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我自然看了出来,”云娘笑道:“我初一见她,见那打扮,那模样,竟把她认成了大嫂了。”
  玉瀚却没笑,只抚着她的头道:“明明受了欺负,却还不放在心上。”
  云娘却笑道:“其实他们如何我果真不放在心上,我只要我们好。”
  “我本来在衙门里等得又急又气,现在来家见你倒这样不在意。”所以心也就放下了。看着云娘理东西,便也跟着弄了起来,“若是再赶我走,再有什么问我,我便真不管了。”
  其实云娘有了刚才的教训,果真不敢再大包大揽,不用想都能知道,记帐的时候定会有许多东西不认得,许多字不会写的。
  东西虽然不少,但又玉瀚帮忙,又好几个下人可用,还是很快就理好了。因是送玉瀚之物,多是些文房四宝、书籍、玩物、刀剑之类的,并不琐碎。云娘便将新做好的帐本拿起来看,心中颇有成就感。
  先前在巡检司时,她便想做的,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成,现在反倒一下子弄好了,便开心地道:“我原来每看了大牙行出货进货都记帐便羡慕,现在终于自己也会了,以后家里的帐目就都在这上面,有什么事情查着也方便。”
  玉瀚便想起来一事,将李嬷嬷叫来道:“我的那些产业,也要交给六奶奶,你让红裳明日便将帐本送来,以后有事只管问六奶,收益也都交给六奶奶。”
  李嬷嬷迟疑了一下,却又赶紧上前应了,“这都是应该的。”
  云娘便问:“红裳是谁?”
  李嬷嬷陪笑道:“正是我的女儿,从小在六爷房里服侍的,后来指给了周家的三儿子,现在他们两口子正管着打点六爷的产业。”
  第102章 探问
  云娘亦听说李嬷嬷只生过一个女儿,女儿并不在府中。先前玉瀚在江南时,因六房无事,她便在府外与女儿在一处过活。
  如今才将人对了上来,想既然是李嬷嬷的女儿,还帮着玉瀚打点产业,自然也就是玉瀚的心腹了,云娘便笑道:“明日让红裳进来,我也见个面。”
  李嬷嬷便笑道:“原本听了六爷大喜,早要来给奶奶请安的,只因奶奶刚进府,事情千头万绪的,不敢在这时来打扰,。”
  “原也不是急的事,得了空再来。”云娘这几日果真也没空,玉瀚能在家里歇几天,她自然是要陪着的。
  记好了帐,便闲下来看那些东西,俱都是好的,两人商量着又挑了几样东西摆在屋子里。先前芍药苑虽然有各种装饰,只是哪有他们俩商量着重新摆的好?架子上添了白玉摆件,墙上挂了一把宝剑,就连炕桌上也摆了个小桌屏,便将先前的生疏感减了不少,越发觉得这里是他们的家了。
  云娘便向李嬷嬷几个摆手,“你们都去歇着吧。”自己在炕上一靠,“忙了这许久,果真累了,我要歇一歇呢。”
  玉瀚自然也要过来一起歇,云娘便道:“你先不要过来,将外间架子上那本书拿回,我歪在这里翻翻。”
  还是在进京路上,有一天下船买了几本杂书,云娘哪里见过,读上了便十分地喜欢,特别是一本《搜神记》读过了舍不得收,无事就翻上几页。玉瀚知是那本,便过去拿,却见书中夹着叠成同心方胜的一个纸条,正露出一半来。
  心里一动,将纸条拿出来,见上面写着“玉瀚亲启”,打了开来,原来是一封短信,“玉瀚卿卿如面:卿卿辛苦帮我整理帐册,我请卿卿去花园散心,可好?”
  汤玉瀚看了不觉一笑,回过头来,云娘已经穿得整整齐齐地站在门前,又问:“可好?”
  “我就说你怎么突然便说累了呢?”汤玉瀚笑问:“只是这信是什么时候写的,我怎么不知道?”
  “自然是不让你知道的。”
  说话间,汤玉瀚早已经拿了件披风,“我也正想带你去花园看看呢,我们家的花园在京城里也是有名的。”
  武定侯府的花园算起来已经历经几百年,本是先朝皇亲修建,后来又经几代武定侯不断地修缮,山石花木,湖光水色、亭台楼阁无不兼备,汤玉瀚便道:“若论冬日赏雪,以祖父所在的听雪轩为最盛,再就是梅花庵了,我们索性走远些看梅花去!”
  江南梅花甚多,冬日里傲然而放,云娘不想京城也能有梅花,便笑,“倒要看看你家的梅花!”也不肯要轿子,与玉瀚穿了大半个园子去梅花庵。
  原来梅花庵在园子的尽头,走了许久,转过一道山岗,眼前突然一亮,数千株胭脂红梅映着大雪,好不惊艳!
