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冷不丁地便听哥舒似情道:“想也不要想,没这个可能。”
  她被他吓到了,心脏跳个不停,死死地看着他。
  她当然也是知道这个方法不可能实行,只是想一想而已,谁知哥舒似情原来又是装睡。
  哥舒似情连眼睛也未睁,只用耳朵听着周梨窸窸窣窣的响动,他没有理会。
  过了不知多久,声音消失了,他霎时睁眼。
  周梨第三次晕了过去。她的手还抓着江重雪,晕过去的前一刻,还在给江重雪灌入内力,想为他疗伤。
  这丫头,怎么这么乱来。
  他轻叹了口气,把她扶起来。
  赶车的弟子正好回头,劝道:“城主,你已经给他们两个续了不少内力,小心身体。”
  外面是漆黑的夜色,露水颇重,苍茫天地之中,唯独摇曳的风灯亮出尺寸之地。
  哥舒似情拿捏住周梨的穴道,问:“还有几日能回到求醉城。”
  “我们才出湘西地界,就算日夜不停,至少也要大半个月才赶得回去。”
  太慢了。恐怕回到求醉城,这两个人就都是死人了。
  哥舒似情微微垂下眼眸:“翻过这座山,到下一座城镇,我们先停一停,再做打算。”
  “是。”弟子应声,挥舞起马鞭,催马快行。
  在天亮之前,他们翻过了山头,将近午时,总算看到不远处露出一座城廓的曲线。
  其实算不得是城,只能叫镇,而且是巴掌大的小镇。
  这一带已不在湘西境内,但又沾染了一些湘西的风俗,沿路家家户户略显凋敝,连个像样的客栈都寻不到,只好居于一家破旧的小酒馆内暂时栖身。
  伙计看他们人多,根本住不下,连连摆手,最后被塞了三大枚足两的银饼子,总算容他们挨上几日。
  几名弟子在镇上转了一圈,回来时不止神奇地带回了哥舒似情要的各种草药,也带回了一个消息:有从湘西逃出的几名正派弟子也在镇上。
  屋内,哥舒似情没有心情听这些,只摆弄桌上的草药。
  世人都谓他为天下最善用毒者,其实他对于医理也是极为精通的,这些东西本就是一脉相承的,只不过他救人的本领总不如他毒人的本领更加声名在外。
  当天晚上,周梨便开始发烧。
  哥舒似情调制的药汤分别给周梨和江重雪灌了下去,却未见起色。
  周梨至少还时不时醒来一会儿,江重雪经脉俱伤,脏腑受损,连眼皮都未动一下。
  哥舒似情滞留在此,不止为了要给他们两人疗伤,也为了等陈妖的消息。
  那晚慌乱之中到处不见陈妖,他只得先行一步,留下了几名弟子在湘西继续找寻陈妖。这座小镇是回求醉城的必经之路,如果他们找到了陈妖,自然也会来到这里。
  两天过去,从湘西归来的弟子没有带回陈妖,碧水宫全军覆没,唯独陈妖不知所踪。
  哥舒似情反而微微舒展了眉头,只要不见尸首,至少可以肯定秀秀没死。
  “不过,这一次,那些正派可是惨了。”一人道。
  从这几个晚归的弟子口中得知,正派至少有大半数都没能从湘西撤走,点苍派损失最重,从掌门到弟子,尽数殁于湘西,其他门派也是死伤枕藉,他们离开之时,那里还在发生杀戮。
  湘西变故发生于短短的几天内,但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中原各派都已陆陆续续得知了湘西一战的后果,一夜之间震惊武林。
  这次六大派中,只有非鱼楼未曾参与湘西一行,听闻变故之后,非鱼楼掌门温小棠便带齐了人手赶去相助。虽已迟了,但好歹也该接应一下他们。
