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皇上案几上的烤肉,自是取了最好最精华之地,便是芙蕖还未开动,只瞧着,都觉得口中口水分泌。但她并未立刻拿起筷子用上,而是看向了晋阳长公主。
  晋阳长公主好笑,冲着芙蕖点了点头。而后抬起头看向了皇上,冲着皇上笑道:“瞧皇兄说的,仿佛是我舍不得这些个烤肉似得,只是如今秋燥,芙蕖多用这些,对身体无益。”
  “难得尽兴,皇妹便不必这般辖制了。”皇上笑着劝说。
  而坐在皇上下首的太子也是宠溺的看着芙蕖一脸贪吃状,又对晋阳长公主笑道:“姑母,前不久北疆进贡了一批果子,父皇赏赐了晋元一些,晋元此趟都让人收拾带了过来。其中那雪梨却是好物,待会儿晋元让人送来,您让人做了给表妹用下,就不怕秋燥了。”
  晋阳长公主倒是不妨赵晋元会这般有心。这北疆雪梨果肉细腻、味甜爽口,极其受到宫中贵人喜爱,只是因着每年产量有限且不易保存,进贡到宫中后,数量也极其有限。
  芙蕖自小便爱这一口,虽然晋阳长公主府每年也能够得到不少的封赏,可哪里够用。往年里,除了宫中封赏,太后、皇上皇后以及太子都会另外送些过来,才让芙蕖吃个尽兴。今年其余三方那边,倒是赏了下来,唯独太子那边却是没音讯。
  晋阳长公主先时便听底下人说起过,太子妃近来孕吐严重,要靠梨子止吐,只当太子将自己的分例留给了太子妃,不想,太子竟是将雪梨带到了围场留着给芙蕖。
  晋阳长公主看着侄子这般与自己的女儿献殷勤,心情自是舒爽,倒是难得露出了一个慈爱的笑容,冲着赵晋元笑道:“你倒是有心。”
  说罢,推了推芙蕖,开口又道:“还不谢谢你的太子表哥。”
  芙蕖面上却是有些尴尬,只觉得在场之人,目光全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但是长公主这般说了,她自是要起身道谢的。
  不过,她还未起身,赵晋元却突然笑着阻止了:“姑母太客气了,芙蕖是我的表妹,我送些吃食与她,如何要这般客气道谢。”
  他想了想,又说了一句:“都是一家人,姑母若真要这般客气,可是折煞晋元了。”
  他起了身,正要去阻止朝着他行礼的芙蕖,而在这个时候,突然底下一片嘈杂响起。赵晋元忍不住将目光看向了嘈杂声来源之处,而晋阳长公主和芙蕖面色却是一变。
  在这种场合,尤其是皇家宴会上,底下人谁敢失态,谁又敢闹事。毕竟来个御前失态,这可决计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但……没料到,今日还真有人醉酒失态了,而这个人,正是夏国公。
  虽说晋阳长公主往日里跟夏国公根本便不是夫妻的模样,但二人名分尚存,且育有两个子女,自是千丝万缕的联系,夏国公失态,晋阳长公主府一样没脸。更何况,这夏国公失态时所说的话语,句句直指晋阳长公主。
  “你这个毒妇,非得看着我夏家断子绝孙了才干休是不是!我夏珏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娶了你这么个恶毒妇人进门!”
  夏国公身形因着喝多了酒而摇摇荡荡,却也身形蹒跚的走到了晋阳长公主跟前,伸手指着晋阳长公主破口大骂。
  晋阳长公主铁青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她这副沉默的反应,引得夏国公越发悲愤:“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儿子!”