  云娘站住了脚,屏气凝神看了半晌,方才叹道:“梅花还是要有大雪衬着才好!”又拉着玉瀚,“我们再到近前看看吧。”
  一场大雪后,梅花林中尚无人走过,又有风将很多雪吹了过来,积得比别处更深,亦未打扫,两个走过去甚是艰难,但到了近前,见那胭脂色的红梅一簇簇地绽放,上面的落雪依然还在,又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暗香飘过,此情此景,似非凡世,两人相偎着,一时相对无言。
  不想,突然听到婉转诵念的佛号,“阿弥陀佛!”
  两人回头一看,原是两个青衣小尼,“师傅听到六爷六奶奶来了,说外面冷,请进来喝杯热茶。”
  原来这里真有尼庵!云娘随玉瀚穿过梅林,又有半里许方见梅林之中掩映着一座小庵,白墙红瓦,十分精巧雅致,及到门前,已经有一位中年尼姑侯着,殷殷地迎上来道:“六爷六奶奶好雅兴!”
  汤玉瀚拱手笑道:“多谢相邀。”又向云娘道:“冷梅师傅是我们家的亲眷,在此修行,论辈份我们应该叫表姐。”
  云娘度玉瀚的语气,竟与这冷梅师傅极熟的,便上前福了一福,叫了声“表姐。”那尼姑忙不迭地合掌还礼,“出家人四大皆空,早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了,不需在论这些。”遂迎了他们入庵内静室,让在两个蒲团上坐了,自己也坐了一个,拿了扇子在小泥炉前亲自烹茶。
  云娘见她烹茶时很入神,便暗自打量梅花庵,见处处都是梅花,墙上挂着梅花图,屏风画着梅花,面前的小几亦是梅花型的,就连冷梅的素白袍子上也绣着几枝红梅,又想到她的道号,便知她是个爱梅成癖的人。
  一时茶沸了,便倒在两个白玉杯里端给他们。
  云娘看那杯白如雪,又薄如纸,里面盛着嫩绿的茶汤,几片翻滚的叶芽,再嗅着那香气,说不出的好闻,轻轻啜了一口,满口生香,便赞,“真是从没吃过的好茶。”
  不料冷梅师傅却瞧着云娘笑问:“好在哪里呢?”
  云娘瞧她竟是有考究之意,刚要答话,玉瀚却抢先道:“表姐这里的茶定是大哥自宫里新得的碧螺春,当然是阖府里最好的。”
  冷梅脸上一红,便道:“谁也比不过六爷聪明,正是皇上过年时赏太子的茶,表哥得了,知我最爱茶,便送了过来。”
  云娘听着,也道:“无怪是御赏之物,这茶吃起来,又有茶香、又有果香,还有花香,真正与众不同的。”
  她不过随口一道,那冷梅师傅却又瞧了过来,“你竟吃了出来?”又道:“我这茶是果园里种的碧螺春,本就有果香和茶香,今天我又用梅花上扫落的雪烹茶,自然又添了花香,六爷其实也没品出来,只是猜到的!”
  玉瀚便道:“我原不知表姐在考我们,亏了云娘机敏,却没有考住!”
  冷梅便也笑了,“我拿了最好的茶请你们喝,自然不想明珠暗投的。”又笑云娘,“不知道六奶奶平日喜欢吃什么茶?”
  她虽然一直笑语宴宴,但云娘岂能觉不出神态的变化,先前冷梅分明是瞧不起自己的,但现在又以为自己是茶道中的高人,其实云娘果真不大懂茶,只是她五官灵敏,最会品味,茶饭做得好也是得益于此。
  于是便笑道:“我平日不大喜欢吃茶的,只是用淡竹叶尖泡了水喝,倒觉得十分清香。”
  “淡竹叶尖?”冷梅点头道:“我也曾听人说过,只是倒无缘一尝。”
  云娘不意间被邀至梅花庵,又吃了御赏的好茶,本就十分过意不去,又因冷梅是怎修行之人,正觉得无处还礼,便笑道:“我上京时还带了些,回去便遣人送来,还请表姐尝尝。”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又说了两三句,玉瀚便起身,“花也赏了,茶也吃了,我们也该走了。”
  云娘自然知道寺庙庵堂皆非久坐之处,便也赶紧起来,“改日再来拜会。”
  冷梅也不留,送他们到庵前,临别前却似无意般地问玉瀚,“怎么一直没见到表哥呢?”
