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我不是……我是好人!”裴君昊一听,顿时急了。偏这时三人已经走到小楼下面,正要上楼梯。江絮转过身来,伸手就在他肩头拍了一掌,硬生生将他拍了下去,冷冷瞪他一眼:“走开!”
  尤其是,他竟敢哄了陶氏过来!
  万一出了什么事呢?
  走在前头的傅明瑾和郑颖容,闻声转过头来,只见江絮拍在裴君昊肩上的那一掌,当真没留力,不禁相视一眼。
  “絮絮的脾气好大。”傅明瑾小声说道,眼角瞅了裴君昊一眼,“瞧着这位不是什么凡夫俗子,她竟也敢,啧啧。”
  郑颖容的眼中也闪过诧异,却没说什么,拖着傅明瑾往楼上走。
  ☆、063、陈年往事
  肩头挨了一掌,虽然并不疼,然而看着江絮冷冰冰的表情,裴君昊只觉心里好难受。捂着肩头,看向江絮的眼神充满委屈。
  他生得俊雅灵秀,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更是出彩,这般盯着人瞧,饶是铁石心肠的人都不由触动了。
  陶氏想起一路上裴君昊对她的尽心尽力,连忙拉住江絮道:“絮儿,怎么对君公子无礼?”
  “娘,你不知道——”江絮想把裴君昊做的那些事说出来,想了想,说出来后陶氏定要担心,便狠狠瞪了裴君昊一眼,转身扶着陶氏上楼。
  陶氏见女儿神情恶狠狠的,而裴君昊又低着头一脸委屈,也不知谁对谁错,只好闭了口。
  到楼上,屏退了一干下人,叫梅香几人在楼下守着,郑颖容拉着傅明瑾坐下,淡淡说道:“说吧。”
  “我根本不是在乡下长大。”江絮也不做矫情之举,偏头看了陶氏一眼,安抚地握住她的手,然后说道:“我是在青楼长大的。”
  只听“噗”的一声,傅明瑾咬了一口的点心卡在喉咙眼,连连咳嗽起来。
  郑颖容本来瞪大眼睛,满眼不敢置信,见傅明瑾如此,不得不收起惊讶,先给她倒了茶顺喉咙。
  “青楼?你说你是在青楼长大的?”傅明瑾再也顾不得之前郑颖容嘱咐她的,瞪着眼睛问江絮:“那你娘呢?她是……”
  看了看陶氏,那两个字,终究没有说出口。
  “不。”江絮的眼底涌上讥冷,“我娘是好人家的女子。从前是江子兴的房里人,后来被卖进青楼的。”
  “什么?!”傅明瑾和郑颖容纷纷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道:“他怎敢如此做?”
  把身边人卖进青楼,他的脸面不要了?他的名声不要了?他不怕有朝一日被人检举,堕了官声,遭皇上嫌弃?
  “是真的。”这时,站在角落里的裴君昊,看了江絮一眼,弱弱地举起手:“我可以作证。那座青楼的主人同我有些关联,证据我也是见过的。”
  傅明瑾拧了拧眉头:“你是谁?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本来她们对江絮的话,是相信大于怀疑的。可是裴君昊穿着傅家下人的衣裳,又是领着陶氏来的,却让傅明瑾怀疑起来。
  “我叫君昊。”裴君昊睁着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瞅了江絮一眼,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是晋王府的客卿。”
  晋王府的客卿?傅明瑾和郑颖容相视一眼,两人倒是知道,晋王府的小王爷是个浑没正形的,忽悠了一帮命硬的纨绔子弟,满京城抓鸡撵狗。
  “你说是晋王府的客卿,有何证据?”郑颖容问道。
  “有。”裴君昊得意一笑,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一只翠绿欲滴的翡翠扳指,套在了左手上:“前阵子晋王在赌石场上开了一块石头,切出拳头大的一块帝王绿,他做了三枚扳指,分别给了身边要好的朋友,我就有一枚。”
  这件事是很有名的。当时五皇子要买这块翡翠,打算做成一套首饰,日后给他的王妃。毕竟,他贪花好色那么多年,好人家都不肯把女儿嫁给他。有了这套翡翠首饰,等闲没有女人抵挡得住,他娶正妃的筹码便多了几分。
  晋王不肯相让,为此闹得很大,最后皇上都出来说情了。晋王才松了口,叫人切下三分之一,做了三枚扳指,其余的给了五皇子。
  人人都说,晋王之所以不肯想让,是因为身边有个狐朋狗友,很喜欢翡翠。晋王为博脔宠一笑,不顾手足情面,当时茶馆里还编排了几出好戏讲这个。
  “那个男宠,该不会就是你吧?”傅明瑾瞅着裴君昊俊美得令人睁不开眼的面容,托着腮狐疑道。
  裴君昊一听,顿时站直了,急道:“你别胡说,谁是男宠?”
