生了儿子,抱上大胖孙子的她更觉得自己是人生赢家,没想到孙子一岁多了还不会走路,两岁时还不会说话,走路也磕磕绊绊,而同龄的孩子早就会说会叫、一路小跑着玩了。去医院一检查,医生指着小康说:“这是脑瘫。”
  原来,因为出生时缺氧,造成小康脑瘫。农村人医学常识匮乏,消息不胫而走,大家都传说小康是个“弱智”“傻子”,这让李铃秀气愤同时又觉得很没面子,一向争强好胜的她觉得自己因此“输了旁人一大截”。
  邻居的张奶奶和刘奶奶都是李铃秀的老姐妹,年轻时她俩长得不如她,年纪大了后看着也比她显老。然而,在孙子方面,她俩“赢了”。张奶奶的孙子王艺苗从小个子就高,长得虎头虎脑不说,嘴儿还甜,大家都很喜欢他。刘奶奶更是不得了,一对双胞胎的男孩,生下来时体重虽然只是她家小康的一半,可后来也长得非常壮实。
  “小康身体不好,经常生病,我和我家老汉隔三差五就得带他上医院。”说到这个,审讯室里的李铃秀一脸苦相,“本指望着我儿媳妇第二胎再生个好好的男娃让我扬眉吐气,可是她生下来的是个姑娘——身体倒是好,可终究不是个男娃。”
  李铃秀交待,杀害王艺苗她早有预谋。她纵然非常喜爱从小到大经常上她家玩还总是叫她“奶奶”的苗苗,可一看到自己的孙儿,就忍不住对他心怀强烈的妒忌。为了试探他,她总是借口玩看病游戏去掐他的脖子,看到他对自己毫无戒心,她觉得时机到了。
  12月14日下午五点,五岁的王艺苗还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将终结于下一小时。幼儿园放学后,因为想去水塘玩被奶奶阻止,他闷闷不乐,在家门口遇到了刚要回家的李铃秀和小希。受到李奶奶的邀请,他便和小希一块回了她家。他俩本来在二楼玩,李奶奶忽然上来带走了小希说要给她洗澡,他本想回家,李奶奶说一会儿拿刚做好的韭菜盒子上来给他吃,让他等一会儿。
  李铃秀安顿好小希,上楼二话不说掐住了王艺苗的脖子,他大哭起来,她怕小希听见,就更加用力,不一会儿,王艺苗就不再动弹也不再哭喊了。她用床单裹住尸体,藏在床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下楼洗了澡。田国辽带小康从城里回来,因为从张桂芬那里听说王艺苗不见了,她就顺势让田国辽帮忙出去找,自己则把小康和小希哄睡,抱着王艺苗的尸体,埋进了花坛下的窨井里。一开始她怕塞不进去,没想到不但塞进去了,还有些空间。
  她产生了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这里还能再埋一两个孩子。
  杀谁比较好呢?她不禁想起一件事——前几天,双胞胎兄弟到她家玩,她教他们写名字。“汤天涵”中的“涵”字,她认为比较难写,没想到兄弟俩学了一遍竟然就会了,多聪明啊!想到自家小康现在话都说不利落,别说写字了,她的妒忌之火又燃烧起来。
  双胞胎兄弟成为她下一个目标,为此,她一直在等待时机,故技重施,把汤天明和汤天涵骗到家里。两人总一块儿行动,她就采取了逐个击破战术,假装玩捉迷藏游戏,让他俩分头躲藏,之后一一把他们找到,残忍杀害,再以同样的手段骗她老公出去帮忙寻找孩子,再将两具尸体藏进窨井,又扔了些旧衣服、鞋子、石块等等进去,窨井填得满满。
  看着两个老姐妹为孙子的失踪心急如焚,李铃秀一边假装热心地帮忙到处张贴寻人启事一边暗喜,现在村里人都在讨论孩子被拐走一事,似乎再也没人提起小康的先天不足了。她感觉赚回了一些面子——“她们的孙子没了,而我至少还有个孙子。”
  赵苏漾旁听完审讯,想起去年引起全国关注的沪州的昌华大学投毒案,凶手将n-二甲基亚硝胺溶进舍友的饮用水中,导致舍友中毒后抢救无效死亡,其动机也是因为妒忌。
  妒忌竟是这么可怕的一种情绪,能将一个人变成夺人性命的魔鬼。看见别人比自己好,难道不能通过自身的努力或者心理的调节来释怀吗?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小丁把审讯笔录上传至案管系统后感叹道,“五十几岁的人了,妒忌几个五六岁的孩子,是不是人啊?他们的人生还没开始,就这么葬送在那个老妇女手里。”
  大大咧咧的阿东在案子结了后反而没那么多感慨了,他用肩膀撞了一下赵苏漾,低声说,“那个……书就在我办公室,要不你待会儿给我签个名?”
  “呃……好、好啊。”赵苏漾答应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因为这几次失踪案社会关注度很高,大批记者堵在刑侦中心门口,得到一手消息后纷纷赶回去写稿。有的记者电话联系了首都刑侦大学的心理学教授付经纶,询问他李铃秀存在的心理问题。
  第二天,赵苏漾收拾了行李,等车时看了看新闻,哟,里头还拍到了她呢。只见李铃秀被记者们各种语言鞭笞,付经纶在看完卷宗后,给出这样的结论——自恋型人格障碍。
  他说,这种人格障碍的特征就是对自我价值感的夸大和缺乏对他人的公感性。在实际中,他们稍不如意,就体会到自我无价值感。他们幻想自己很有成就,自己拥有权利、聪明和美貌,遇到比他们更成功的人就产生强烈嫉妒心。他们的自尊很脆弱,过分关心别人的评价,要求别人持续的注意和赞美;对批评则感到内心的愤怒和羞辱,但外表以冷淡和无动于衷的反应来掩饰。
  新闻还没看完,手机短信声响,是一长串数字的号码发来的——“well done!”
  赵苏漾很是疑惑,这条短信自己并不是第一次收到了,还来不及深思——
  “咚咚。”敲门声。
  “来了!”她以为阿东派来的车到了,拉上小行李箱跑到门口,一开门,却愣住了。
  一袭黑色呢子风衣的岑戈站在门口,驼色羊绒围巾随意搭在领口,随性又帅气。
  “岑探,您这是刚来还是正准备走?”赵苏漾反应过来后,斜倚着门框调皮地问。
  “刚来。”
  “骗人。”她白了他一眼,“说,来兴乡几天了?”
  “你为什么觉得我在说谎?”岑戈饶有兴趣地看住她。
  赵苏漾从容地一笑,“你对案件细节知道得太清楚了,我抽空查了案管系统,他们没有把走访村民的具体名字录进去。另外,我向村民打听了一下‘可疑陌生探员’的相貌,分明就是你!”
  说罢,她不高兴地撇嘴,“你是对我的破案技能没信心还是……”她停顿一下,又高兴起来——“根本离不开我?”
  岑戈上前一步把她整个人抱起来,“如果我说——二者兼而有之?”
  “不行!”赵苏漾捧住他的脸,“只能是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