  说着,夏国公便要上前掐晋阳长公主,当然他还未上前一步,便被座下其他人都牢牢的按住了身体。
  夏越朗更是脾气火爆的一手便将夏国公推倒在了地上。芙蕖面上大惊,连忙上前阻止,伸手想要去扶夏国公,只是她的手还未靠近,却突然被夏国公一把推开,夏国公虽然喝醉了酒无力,可到底还是个成年男子,芙蕖没稳住身体,一把也被推倒在了地上。
  夏国公眼神迷迷糊糊的看清了芙蕖,目光之中带上了几层复杂,看了一眼错愕芙蕖,又看了一眼愤怒的仿佛想要上前打他的夏越朗,最后目光落在了猛然站起的晋阳长公主身上,突然大笑了起来:“我夏珏也不怕被人看笑话了,京中谁人不笑我,头上早就绿云盖顶了,不仅要给别人养孩子,我还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第31章 三十一实话
  夏国公此言一出,满场寂静。
  夏国公与晋阳长公主那点事情,其实京中堵人都有所知,但所谓的豪门世家、皇亲国戚,那是最要脸面。便是底下将这点子的事情都给议论透了,也没有人会把这些事情扯开来放在明面上来说。
  对于夏国公而言,便是晋阳长公主不是晋阳长公主,没有那么尊贵的身份与他忌惮,他也决计不可能将自己被戴了绿帽子的时候当众说出来,毕竟底子烂透了,对外还是要点名声了,外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与当众承认说出来,那也是决计不同的。
  可偏偏,夏国公如今真的给说了出来。
  、
  众人下意识的将目光看向了晋阳长公主,晋阳长公主昂着脑袋,面色冷肃,依然保持着她高傲的姿态,可被自己名义上的丈夫指着鼻子就差没骂淫/娃/荡/妇,想来内心只怕狼狈不已。而夏国公却仿佛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醉酒误事,依然哈哈大笑着:“断子绝孙,原来这就是我夏珏的下场,这就是我夏珏自己求来的结果!”
  “爹,够了!”
  芙蕖不顾摔的出了血的手心从地上爬了起来,推开了过来搀扶她的赵晋元和丫鬟们,走到了夏珏跟前,红着眼眶开口道:“那些事情,都不是娘做的。娘若想要对她们不利,根本不需要等到这个时候。我知晓您心中有怨气,那便冲我来,我知道我就不该存在。”
  “芙蕖……”
  站在芙蕖身边的赵晋元闻言,心中一惊,连忙拉住了她,“莫说胡话。”
  说完这些话,赵晋元看向了夏国公,冷声开口道:“夏国公怕是喝多了神志不清了吧,今日念在姑母与芙蕖的份上,此事不与你计较,若是下次再犯,便是父皇不做惩处,孤也决计不轻饶。”
  其实早在芙蕖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夏国公脸上的大笑已经止住,他嗫嚅着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而在这个时候,突然夏越朗却是有些忍不住,上前狠狠的冲着夏国公的脸上打了一拳,怒声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我和芙蕖没有你这样的爹,莫说你不想认芙蕖,我们也根本不想认你。好,今日你既然这般,那日后便只当我和芙蕖只有一个娘。”
  夏越朗说着,第二拳便又要朝着夏国公脸上招呼了过去。
  夏国公虽然喝醉了酒,手脚不灵活,可是夏越朗的第二拳却让他躲了过去,他趁着夏越朗愣了一记的空隙,反手一掌打在了夏越朗的脸上,夏越朗哪里料到自己一个疏忽,竟然反被打了,看着夏国公那张涨红了的脸,又想到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一股血气涌上心头,干脆和夏国公抱做一团,互相打了起来。
  场内一片混乱,坐在上首几人都上去拉架,想要将已经打做一团的夏国公与夏越朗分开。杨铭和文景晖二人最快反应过来,一人一边拉扯着夏国公和夏越朗,而赵晋安与赵晋延二人慢了一步,但也很快加入到了拉架的队伍之中。
  二人虽然因着义愤,使出了最大的力气,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也因着力竭,最终身体被牢牢禁锢分开了。
  文景晖看着还想上前朝着夏国公招呼的夏越朗,沉声呵斥:“闹够了没有,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
  夏越朗咬牙啮齿看着夏国公,虽然心中仍是义愤难平,可文景晖对他的呵斥还是起了一些作用,他最终乖乖低头放下了手。
  而另一边的夏国公,显然并不想就这么了解,他拼命挣扎的想要从赵晋安与杨铭手中挣脱出来,发现这个做法根本不可行后,他只冷笑大声说着:“好呀,好呀,奸/夫/淫/妇一道儿上阵,你们干脆趁机将我给杀了算了!”
  “夏兄莫胡说,我与长公主并无龌龊,您误会了!”