  求醉城弟子道:“我看这一次,正派大伤,没这么容易会善罢甘休,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大事发生了。”
  他说完这话,挂在外面飞檐斗拱上的铁马叮当作响,预示风雨将来,但风未满楼,天色一片逼仄。
  此刻,哥舒似情对这一切都置若罔闻,他只盯着床帏里那两张晦暗的脸。
  晚上果然下起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屋檐。
  周梨醒过来,又睡过去,昏昏沉沉,像在做一场让人脱力的恶梦。
  经脉中的真气横冲直撞,让她每一次的醒转都极度痛苦,到后来,干脆期望自己闭着眼睛一直睡下去。
  直到嘴边被灌进苦涩的药汁,她强拧着眉头,睁开了眼睛。
  客栈的屋子里只点了一支残烛,未笼灯罩,憧憧地浸了一室红光,光下去看哥舒似情,更添妖冶。
  他搁下了手里的药腕,迷迷糊糊之中,她好像是看到他走上前来,伸过了手,但手停在了半空,过了很久,才摸了摸她的额头,动作笨拙而生涩,只是一碰之下,即分开了。
  周梨在这个时候想,他不会又想对她图谋不轨吧。
  那次她误入哥舒似情的洗澡池,可是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坏印象。她一念及此,便是拼着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的四肢百骸,也要牢牢攥紧自己的衣襟。
  哥舒似情愣了愣,等想通了之后,看她一副誓死保卫清白的样子,方才的怜惜之情顿时烟消云散,张口便道:“就你这幅尊容,就别想这么多了。”
  “……”周梨拼了命地想要爬起来大叫一句:“上次你不是这么说的!”
  可惜她实在没力气把这句话喊出来。
  而且这句话明显前后矛盾,是清白重要还是长得美重要,她觉得都挺重要。但是如果哥舒似情觉得她长得不美就不来占她便宜了,那倒是也不错。
  她就这么思量着这个不知所谓的问题,之后便没了意识。
  等到她察觉有人在摆弄她,才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又被置于那辆布置精美的马车里。
  车子停在破旧的小客栈前,求醉城的弟子似乎在外面窃窃私语,她只隐约从他们话语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谢天枢。其余的她耳朵嗡嗡地低鸣,听不清楚。
  这时哥舒似情掀开车帘登上马车,她看到天边泛白,青石板的路面湿漉漉的,一大清早,街上只寥寥数人,她道:“天亮了?”
  哥舒似情没有答她。
  一夜之间,他身上好像多了种奇怪的感觉,周梨说不透是什么。但问完了那句话,她便觉很累,轻轻闭上了眼睛。
  对周梨而言,她前一次醒来是晚上,现在是早上,她以为过了一夜。
  实际上是过了三夜。
  这三天哥舒似情没有闭过眼睛,不止要调制疗伤的汤药,还要不断给两人续上内息,保住他们的最后一线生机。
  弟子已张罗齐备,本该各自上马,却都踌躇不定,推搡了其中一人上前,拂开一点帘幕,悄声问道:“城主,我们真的要去浮生阁吗?”