  开玩笑,他可从来没搞什么男宠,絮儿千万别误会了。眼角觑了江絮一眼,急急说道:“晋王可是很好很好的,勇敢正直又聪明,洁身自好得很,身边从没有什么不干不净的。”
  “扑哧!”傅明瑾忍不住笑起来,“恐怕不是洁身自好,而是不得不洁身自好吧?”
  人人都知道,晋王是个灾星,谁挨谁死。他倒是想贪花呢,可是哪朵花儿敢给他贪?
  “好了,说正事。”郑颖容碰了碰她,叫她收住嘴,看向江絮道:“江大人既然接你回府,想来心里是有你的,你怎么不为你姨娘求情,让她也随你回去?”说着,看了陶氏一眼,“而不是在外面做粗活。”
  口里溢出一声冷笑,江絮抬眼看向空处,淡淡说道:“他恨不得我娘死,怎么可能叫她回去?”
  把冯氏如何嘱咐易妈妈,叫易妈妈苛待她们母女二人,生下男孩则立时掐死,生下女孩则卖为娼妓的事,毫不隐瞒地说出来。以及,不久前如何收到一瓶毒药,要置陶氏于死定,并逼得江絮不得不进江府的事,也都道了出来。
  这些事,江絮本来不想说,怕陶氏听了伤心。可是,日后要揭冯氏的短,说不得要从陶氏口里套话,以便查找证据,因此狠了狠心,全都说了出来。
  众人听罢,全都默然了。
  陶氏的眼泪早就掉了下来,双手捂住脸,极力压抑地抽噎。
  傅明瑾和郑颖容的心里也不好受,她们都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即便见过阴暗事,也没这般骇人听闻。
  “絮儿说的,只有一部分是对的。”过了半晌,陶氏从手心里抬起脸,一双眼睛红通通的,“这些话,若非两位小姐在这里,我本来也不会说的。”
  几人听了,不由微讶:“还有隐情?”
  陶氏抬袖擦了擦眼角,口吻带着几分讥嘲:“都这种时候了,絮儿受了这么多委屈,我也不在乎自己的脸面了。”
  “我原是江子兴的发妻,絮儿才不是庶女,而是江子兴的嫡女。论身份,冯氏不过是继室,她的女儿也不过是继室之女,却凭什么瞧不起我的絮儿?”
  闻言,傅明瑾和郑颖容顿时愣住了,就连江絮也愕然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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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揭晓陶氏和江子兴的恩怨。
  ☆、064、才子佳人
  “二十年前,我出生在江南富商陶家……”
  因为生得美,又是独女,陶氏自幼受尽了宠爱。陶老爷和陶夫人把她当成眼珠子一样爱护,吃的、用的、玩的,无不精致用心。就连身边伺候的下人,也捡着聪明的、伶俐的,生怕她受一点委屈。
  有一天,陶氏出城上香,被大雨堵在了庙中,结识了贫困书生江子兴。江子兴生得俊朗,人又彬彬有礼,谈吐更是不俗,一下子就俘获了陶氏的心。回到家,陶氏请求陶老爷资助江子兴读书。
  陶老爷见了江子兴,很是欣赏他的才华,便给他买了一个院子,送了两名书童,又为他请了城中有名的先生,供他读书。
  原本陶老爷想着,若是供出一个读书人,以后官商相护,说不定对家业更加有利。等他和陶夫人百年之后,若陶氏受了委屈,也有个做官的熟人相护。为此,还想认江子兴为义子。
  陶氏知道了,立即反对起来。她见了江子兴后,便芳心暗许,只想做他妻子,而非义妹。陶老爷知道后,非常生气,不肯答允两人的好事,只说读书人大多薄情,若有一日负心,必是绝情无义。
  陶氏不听,非要与江子兴成好事。江子兴亦摆出一副正经姿态,表示若娶不到陶氏,则终身不娶。看着陶氏就连绝食的法子都使出来,陶老爷没了办法,答应了两人。
  后来,江子兴要赴京赶考,陶老爷赠了他盘缠,只不允陶氏跟随。陶氏说,两人已经成了亲,拜了天地,自该夫唱妇随,便径自跟去了。
  “然后呢?”见陶氏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傅明瑾忍不住问道。
  江絮抿着唇,紧紧看着陶氏:“娘?”