  杨铭面上十分尴尬,下意识便松了手。而赵晋安仿佛也是被夏国公那话说的愣了一下,手也下意识松了一下,岂料,趁着这个机会,夏国公挣脱出了身体,因着力道未把握好,身体直愣愣的朝着夏越朗之地冲了过去,然后半途摔倒在了地上,姿态狼狈而丢人。
  偏生都已经落入了如此境地,夏国公依然丝毫不懂得适可而止,他在地上挣扎着还要爬起来,嘴里依然荤素不忌的喊着:“真是世风日下,奸/夫/淫/妇招摇过市!”
  杨铭面上越发尴尬,动作僵硬的上去要扶起夏国公,嘴里还不停的解释道:“夏兄,您真的误会了!”
  “滚,滚,滚!”
  夏国公却是躲过杨铭的手,一身锦衣却是在地上打着滚儿。
  而在这个时候,一直站在边上冷漠看着这一切的晋阳长公主却突然走了出来,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夏国公面前,她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容,蹲下了身子,目光又不轻不重的落在了杨铭扶着夏国公的那双手上,嘴角嘲讽的翘了一下。而她的目光,也让杨铭下意识便松开了手。
  她伸出了自己的手放在了夏国公身上,动作优雅而轻柔的将夏国公慢慢的扶了起来,夏国公仿佛是呆住了,傻傻愣愣随着长公主将他扶了起来。他站稳了身体,脸上表情复杂,嘴唇动了动,只发出一个欲言又止的音节:“茵……”
  在这个时候,长公主却突然伸出手狠狠的朝着夏国公脸上打了一巴掌。这一巴掌,仿佛是用尽了晋阳长公主身上所有的力道,也将夏国公的脸打得侧在了一头,她染了艳红蔻丹的指甲划在夏国公的脸上,划出了几道红痕。
  “你……”
  夏珏捂住脸,睁大眼睛不敢置信。
  而晋阳长公主语气冷漠道:“你说本宫是□□,可你瞧瞧你自己这副样子,又有哪点配得上本宫。”
  晋阳长公主在说完这番话后,毫不留情的转过了身,一手握住了夏越朗的手,又一手抓住了芙蕖的手,紧紧牵着自己的一双儿女,然后又轻声道:“这一双儿女,是本宫十月怀胎生下,身上留的,是本宫的骨血。越朗说的对,日后,越郎和芙蕖,只认本宫这个娘就够了。”
  晋阳长公主说话的声音并不算重,可是她气势凌人,在她目光之下,所有人都不由自主低下了头,不敢去置喙她的话,满场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坐在上首的皇上终于反应了过来,他笑了笑,连连打着圆场:“皇妹说的对,越郎和芙蕖,是皇妹辛辛苦苦生下的,皇妹的孩子,就是朕的孩子,可不就是咱们皇家的孩子吗?”
  说罢这话,他又目光严肃的看着夏珏,语带威严:“菱贵人病逝之事,宫中皇后早有调查,确认无疑。你这般闹腾,是对皇后有意见?对朕的处置有意见?”
  “臣不敢。”夏珏低着头应声。
  而皇上闻言,却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夏珏,只又道:“说不敢,朕看你的胆子却是大的很,若是真的不敢,便给朕安安静静的喝酒,莫喝醉了酒,便将对朕和皇后的不满撒到自家人身上。今日之事,朕看在长公主与你一双儿女的份上,便饶过你。你自个儿回京好好闭门思过去,什么时候想通了,再什么时候出来见人!”
  皇上三言两语,便将矛盾轻轻松松转移,只将夏珏方才的那番发作,当做是皇家对于菱贵人处置后不满才有的发作,说的也皆是胡话。便是这番话说的十分牵强,但旁人面上也只做恍然相信,毕竟皇上金口玉言,便是将黑的说成白的,他们也只能够跟着附和。
  夏珏被带走,宴会上少了几人,却重新恢复了热闹,仿佛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晋阳长公主带着芙蕖离了席,回到了院子里。她唤人拿了药膏,亲自捧着芙蕖方才摔破了的那双手,替她清理着掌心的伤痕。
  “你这孩子,他发疯,你凑上去做什么,瞧瞧把你自己伤成什么样子了!”
  晋阳长公主嘴上埋怨,但动作却十分轻柔。
  芙蕖并没有说话应和,只是目光呆呆的看着晋阳长公主的动作,眼眶子红着,面上犹豫了许久,她闭上眼睛终于开口问道:“娘,你告诉我,我是不是……他的孩子?”