  哥舒似情闭目小憩,没有点头,也没有说不。
  弟子只得恭顺退下。已经决定了的事,城主懒得说第二遍。
  马车咕噜噜滚动起来,哥舒似情慢慢地把头往后仰,调整到一个疏懒的姿势。
  他已经用了各种方法,也无法平息周梨体内躁动不息的六道神功。
  这门武功,聂不凡在创造它的时候,就是一门有残缺的武功,它太刚猛烈性,伤人自伤,越往下练,奇经八脉便伤得越重。而以柔克刚,是他能想到的最后的办法。这世上至柔至绵的武功,当属春风渡。
  如果可以的话,他一辈子也不会去求那个人。
  当年他在哥舒轻眉面前发了誓的,只要有那人在的地方,他便是一片尘土,也不能被沾到。只要那人到他面前三尺之内,他便要出手,取下他的性命。只要那人还活在世上,他便一刻也不许安宁,一定不能让他活得舒坦。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处处与他作对,他想护的人,他便派人去杀,杀不了就亲自动手。他要做的事,他就从中阻挠,赔上江湖人对他的骂名也在所不惜,反正那种东西他本来就不在乎。以至于那人不喜欢紫色,他就偏要把它穿在身上,从此嗜紫难消。
  这么可笑。
  他忍不住自嘲地勾起嘴角,偏过头,去看外面景致。
  连下了几天的雨,阳光终于从灰云中射下,但不消一会儿,浓云又将其覆盖了。
  他忽然生起一个奇怪的念头,很想知道现在浮生阁是在下雨,还是晴空万里。
  他猜想,该是晴空万里,不知为何,有那人在的地方,似乎总有暖阳相伴。
  而天意弄人,所以他便活在了阴影里。
  第61章 浮生阁
  浮生阁地处姑苏, 闻名天下的桃花河流经此地, 因遍植桃树,称桃花坞。
  穿过一小片桃花坞, 露出一座清朗的奇峰,便是浮生阁之所在。
  浮生阁与其他武林门派全然不同,山上并没有几步一设岗, 也无巡逻, 只在山门口有两个看守的弟子,和一张高台,台上有鼓, 做预警之用。
  看上去,全无门派之感。
  谢天枢创立浮生阁伊始,不少门派纷纷提礼赶来道贺,结果人是请进去喝了茶吃了饭, 但礼物统统原封不动地婉拒了。这举动已算把谢天枢的用意表现得十分明朗,他并不想插手武林中事。
  但有时候,人不找事, 事情却要找上门来。
  浮生阁的弟子不多,统共算起来, 不过三十来个,放在江湖上, 只是个小门户而已,与那些威风显赫的六大派不能比。
  因而初立之时,就曾有过不少上门挑衅者, 有些实在是没有眼色的,欺软怕硬,名门世家不敢碰,只管挑软柿子捏,有些则就是冲着谢天枢的名头而来,和谢天枢打一架,无论胜败,都可闻名江湖。
  不过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被谢天枢客客气气地请进了门,然后,客客气气地请下了山,旁人一问之下,皆叹道:“谢大侠果是个仁人君子。”
  于是谢天枢虚怀若谷仁义谦和之名广为流传。
  当然,也是有不那么客气的时候,譬如解决欺上门来的江洋大盗,又或是暴虐凶残的彪形大汉,皆被谢天枢于反掌之间利落拿下。
  众人便知道了谢天枢的厉害,无论是宵小之辈还是好胜之徒,都不敢再打浮生阁的主意,浮生阁就这么半为隐居半在尘世中宁静矗立。
  姑苏多山水,水秀山明,一路铺陈到顶峰的石阶可饱览周遭景致,绿荫清幽,河流潺潺。
  从半山腰上,就可见到几个素衣温润的浮生阁弟子,与竹林间静思打坐,或抚琴弄萧,看过去时,伴随松风与琴音,无一不是气质清雅。
  哥舒似情的嘴角却始终保持一丝似笑非笑。
  别人说谢天枢是个君子,他就偏要在前面加个伪字。他听得他仁义之名传得越广,也就越发想笑。
  哥舒似情与身后几名求醉城弟子,一步步跨上台阶,走得既稳且快。
  他们身法迅速,普通人一步他们已走了十步。这些突如其来的紫衣浓重邪异,吸引了山上的静修者,戒备地望着他们。
  抵到山门之前,守门人将他们拦下,皱眉盯着他们,猜测来者不善,问道:“来者何人,何事拜访。”
  哥舒似情双手剪在身后:“我要见谢天枢。”
  他直呼其名就先惹对方不快了,历来江湖人的人提起谢天枢都很敬重,谁不是一口一个谢大侠地叫。
  对方摆开一个却让的手势:“今日乃十五,阁主不便见客,请回。若有要事,请明日再来。”
  哥舒似情道:“我只问你,他今日在还是不在。”
  弟子面色不太好,沉不住气:“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我已说了,阁主每月十五从不见客,请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