  “然后,他高中榜首,被冯太师之女看上。”陶氏口里溢出一声“咕噜”,似苦笑,似自嘲,“他说他挡不住冯太师的权势,他说他读书多年不想为此一生无望,他说要娶冯氏,他说不会负我,只将我降做平妻。”
  众人全都瞪大眼睛,隐约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爹娘听说江子兴高中,一半是高兴,一半是不放心,千里迢迢来看我。到了京城,就听说我要被降为平妻。”陶氏讥嘲一声,“我正与江子兴发脾气,对他们也没有好言语。”
  “我爹劝我和离算了,回江南找个好人家,以陶家的财势,肯好好待我的人多得是。他一直觉得,读书人是靠不住的,何况江子兴已经要降我为平妻,故此一心想带我走。”
  “我没同意,跟他们狠狠吵了一架,叫他们不用管。就当……”陶氏攥紧了拳头,吸了口气道:“就当没我这个女儿!”
  听到这里,傅明瑾、郑颖容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陶氏苦笑一声,道:“是不是很不孝?爹娘对我那么好,从不叫我受一丁点儿委屈,我却这样对他们。”
  “可是他们虽然伤心,却没有走,在京中买了间宅子,日日来瞧我。我被降为平妻后,江子兴对我仍然不错,和冯氏一碗水端平。我便骄傲起来了,说爹没有眼光,把他和我娘撵走了。”
  几人全都愕然。
  江絮抿了抿唇,攥紧了拳头,低低道:“外公外婆再也没来过吗?”
  “我不知道。”陶氏摇了摇头,“我希望他们再也没有来过。因为没过多久,我就被降为妾侍,冯氏几次三番陷害我,甚至找男人往我房里塞,最终被江子兴看到,他打了我一巴掌,叫我滚。”
  傅明瑾和郑颖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紧紧盯着陶氏,等她接下来的话。
  “冯氏这时做好人,叫江子兴息怒。可是她明里劝,暗里却煽风点火,很快江子兴便写了休书,拂袖走人。冯氏叫来两个妇人,堵了我的口,架着我往外走,这便到了花月楼。”陶氏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我不是没有机会逃出去,可是我能逃到哪里去?我根本不敢得罪江子兴,更不敢得罪冯氏,只怕连累到江南的爹娘。如果我不逃,爹娘再来看我,找不到我的话,便当我死了,从此再不踏足京城一步。”
  听到这里,众人都缄默了。
  “江南陶氏,我仿佛记得,是不是做盆景生意的?”郑颖容拧眉思索了半晌,忽然记了起来,抬头问陶氏道。
  陶氏愕然:“小姐听说过江南陶氏?不错,我家里正是做盆景生意的,也做鲜花、干花生意,许多胭脂铺子都买我们家的花。”
  “这……”郑颖容抿了抿唇,面上有些为难,“我们家有个亲戚,走南闯北做生意的,我曾听他口中感叹,什么盆景不好做了,花匠们都不用心,胭脂生意也不好做了,所有的花园庄子培育的花儿都不行,若是当年江南陶氏不倒该有多好。”
  陶氏听罢,脸色煞白,颤声说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有些年头了。”郑颖容一脸同情,“大概有七八年了,我那时年纪小,对这些不感兴趣,听了一嘴便跑了。”
  陶氏摇摇欲坠,泪水哗哗落下来:“江子兴对不起我,我虽恨他,却更恨我自己,怪我自己有眼无珠。他那样对我就罢了,可是,可是……”
  “倒也未必就是江大人做的。”郑颖容连忙劝道,“做生意有成有败,都是常事。而且陶老爷子也未必有事呢?说不定已经东山再起了?”
  陶氏哭得更凶了:“不可能。我爹说过,读书人最是薄情,若有一日负心,必是绝情无义。当年我跟他情浓时,曾拿这话与他说笑,他只怕早记在心里,若有机会,怎肯放过我爹?”
  一时间,小楼上寂静无闻,只有陶氏后悔莫及的嚎啕大哭声。
  ☆、065、多行不义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傅明瑾和郑颖容相视一眼,默默低下头去。
  江絮则揽过陶氏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双明媚的清眸,充满恨意。
  “叫两位小姐见笑了。”良久,陶氏止了哭声,揩去眼泪抬起脸道:“这些事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过,只因拉不下脸。今日,两位小姐既明了事情的经过,倒也不必做什么,只要日后不轻视絮儿就好。她,实在是无辜。都是我无能……”
  “娘,不要说了。”江絮抿紧嘴唇,握着陶氏的手道,“你是世上最好的母亲。”
  作为一个母亲,陶氏给了江絮所有她能给的。不论何时,她永远是江絮最敬重的母亲。
  “外公和外婆的事,我们差人慢慢去访。”江絮低声说道,“总能访到消息的,至少要查出来,当初是人为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