  晋阳长公主的动作顿了一下,半晌过后,却是又继续慢慢的擦着伤口,嘴上只回道:“怎么又说胡话了,你不是他的孩子,还能是谁的。”
  “那他今日怎么会说这样的话来。”
  芙蕖脸上忍不住浮起一抹嘲讽的笑容,笑的有些心酸。
  她小的时候,从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份,唯一难过的事情不过是自己的爹不是一个好父亲,待她从来都是不亲近。
  可是在她六岁那年,她躺在床上午歇,无意间听到她身边的两个嬷嬷说起她的身世,她才知晓,原来夏国公真的可能不是她的父亲,她的身世根本就没有那么清白。
  那一年她不懂事,当即便跑去问晋阳长公主,晋阳长公主也是这样回答了她。她当时相信了,可等到回到自己院子,却发现那两个说闲话的嬷嬷不见了,身边的人全部换成了和她一般年龄大小的侍女。
  她几乎是伴随着这些流言碎语长大:有底下伺候人,有来往相交世家姐妹甚至是民间流言,她身边没有亲近的朋友知己,只有太子与文静姝二人,因为她知晓,也只有这二人不会拿异样的目光看她,不会在哪天突然问起她的身世。
  这些事情,她都憋在心里不敢告诉任何人,也不敢再去找长公主询问,因为她知道,晋阳长公主只会这样回答她,她不知道真假的回答,也只会用这般严酷的手段为她创造一个没有流言蜚语的世界。
  可是今日,夏国公已经这般将所有的事情都摊开了说了,都已经不顾颜面了,她突然也很想知道一个真正的答案。
  “娘,我想听实话。如果我是,为什么别人都会这般说?”
  ☆、第32章 三十二遇袭
  若如果我不是,我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
  芙蕖没有说出这最后一句话,她打心底里其实也不愿意去承认这个事实。之前她不敢去问自己的母亲,除了知晓晋阳长公主并不会轻易告知她真相,其实心底里未尝不是因为胆怯了。
  若是不去深究,或许她还可以自我催眠的告诉自己,那些话都是流言蜚语,当不得真,夏国公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也一直很努力想在夏国公面前当一个好女儿,故意视而不见夏国公对她的冷漠、对于其他庶妹的疼爱,急欲想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身世并没有任何的问题。
  可直到今日,她却知晓,自己不可以这般自欺欺人。
  晋阳长公主听着芙蕖的询问,看着芙蕖面上几乎是绝望的神色,眸色一暗,她深吸了一口气,握着芙蕖的手不觉收紧了几分,但脸上却是颇有几分气急败坏道:“你这孩子,成日里瞎想什么,娘难不成还会骗你吗?”
  “可是……”
  “芙蕖,你今日问娘这句话,和你爹有什么区别,你这是对娘不信任吗?”
  晋阳长公主脸上露出了愤怒且有伤心的神色,芙蕖看见了,心中一慌,连忙摇头否认:“娘,不是……我只是……”
  芙蕖有些讷讷,嘴巴也变得笨拙,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而晋阳长公主却在这个时候,收敛了脸上的怒容,语重心长道:“芙蕖,娘一点都不希望你爹是那个窝囊废,可你爹就是他。”
  “可是,爹为什么会那么说?”
  “他醉酒胡言乱语,你还要去与他较真,更何况,你爹那人成日混不吝的,何时将咱们家放在心上过了,那夏青菱死了他以为是我做的,自是故意说这话来气咱们,你若相信了,我伤心了,反倒如了他的意。”晋阳长公主停下手上替芙蕖上药的动作,耐着性子与芙蕖说着。
  只是,这多年的心结,又哪里是晋阳长公主这三言两语便能够解开的,更何况,晋阳长公主往日里素来都不爱解释,今日这一反常态,话语之间又仿佛是在回避些什么,只是让芙蕖面上越发沉默。
  最终,这场谈话还是以晋阳长公主对于芙蕖的一句质问结束。
  “娘从小到大,什么事情骗过你,你今日不信娘与你说的话,反倒是信你爹那混账的话,你这不是伤娘的心吗?”
  晋阳长公主一贯坚强,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眶子都忍不住泛起了几丝红。