  玉瀚便道:“我还当那茶是大哥亲自送回的呢,”又苦笑,“我回家数日,还没见上大哥一面。
  冷梅便赶紧笑了一笑,“表哥如今恐怕是更忙了。”
  虽然她竭力掩饰,但云娘清清楚楚地看到她脸上的失望之色,心里的猜疑便更胜了。待与玉瀚转出梅林,便问:“表姐与世子是怎么一回事呢?”
  “表姐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只是她家里遭了祸事没落了,便投我们府上,与我大哥十分投契。只是家里却为大哥另娶了嫂子,而且嫂子进门后,十分不容她,定要将她发嫁出去,表姐不肯,后来索性带发修行,大哥便为她盖了梅花庵。”
  “可是我见大嫂身边除了丰姨娘还有好几个梳着妇人头发的女子,个个穿着打扮都不差的,又见她对庶出的子女都不错,怎么独独不容表姐呢?”
  “这我也不知道了,不过大嫂倒不亏待表姐,份例倒与先前一样,一丝不差的。”
  其实云娘虽然问着冷梅的事,心里却想的不是这个,同为嫡子,就算玉瀚不是嫡长,比不了世子,但是眼见着世子至少有十几个妾室,玉瀚自然不会一个身边人都没有的吧。
  当初成亲时,玉瀚是许了自己不再纳妾,但那时自己却没有想到他先前是不是已经有了身边人,自然也没有问。但是回府也有几日了,玉瀚自是整日腻在自己身边,却没听人提起,也没有人过来行礼,是什么情形呢?
  但思祖父那日送服侍的人来,便越发认定玉瀚先前房里也定然有不少的妾室丫头,说不定也有一个表姐表妹之类的青梅竹马,越发酸溜溜的,终于忍不住问:“你会不会也有这样青梅竹马的表姐表妹?或者收了房的?先前没有说的,现在还是赶紧告诉我,免得见了面也不知道,再闹出什么笑话来。”
  平日玉瀚听了这话,总要与她玩笑,似乎他特别喜欢云娘为他吃醋。可是今天他却连头也没转过来,只道:“我小时候喜欢画画看书,不大与女孩子一起玩,来往最多的表姐妹就是刚刚见的冷梅表姐。至于收过房的丫头,也有两个,早已经打发走了,你再见不到的,也不必问了。”
  第103章 和好
  云娘听玉瀚的语气淡淡的,便知自己不该问的,可她就是忍不住。
  论起道理来,自己现在已经嫁了过来,问这些事情也是应该的,可是他却如此地一口回绝,摆明就是不想告诉自己了。一时便有些赌气,也低头不语,只跟着他一同走路。
  玉瀚便也知觉了,又转来笑着哄她,“就要出梅林了,我们不如折一枝梅花回去插在羊脂玉瓶里玩赏?”
  云娘满心不快,十分怀疑玉瀚也有一个梅花桃花庵之类的地方,养着那两个人,哪有什么心思赏花,便道:“好端端地花,你为什么要把它折下来?你只为要赏它,却让它活不成了,何苦来哉!”
  不想玉瀚竟变了脸色,一扭头先走了。他步子又大,走得也快,三转两转地就不见了踪影。云娘落在后面,真是又急又气,再不想他能这样,竟站在那里怔住,不知应该如何了。就是想哭想闹,在此时此地,都是极不适当的。
  怔了一会儿,心知少不得总要先回去,便认了认方向迈步向前。只是方才与玉瀚一同走,自己扶着他的手,他揽着自己的腰,却不觉得有多难行,现在刚走了两步,便觉出了在这大雪地里走上几步竟然十分辛苦。再想到自己独身一人跟着他到了京城进了侯府,眼下他一甩手走了,竟一个可依靠的人都没有,眼泪便要下来,只是强忍着。
  可一转眼工夫他却又回来了,拉住手道:“一起走吧!”
  云娘却不肯了,推开他道:“你走吧,我自己能回去!”刚刚本来已经忍住的泪珠却滚落了下来,越发伤情,哽咽道:“我自己回江南也能回的!”
  汤玉瀚瞧着她的模样,疼得不知怎么好了,“既然跟着我来了,我再不许你回去,”抬起袖子帮她擦泪,又哄道:“方才都是我不对,再不该将你一个人扔下。我到了家里,也不知怎么了,火气便又胜了起来。”他先前在武定侯府里便是时常发火,这几年在外面改了许多,但是如今不知怎么又犯了毛病。
  其实云娘也感觉到了,玉瀚在盛泽镇时,大家都说他冷傲,他果然也冷也傲,但却从没见他发过火,就是多大的事,也只淡然视之,至多冷笑两声。这番回了京城,就觉得他似乎有些变了,平白地多了些戾气。
  云娘原本是外柔内刚的性子,初到京城没几日,已遇到了几件不快之事,虽然口中说不在意,但其实也是堵在心中。现在听了玉瀚的话,原本应该体贴他的,可此时却如同火上浇油般地气道:“你本就是武定侯府的六爷,满府里没有不怕你的,有火气自是应该的,也正应该向我发出来呢!”说着,将他的手甩了下去,自己先走了。
  汤玉瀚两步赶上去,当她拦住,“云娘,我再不向你发火了。”却又道:“不过你以后别再说先前的事,竟是往我心里戳刀子呢。”说着又拉她的手一起走。
  云娘其实也知道自己亦有几分莽撞,但是一时气却不能平,仿佛她亦被玉瀚过了一股戾气一般,努力压着,却总不肯像方才一般携手同行,只道:“我再不说了,只是也不想理你。”
  汤玉瀚见她果真发了脾气,便到了她跟前一蹲身,再用力一托将她背在身上,大步向回走了,声音却从前面飘了出来,“只我们两个,好好过以后的日子,不是早说定了吗?”
  云娘伏在他背上,也明白道理正是这个道理,只是依旧说不出的不快,想挣扎下来,又如何挣得动,终由着他背着回了芍药苑。
  方才到院门,守门的婆子丫头便都赶紧上来问:“六奶奶可怎么了?”
  云娘在玉瀚身上,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却能知道他现在一定没有什么好脸色,定不会理人的。总不肯让人笑了去,只得自己撑着勉强一笑道:“方才不小心扭了脚。”
  大家便都簇拥了进来,李嬷嬷也赶紧要去叫大夫,云娘拦住了,“也没怎么样,叫大夫做什么?”
  “那我寻两块西洋膏药给六奶奶贴上?”
  “都不必了,”云娘恹恹地道:“这一天着实累,早些歇罢。”说着洗漱了便躺下。那边汤玉瀚也没精打采,两人各在各自的被窝里相背而卧,又皆一动不动,似都早早睡熟,俱一夜无话。
  云娘一夜未睡,却到清晨迷着了,是以一醒来就知道迟了。再看玉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来钻到自己的被窝中,正将手搭在自己的腰上睡得香,自己一动他亦睁开眼,也道:“起迟了。”却还不肯起来,顺势做起了昨晚错过的事。
  云娘也不扭手扭脚的,只应和着他,一番云雨过后,便恨不得粘成一个人,就连话也不必说,已经和好了。
  李嬷嬷听了声音便赶紧令江花和如蓝捧着盥洗之物进来服侍,自己在一旁笑道:“六爷六奶奶想是昨日累了,真是好睡。”又拿着一叠子名帖道:“一早上便有人来府上要见六爷。”又催着摆饭,“饭菜要冷了呢。”
  汤玉瀚接过一看,却是昔日的朋友同僚们找上门来,固然是有些因为汤家重新富贵了攀上来的,但毕竟还有许多真正的故交,倒不好推的。
  踌躇一下,便将帖子先放在一旁,令大家都下去,却凑到云娘面前笑问:“你可还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吧,我都告诉你。”原来他这一夜先前并没有睡着,思前想后,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浮躁,大约回到了京城就想起了先前的事吧。快到清晨方想通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其实并没什么不可告诉云娘的,便想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因此才迷了一觉。
  此时他便要将往事一一讲给云娘,免得他出去后,云娘留在有中家多思量,心里再生不快,自己不也难过?
  不料云娘却不肯问了,反笑道:“其实你说的有理,昨日倒是我不对的多。”说着帮他布菜添汤,待吃毕,又拿了衣裳帮他换,又笑道:“我昨日真是乏了,才早早睡下的,今天已经全好了。”
  原来她夜里也是再三思索,果真觉得自己心思太窄,自己是二嫁的,玉瀚尚没嫌弃什么,可竟然去问玉瀚前房的事,实是不该,又下了决心,日后再不如此了。因此也是后半夜方睡,一早才起迟了的。
  方才经了那事,两人正情意款款,汤玉瀚再细看她的面色,春风带笑般的,果然一丝地不快也没了,越发爱得很,便凑上来笑问:“想要什么,我去给你买来?”
  云娘笑着点他道:“还要什么?在家里穿金戴银,使奴唤婢的,又专门给我设了小厨房,若是再不知足,便该受天遣了!”又推他,“你快去吧,不好让人久等的。”
  玉瀚方走,李嬷嬷便走了上来,陪着笑向云娘道:“我昨日让人捎信给了红裳,让她今天过来给奶奶请安。可是不巧她这些日子患了风寒,按说奶奶招唤爬也要爬过来的,只是又怕将病气过给了奶奶,所以便让我向奶奶分说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